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平安里（上）
萬銥大步往聲音的方向走去。
兩度經歷生死之後，可以說她最不怕的就是血腥場景，就算有時因為壓力過大做噩夢，她夢的也是自己做錯判斷把大家都害死了。
她驟然起身往前走，忘掉了仇衍還握着她的手，他又握得很緊，這樣貿然前沖的力量掙不開，萬銥只踏出幾步就被迫停下。
但她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仇衍長腿一邁，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反而帶着她往阿嬤的屋子裏走去。
「我記得，晚上吃飯的時候還看到了阿嬤。」阿涼從最初的驚嚇中恢復過來，找回了自己往日給人渾身開口子換血的鎮定。
屋子裏瀰漫著一股新鮮的蔬果鮮花的氣味。
因為阿嬤遠道而來，又年紀很大，萬銥把手上最好的食物都優先給她了——雖然這麼說，萬銥手上也沒什麼特別精緻的食物，她的食譜和本地普通人家高度相似，只能說是最新鮮的。
屋內床上那具乾巴巴的軀體讓在場所有人都神情凝重。
阿嬤是個很老的老奶奶，臉上手上都是皺紋，隨着年齡的增長身高反而在下跌，又駝背、乾瘦，大家形容她是個「乾巴巴的老太太」。
但是現在，她身上有幾個醒目的巨大創口，血被從這幾個破口中吸幹了，她整個人癟下去，完全成了一具骷髏。
路熙想不明白：「她怎麼不出聲呢……晚飯後我和萬銥一直在醫館裏啊。」
萬銥說：「阿嬤沒法出聲，她可能被人控制了意識。」
路熙：「你怎麼知道？」
他問完，發現萬銥直直地盯着阿嬤的臉，於是也順着看過去。
阿嬤平常是很慈祥的老人家，雖然臉上皺紋很多，但總是笑，讓人覺得溫暖。
但是現在阿嬤的血全部沒了。一個覆著一層皮的骷髏，對於常人來說，還是非常恐怖的。
因此，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路熙根本沒看阿嬤的臉，目光一掃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就自動虛化。
現在他強迫自己去看，才發現阿嬤的表情非常平靜。
忽略掉那些嚇人的傷口，她簡直像是在睡夢中去世的。
仇衍補充道：「她是先被人奪走性命，再被取血的。」
「兇手是一個無限定者。」
萬銥點頭：「很明顯。」
路熙：「哪裏明顯了？」
萬銥簡短解釋：「屋子沒有一點血腥氣。」
連這麼明顯的事實都沒有注意到，路熙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聲明道：「我不是因為怕了，所以心慌意亂沒有注意到。是因為我怕你們女孩子被嚇到，所以故意這麼說讓你分神的。」
萬銥：「哦，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路熙：「……」
路熙雖然很熊，但是一具屍體橫在面前，他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無理取鬧，而是轉頭觀察起了其他東西，希望能找到萬銥沒發現的細節。
和命案有關的細節沒發現。
發現她和仇衍手牽着手。
路熙：「……」
他印象里這對地下小情侶一向都藏得嚴實，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兩個人關係不正常。
說句實話，要不是早知道，路熙估計也覺得這兩人是普通的戰友情誼。
這是一時情急，忘記還牽着了？
路熙不太明白，不過這對地下小情侶一向都和他心中的刻板情侶關係相差甚遠，無法以常理度之。
正常來說，碰到這種血腥場景，男方應該捂住女方的眼睛，然後用低沉磁性的聲音說「別怕，有我在」。然後女方面色蒼白地倒在男方懷裏，小聲地啜泣，最後被打橫抱走。
雖然不知道這個橋段是從哪來的，但路熙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在很多本書里看過這個劇情無數遍，一定是正統的情侶相處模式。
路熙又想：我以前這麼愛看書，要是記憶還在，肯定碾壓萬銥一百遍。
這麼想了之後，路熙心裏那股希望出風頭的慾望減輕了許多，他抬手推了仇衍一下，示意他忘記鬆開手了。
雖然仇衍一向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但路熙還是從他的冷肅面孔中讀出了一瞬間的僵硬。
仇衍鬆開了手。
萬銥的注意力完全沒在他身上，就像剛才被他牽住手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嗯。不愧是在把兩個男人玩弄在手心之中的冷漠女人。路熙嘖嘖讚歎。
「我們去看看南邊。」雖然存放土神的屋子放着好幾個防禦型的混沌遺物，但是萬銥依舊不放心。
混沌遺物都是完好的。
她同仇衍進去看了，江益依舊如同往常一樣，維持着微弱的呼吸，躺在床上。
