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京城醉雲樓
「姑爺，你來了。」掌柜地熱情地招呼着一位生得膀大腰圓孔武有力的男子。
「小姐呢？」榮不屈撇了撇周遭糟雜的人群。別說，今日酒樓生意很是不錯。就是哪兒哪兒都飄散着一股子不好聞也不難聞的葯香味。
「小姐在樓上等候多時了，姑爺且先上去着，葯湯一會兒便讓小二端來。」掌柜笑着將他引向樓道口。
「葯湯？」榮不屈心生好奇，旋即擺手屏退掌柜，一人上到了二樓慣常待的雅間。
雅間裏，梳着婦人髻，簪着珍珠步搖的宋青魚見他進來，笑眯眯地請他坐理，又親自添茶喂水，捏肩敲背。
榮不屈只見那抹皎潔溫潤的珠光在自個兒眼前晃來晃去，直攪得他心裏忐忑不安，表情也越發不自然起來。
「娘子啊，你這是做什麼？平日裏不都是我做這些事嘛，今朝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怎的？」
聞言，已經有些手臂泛酸的宋青魚便順勢停了下來，直接摟住了榮不屈的脖頸，坐在他腿上，嬌滴滴地眨巴着好看的眸子道：「相公啊，你今兒能答應為妻一個請求么？」
榮不屈被妻子的嬌聲軟語惹得渾身一陣酥麻。應承之詞眼看就要脫口而出。
驀地，他驟然醒悟。能令妻子如此反常的要求，必定非比尋常。他雖然是個只會行軍打杖的大老粗。但這丁點直覺還是有的。
「那個，娘子你先說說看。」榮不屈憨憨地笑着，並沒有一口答應。
少婦見狀，瞋了他一眼，隨後緩緩講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與此同時，相鄰的一間雅室里，正康帝與錢皇后正在品嘗王恩給他們布好的葯膳。正康帝還體貼地親自夾了一塊皇后愛吃的點心擱在她碗中。
錢皇后正要稱謝，便聽得隔壁傳出一聲驚訝的喊聲。
「什麼，要我一個堂堂大男人跟個小姑娘比誰力大？」
許是自覺方才那聲驚喊打擾到了樓里的其他客人。裏頭的人突然收了聲。之後便再也聽不到有甚大的動靜傳出。
正康帝皺了皺眉，這聲音他自然耳熟得緊。於是他招來隨從侍衛耳語吩咐兩句。隨後便又繼續笑着招呼皇後用膳。
錢皇后雖然對方才那句喊聲有了一絲好奇。但是此時此刻她更想從醉雲樓里得到幾個用於婦人調養方面的葯膳方子。是以品嘗葯膳十分用心。旁的倒是無暇顧及。
午食過後，正康帝從侍衛口中得知，榮不屈夫婦二人已出發前往京郊馬場。此次離宮原本就是為了看宋氏女如何力拔千金，得知她與榮不屈約戰，正康帝興緻高昂。當下便令英武伯安排前去馬場觀戰事宜。
因着錢舉之死，錢皇后對榮不屈十分不喜。後來得知此樓乃是其夫人宋氏所有，且方才向掌柜求買婦人調養之良方時，掌柜言明其東家心知女子不易，但憑需要，可無償贈予。
如此這般，錢皇后倒是對他婦夫二人有所改觀。於是也就默認了與正康帝一道前去觀看這稀奇之事。
倒是英武伯心中有些埋怨。你說好好的姑娘家，做甚要去與男子爭長論短，真是有辱女子清譽。
雖則如此，但在馬場樓閣上見到較量雙方對峙於前，英武伯多少為身量纖細的宋青綾捏了一把虛汗。
「娘子啊，我怎覺着那位沈公子有些面熟？」與比拭對手相見完，榮不屈納悶地與宋青魚嘀咕。
宋青魚下眼看了看沈雲御，覺得此人雖然相貌俊氣，衣冠楚楚，然通身透着一股子銅臭脂粉氣。
哪裏比得上她相公如此偉岸英挺，一身正氣。看着看着便不由替宋青綾感到惋惜。
「相公怎會認識那般世俗人物。真是可惜了我綾子姐。」宋青魚憤憤不平地說道，且看向沈雲御的目光也變得十分凌厲不滿。
「阿綾，你那妹子看我的眼神可不對啊，我不曾得罪與她吧。」這頭的沈雲御也與宋青綾咬起了耳朵。
到底是義結金蘭的姐妹，宋青綾一眼便看出宋青魚是在為自己不值。一時間哭笑不得。
「你瞅瞅你這身市儈俗氣的行頭。青魚是在替我感到委屈。」
沈雲御低頭看了看自身，又瞅了眼對面正在打量他的榮不屈。他不慌不忙地打開扇子，露出了手上的翠綠扳指和新加的幾個鑲寶石金戒，再挺鼓起原本就沒有的小肚子，凸出腰間金鑲玉的獸皮腰帶。
最後側頭與宋青綾說話，還有意無意地現出了嘴角里那顆臨時包的大金牙。
