26.洗生宴——辛辣
西風鬢白。
顧沈清默默看着兩人認親成功。
泡泡在哭着質問,為什麼在她死之前,從來不告訴她,他是她父親。
泡泡記得這個「共情」里的男人,他每次出現在她面前,都叫她:「小妹妹。」
有時候還會輕佻地吹一聲口哨。
她總是扭過頭,後退一步表示抗拒,不應聲。
她知道來找媽媽的人,沒幾個是有道德的。
她因為對母愛的貪戀,總會偷偷跑到那條巷子,出現在媽媽附近。
她有時會被巷子裏的「客人」瞧見,在這種情況下,她都是閉嘴、扭頭、跑。
越過其她站街女,掠過花花綠綠的燈牌,她跑到大街上,再跑回那個小小的「家」。
她不敢打擾「外婆」,總是偷偷溜到床上蒙起被子,睜着眼、閉着嘴巴流淚,怕發出聲響。
段更看得出泡泡眼裏起了霧氣。
她眉頭沒有舒展過,彷彿在用風雪裁破碎的衣裳。
段更想抱住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人的形態。
他下意識翻轉腦袋,看向自己頭上的顧沈清的臉。
顧沈清無奈,把段更拋給了泡泡。
泡泡連忙接住,一改之前的敷衍。
段更忐忑道:「我不是故意……這是我和你媽媽當初商量好的,我那時候一天打三份工,又總被拖工資。
後來你病情加重,要吃特效藥。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台工作被人穿小鞋,失了業。
她沒學歷,之前做前台的那家酒店,因為經理給她穿小鞋,她的人力資源檔案上被做了標記,到處找不到工作……
後來她遇到了一些人,就……走了歪路。發現后,我和你媽吵了一架……」
「那時候你還沒有記事,而且後面幾年下來,我老的特別快,所以你不記得我的臉也正常。」
「之後我和你媽分開了,我們倆分開住,她住你知道的那個地方,我住我上工的地方,你住房東婆婆家裏……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這樣能維持這段關係,還是怎麼的……但做了就做了,選擇了就選擇了,都把你生下來了,總不能不負責吧。」
忽然,他激動了起來。
「但我沒有嫌棄她!我不會嫌棄她,我也不能嫌棄她……都怪、都怪我沒用!」
明明骷髏頭是不會流淚的,可泡泡摸着,卻比往常的要涼。
顧沈清沒有插嘴評說。
畢竟自己的是非之過自己都不能理清楚,何況別人的。
如果,他還是那個逃出霧村后,一帆風順的天才少年,他大概會覺得這只是一個「可笑」的感人故事。
畢竟,大學變故前,他也明朗過,胸中有萬點乾坤,認為干一番事業、賺錢很簡單,再過兩三年,他就能用肩膀撐起一個家。
可有些事經歷過了,人隨之「更新」,他再也不敢嘲弄他人。
要知道,父親的債務,他還了七年。進鬼戲前,剛剛還清。
回想起簽訂協議時,他好像抱了必死的決心?
不!不!
他還有母親…母親在等着自己回家。
他還有陸應次,陸隊在等着他一起交任務……
san值不斷變動着,加加減減,最後回到了原來的數值。
【姓名:顧沈清
san值:12】
一番思緒下來,顧沈清把注意力轉回兩人跟前。
段更和泡泡兩人嘰嘰喳喳的,段更頭骨上一滴一滴砸着泡泡並不飽滿的眼淚,像殘舊的珠子,串連不起。
顧沈清保持着沉默,這時他沒有再讓自己陷入以往的情緒。
多變的時刻,必須有一個人保持清醒的理智,顧全大局。
喜生宴的玩法是保護萬陽歌,可現在顧沈清只有兩個懷疑對象,那就是向陳蘭敬過酒的兩個女人——陳芬和萬招娣。
之所以懷疑這兩人,除了她們突然詳細到戶口本的出場,就是兩人身上一直沒有出現黑氣的「怪像」。
縱觀其他賓客,身上都有或深或淺的黑色氣態狀物體,排除這些不可能就只剩她們了。
可如果,怪物是萬招娣怎麼辦?
「……」
「泡泡,你對你媽媽的感覺怎麼樣?」
顧沈清看着葛陰端來一大紅盆的「神水」,擺在祭台上開始奉香,輕輕問道。
「還好吧……我都死了一次了,沒之前那麼討厭她了…」
顧沈清嗤笑:「嘴硬!」
「你問我感覺有什麼用?我現在就算叫她媽,她也看不到我。」泡泡抱着段更,不顧形象坐在了地上。
「而且現在的她明顯比我記憶里的年輕很多,說不定……也許不是同一個人呢…」
她說不清話里話外是遺憾,還是慶幸,聲音依舊帶着哭腔。
祭台上的香被點燃,幾縷煙飄散空中,就像指間的月光散落在秋日圓缺里。
顧沈清抿了抿唇。
「應該不會那麼巧吧?姑姑殺侄子,泡泡老媽是奪我守護者性命的怪物…」他暗暗寬慰自己。
祭台前,葛陰上完了香,正準備把將陳蘭懷裏的萬陽歌抱走,進行「洗生」。
這時,坐在下桌的陳芬突然站了起來,開口道:
「蘭蘭姐婆啊,孩子只有你一個人的祝福怎麼夠呢?不如讓在座的都上去祝福一下陽陽吧!」
「你說是不是?」
聲音帶着莫名的誘惑力,像是擱淺船隻上的海妖,打開人前的潘多拉魔盒。
顧沈清皺起了眉頭。
他看到陳芬身上突然出現了無數黑氣,彷彿佔據了渾身器官,把血液當做無垠之海。
這種離譜的、突然插手的要求,按葛陰老太婆的性子,是不會答應的。顧沈清心想。
畢竟原本的規矩是,孩子浸幾秒「神水」后,就撈出來,當洗生成功了。
如果按陳芬的說法做,一人來一勺,那不變成了水滴石穿的「山羊逼供法」?
如此險惡用心!
然而——
「好啊!」葛陰利落地拍了拍手掌,爽快答應道。
陳芬在村子裏的風評並不好,甚至總被別人罵晦氣,可她的提議葛陰竟然同意了!
作為母親的陳蘭不懂自家姐姐為什麼突然出聲,她擔憂地看着那個可以放下三四個嬰兒的塑料洗澡盆。
盆中的熱水散發著呼呼的熱氣,彷彿一伸手就能沾上一層水霧。
陳芬聽到葛陰同意后,笑眯眯的:「有了這麼多人的祝福,小陽陽肯定能健康快樂成長的~
說不定以後還能當大官,回來孝敬您老人家呢~」
她捂嘴嬉笑:
「在大家的桌上,不都還剩幾個空碗嗎?反正也乾淨,上去勺些神水,給陽陽洗洗~」
陳芬話音剛落,其他賓客紛紛自覺排起了隊,彷彿唯命是從。
顧沈清分明地看到,黑氣像太陽燒焦剩下的灰燼一般,開始密密麻麻佈滿陳芬的臉。
她身上最黑的地方,是她的肚子,彷彿形成了一個迷霧的漩渦,想要吞噬什麼。
其他排隊的賓客,身上的黑氣猶如火焰一般,熊熊騰動着。
「……」
春秋替換,漸輪。人心變幻,莫測。
秋風乍起,嚴,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