萬銥確定土神江益完好，卻並沒有鬆口氣，她一瞬間反應過來為什麼阿嬤的血都不見了：「他的血在冰窖……還有我剛待的屋子……走，咱們快去。」
路熙：「到底去哪？這是兩個地方啊。我們分頭走是吧？」
萬銥連忙阻止他：「不要分開走，大家待在一起。」
這種兇手在暗處的情況，絕對不可以分頭行動，不然就是一個一個被單殺。
混沌遺物·格薩爾和那罐只剩下一點的血罐還好好鎖在屋裏，萬銥連忙收在身上。
可是冰窟里的血全部不見了。
「這是要幹嘛？」路熙試圖獨立思考破解迷局：「看起來是有人需要血。」
萬銥搖頭：「我想可能有人不希望我得知真相……我剛得到一個混沌遺物，只要擁有一個人的血，就可以查看他的記憶。」
路熙：「那為什麼不直接毀掉這個混沌遺物？」
萬銥也不明白：「對啊，單挑我一個人，還是有勝算的吧。」
路熙：「啊？你們倆不是一直待在一起嗎？」
仇衍輕輕咳了一下，修長的手指在唇前掩了一下：「沒有，你給我指明方向之後，我在她門口停了一小會兒。如果有心懷惡意的人，可能會顧及到我……一般的話，我會戒備周圍一定距離的異動。。」
萬銥開始捋時間線：「這麼說來，我和衍哥是前後腳到醫館的，衍哥雖然沒有和我待在同一個空間，但是他就在門口。」
「那麼，阿嬤被殺的時間一定早於衍哥來醫館的時間。」
仇衍：「不一定，我方才有一段時間，沒有太注意周圍發生的事情。」
萬銥有點吃驚：「沒注意周圍？在注意其他哪個地方嗎？人不在那個地方也可以做到嗎？」
仇衍：「不是。」
他的眼神乾乾淨淨地望過來，表情和眼神都嚴肅，像冬天早上必須出門工作時遇見的凌冽寒風。
仇衍：「我沒有注意周圍，因為剛才在和你說話，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他的語氣光明磊落，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種話不適合這個場景。
「他很在乎她」這件事，明明蘊含著不好輕易示人的深厚情誼，但在他那裏，就和所有的客觀事實一樣，可以拿到枱面上來說。
萬銥：「……」
萬銥剛才還專心致志地在腦內給線索分類，和學生時代全神貫注考試一個狀態。
但是仇衍他這樣，無異於，忽然把她填寫試卷的筆抽走，然後當著大家的面，把她的手塞到他衣服底下，讓她去摸他的心口。
他的心臟跳得很劇烈。
咚。咚。不是因為她而跳動，但確實是為她加快速度。
強烈的錯位感讓她無所適從，想要笑一下把話題趕快帶過，剛勾起唇角又覺得不對，趕快恢復正常表情，欲蓋彌彰地看了一眼路熙和阿涼。
阿涼低着頭惡狠狠地在清點賬本。
路熙倒是看見了，不過他的表情萬銥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路熙：甜蜜的小情侶遲早要分，兇狠jpg
萬銥：「……」
以前她總覺得清者自清、坦坦蕩蕩，等以後回納爾星，一定要和衍哥一起當面嘲笑路熙。
現在，她，莫名有點心虛。
萬銥迅速把話題拉回來：「我去把土神剩下的記憶看完。」
阿涼：「要土之神明的血，我可以從他身上取一點來。他不是好好的嘛。」
萬銥：「他的身體狀況撐得住取血嗎？」
阿涼：「撐不住。他凝血能力已經差到極點了，而且冰葉花本來就是毒物。」
萬銥：「會死嗎？」
路熙插話道：「人本來就會死。活在虛假的幻影中，不如死了呢。況且你要他醒過來，本來也只是想知道他的記憶。現在既然可以用混沌遺物查到他的記憶，他就沒必要活着了。」
阿涼點點頭。
萬銥：「不行的——」
她話沒說完就被路熙打斷。
路熙今天格外不耐煩，可能是因為以往「他們是小情侶」只是一層薄薄的認知，飄在離地八百尺的空中，他根本沒感覺；但現在親眼看見這兩人的「親密行為」，他終於對「小情侶」這個詞有了實感。
路熙：「有什麼不行，我們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要不是我們，他早該死了。」
萬銥：「……不是，你想啊，一旦土神身上取出來的血沒用，他人也死了，他身上原本的血也都不見了。他之前經歷過的一切不就完全變成秘密了嗎。」
阿涼有點反應過來：「對哦，土之神明身上的血換過，有可能沒法看見他的記憶。」
路熙：「……」
路熙：「我早就想到了，剛才只不過詐你一下，看你想到沒有！」
萬銥：「嗯，看出來了，你那麼聰明。」
然後她轉頭就和仇衍商量起了正事：「衍哥，你留心一下附近，我一個人到屋子裏去。這件混沌遺物有影響範圍的，只要接觸到混沌遺物漫溢的光，就會進入那段記憶。」
仇衍點頭，望着她的目光很專註。
路熙覺得仇衍好像陡然變了，這人從前哪怕在人群中，也存在感稀薄，給人一種和社會沒有什麼聯繫、隨時會消失離開的感覺。
但現在不是了，他好像已經決定永遠待在人群中，忘掉凜冽寒風、生死相搏的過去——當然，路熙無法這樣準確形容自己的感受。
他只認為仇衍大約是瘋了。真的甘心情願當她手心裏的玩物。
有腦子的壞女人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