「我這不也是為了掩飾身份嘛。」沈雲御丟給了宋青綾一個你懂得的表情。
宋青綾心頭好笑。見宋青魚和不屈都是一副沒眼看的表情。默默地在後頭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不到一刻鐘，一切便準備就緒。宋青綾與榮不屈兩個傳說中的大力士終於站在了比拭場上。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尤其是在力道一項，簡單掰腕子便可一較高下。但為了公平起見，雙方遂定下了三局兩勝制。
第一場便是掰腕。
「雲卿，依你之見，他二人誰能勝出？」正康帝問隨在一旁的英武伯。
英武伯的目光此時正落在自家財氣逼人的兒子身上。突然被皇帝問起，心中嚇了一跳，怕皇帝起疑，連忙低眉回道：「回陛下，這男女終歸有別，臣以為武……榮家小子應可勝之。」
英武伯小心翼翼地回話，差點便將武衛將軍四個字順口說了出來。若真如此，可是犯了皇上皇后的忌諱。
「皇后以為呢？」正康帝又問向錢皇后，還笑着提醒一句，「聽說這女子一拳便能打穿一堵牆。」
錢皇后驚疑，天下竟有這般力大的女子？想了想便笑道：「陛下，臣妾以為英武伯言之有理。」
「哦？」正康帝有些吃驚，皇后這是支持榮不屈？沒理由啊？
然細想之下，正康帝像是明白什麼一般，自嘲一笑。
是了，若是自己曾經一手提拔起來的將軍竟輸與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那他這皇帝的顏面往哪擱。
這廂，榮不屈望着舉到自個兒眼前還不及他半個巴掌大的小手頗是不屑。這細胳膊細腿，能有啥力道。他將信將疑地伸手與之相握。
一旁的落風默默地點燃了香爐里的線香。
隨着一聲銅鑼聲響。榮不屈的手立馬就被宋青綾壓得往反方向偏了一偏，突如其來的力道致使他臉色大變，好在他反應迅速，立刻使上全力，才勉強穩住了局勢。
宋青魚見自家相公輕敵，差點便輸了這一局，心裏不免氣惱，抬眼又看到沈雲御搖晃着扇子給宋青綾扇風，邊扇還邊在焦急地喊：「阿綾，用力啊，使勁兒，就差一點了。加油啊！」
宋青魚翻了個白眼：「這話說得，你當是婦人生孩子呢？
宋青綾聞言噗嗤一笑，手上的力道順勢一泄，形勢立刻反轉，榮不屈趁勢將宋青綾的手往下壓了一半。
宋青魚見狀立馬高興地大喊：「相公加油，相公威武。」
不帶這般言語攻擊的啊！宋青綾怒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沈雲御眼瞧着未來媳婦要輸，乾脆移到香爐邊使勁地扇風。一柱香之內，若誰也不能壓服對方，便只能算做平局。
此時的榮不屈額上青筋暴起，宋青綾亦是滿頭細汗。兩人雙手膠着，是彼此誰也不讓誰。不時便露出發力的嘶喊聲。
待鑼聲再起，香煙散去。榮不屈愕然地發現，他拼盡全力竟然只與宋青綾旗鼓相當。自此再也不敢小覷了眼前的女子。
宋青綾倒是覺得無比暢快。總算尋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任意揮灑氣力的對手。她活動着肩肘，滿眼都是躍躍欲試。
這一局下來，兩人難免氣力受損，同時也點燃了彼此間一決高下的鬥志。連同身邊打氣之人也都受到感染，雙方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雲卿，這姑娘果然不同反響。若是哪位兒郎娶了她，怕是以後夫綱難振啊！」正康帝着意看了眼正笑着替宋青綾松泛臂膀的沈雲御。突然意味深長地與英武伯感嘆道。
英武伯心頭一驚，皇上此話莫不是在反對呈飛與宋氏的婚事？他想到兒子昨日的話語和行徑，又看着他現在望着宋青綾滿眼笑意的模樣，終是沒忍住替兒子回了句：「陛下說的是，只是這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若能和和睦睦，亦可成就一對佳緣。」
「哦？是嘛？」正康帝似笑非笑，扭頭正巧看到皇后一不留神喝了口燙茶，但又若無其事地撩起廣袖偷偷吐舌的情形，他突然便釋懷一笑：「雲卿所言不無道理。」
少頃，比拭開始的銅鑼之聲再次敲響。
第二場比拭腳力。
比拭場上放着兩個大筐，筐中堆放着重量相等的石塊。兩條繩索圈住大筐，繩索另兩頭分別綁在比拭之人的兩條腿上。筐前每隔三尺劃出一道橫線，比拭之中，兩人只用腿腳拖動大框，至每條橫線再加相同重量的石塊。一柱香內，若始終無法到達下一橫線處之人，便是輸家。
比拭開始，榮不屈別了別脖頸，隨後昂首闊步地走將出來，將繩索毫不客氣地套在自己的腿上。還笑着伸出粗壯的大腿對着宋青魚拍了拍。好叫她儘管放心。
另一邊，宋青綾亦不甘示弱。她捆上厚厚的綁腿，做了一套伸腰活腿的動作，將及腰的髮絲用金釵重新往頭頂一盤，再與一旁的沈雲御互相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揚手當空拍掌。隨即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榮不屈對面，將繩子系在自己雙腿上。
此刻，雙方臉上都掛着一臉不認輸的倔強之色，沖彼此拱手致意之後。便背對着大筐，只待落風一聲令下。
「呀，開始了。」錢皇后聽到銅鑼聲起，興之所極，下意識便緊張地捏住了正康帝的袖口。
正康帝笑了笑，牽住錢皇后的手，同樣饒有興趣地望着下面比拭和加油鼓勁之人。嘴角不時掛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英武伯聽得下方吵嚷的叫喊聲。見自家兒子幾次毫無大家公子形象，與榮不屈的夫人為各自家人吵嘴較勁兒，一會兒用嘴猛吹香灰，一會兒就差趴在地上丈量筐子與橫線的距離再與宋青綾大聲通報。整個過程咋咋呼呼流里流氣，簡直不忍直視。
雖然心知其中必有刻意裝扮的成分。但英武伯還是想撫額長嘆，嘆自家二十來年的辛苦教養如今全都息數餵了狗了。
此局腳力比拭，終究是天賦異稟的宋青綾技高一籌，以一線之差贏下一局。
沈雲御見狀笑得十分燦爛，跑過去一把抱起宋青綾就轉了兩圈。還偷偷問她：「可玩得盡興，接下來，是否該輸了？」
宋青綾沖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她可不能真贏了榮不屈，否則定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榮不屈有些氣餒，宋青魚替他褪去腿上的繩索，拿帕子與他擦去額上的汗珠，寬慰道：「相公莫急，此局不成，還有下一局，咱一定不會輸。」
最後一局乃是比刀。亦是比全身之力。
兩柄銀光閃閃的大朴刀便是各自的武器。
宋青綾一見那熟悉的大刀就兩眼放光。再一掂分量，更是喜不自勝。竟比自家的刀還要重上三分。她佯裝吃力地拿着，再強撐着耍了幾招把式。別說，還真有些虎虎生威的氣勢。就連遠在高處的正康帝見狀都忍不住想要張嘴喝彩。
哪知嘴剛張到一半，底下的宋青綾一個控制不當，手上的刀便跟不聽使喚似地離手脫落。鐺的一聲砸在地上。嚇得宋青綾怕砸到自己的腳面兒，像兔子一樣蹦跳到老遠。連帶着也嚇壞了旁邊圍觀的人，齊齊向外退撤保命。
「呵呵，失手，失手而已。」她尷尬地沖在場的人笑了兩聲，旋即挺了挺胸，費力地撈起大刀，踉蹌了幾下，最後持刀立在一旁。
除了沈雲御和落風，在場之人無不覺得她方才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一下便將她看衰了幾分。
經此一事，榮不屈是信心倍增。活動好手臂后他擰起武器架上的另一把大刀，威風凜凜地使了一套險象環生的刀法。只聽得刀風呼呼作響。最後他一把劈在了武器架上，架子應聲而裂。
「好。」
「好。」
宋青魚興奮地拍手叫好。臉上竟全是崇拜的笑意。
然而其餘眾人卻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遠處的閣樓。因為那裏同樣傳出了這樣一聲喝彩。
為了此次比拭，宋青魚包下了整個馬場，按理是不該有其餘不相干的人旁觀才是。
那閣樓上的那些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