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梁伯,您這是?」
沒錯,坐在馬車裏的人,除了改換裝容粘了假鬍子的沈雲御外,還有她的那位半個師父——梁恆。
「丫頭,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梁恆笑咪着眼,得意地撮着下巴上稀疏的花白鬍須。
宋青綾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拿眼定定地看着沈雲御,擺明是想要他立刻給個解釋。
沈雲御似乎早有應對,他以拳捂嘴,假意咳嗽兩聲,隨後道:「梁伯說我這身子骨雖有起色,但舟車勞頓未免又會傷及根本,他放心不下,索性便與我們一道進京,好叫路上也能及時調理。」
梁恆昨日替沈雲御瞧脈。本是應宋青綾的要求打算開幾味便於路上調養方子,可想到如今的境況和心頭對於那張藥方上熟悉字跡的疑惑,他思量之後竟向沈雲御提出了隨行的要求。
沈雲御知道自個兒的病情已大有好轉,對於梁恆隨同上京一事便想着婉言拒絕。哪成想梁恆見他猶豫,立時拋出誘餌,聲稱其知道宋青綾一個秘密。
以此為交換,沈雲御答應了。
宋青綾對這話將信將疑,前兒她還在撮合梁恆與李馥月,今日梁恆便打算一走了之,還是跟着她這個說媒的人一塊兒。這叫李馥月以後如何看她?
況且,萬一她娘的病又犯了呢?想到此處,宋青綾不由蹙起眉來。
然而事已至此,宋青綾也不便直接將人給遣回城去,畢竟沈雲御身邊能時刻有個大夫看着,亦是件好事。
只是……
「梁伯,你這一走,可有向馮大人稟報過?」身為衙門的仵作,哪是能說走便走的。
「這是自然,吶,路引。」梁恆從懷裏掏出了一份文書。
說來這路引來得甚是輕巧,本以還要多費唇舌,結果遇到知縣大人,在他的過問下,立刻便被准予發放。
宋青綾接來查看,見無甚錯處,只好又還與梁恆。
既來之,則安之。宋青綾也不在多說,只是故意瞪了沈雲御一眼,彷彿看穿他小心思一般,叫沈雲御好不心虛。
而始作俑者的梁恆則還在一旁偷笑。
宋青綾明眸一轉,又瞋向了他。
梁恆被她這麼盯着,立時慫了,嚷着讓沈雲御趕緊放下車帘子。
宋青綾又好氣又好笑,乾脆眼不見心不煩,拉韁馭馬朝前行去。
少頃,迎着漸升的日頭,宋青綾瞅見在前面不遠的官道上停着一輛馬車。她手塔涼棚再仔細看了看,突然發現那馬車的車窗處突然探出個腦袋。似也是朝她這頭望來,在發現她們后,又很快縮回了車裏。
宋青綾只覺有幾分眼熟,眼珠兒滴溜了兩圈,她忽然記起在哪兒見過這人。此時她不免朝身後沈雲御的馬車撇了眼,面上泛起糾結之色。
許是心中有愧,她招呼眾人先行,自己則驅馬向那輛馬車而去。
行到車前,她對着車裏的人喊了一聲:「月姨。」
李馥月命丫鬟打起車簾,將外頭正笑盈盈望着她的宋青綾瞋怨了一眼。
「你這丫頭,要走也不同月姨說一聲。可見是沒把月姨放在心上。」
宋青綾卻不反駁,而是笑着反問她:「這般說,那姨您是來與我送行的?」說完還特意帶着揶揄的目光瞄了眼車尾放置的箱櫃行囊。
被人戳穿心思,李馥月卻十分淡定道:「自然不是。京城昭月觀過段時日要舉行藥王供燈***,以往你月姨我從不缺席。只是此次離京千里,路途遙遠。我雖然有心前往,奈何卻多有不便。」
「好在……」李馥月話鋒一轉,笑得十分寬慰,「多虧了丫頭你要護送馮大人的千金上京,聽說還有鏢師隨行,我這才舔着臉跟來。丫頭,你不介意月姨與你們一道吧?」
宋青綾心道:這哪是去參加***,分明是找借口守住梁恆。也不知道她打哪得來的消息。
不過若是這兩人離得近了,不是更加方便她推波助瀾嗎?
只是……
「月姨,您此次上京,家裏人可曾知曉?」宋青綾目光有些微妙。
李馥月倒是不察,甚而面帶怒容:「理他們作甚?我已留書告之上京事宜,這兩日我那侄孫出門會友,待他回來知曉,我這也走了不少路程,他們怕也只能由了我去。」
李郎中前幾日去了府城這事,宋青綾是知道的。可饒是如此,她面上仍有些顧慮。
李馥月以為她是怕出了事擔責,便立刻說道:「丫頭你也莫擔心,這一路月姨凡事便都聽你的,不與你惹甚麻煩,至於我這一路花費,自然合該我出。你勿要憂慮。」
話都說到這份上,縱使宋青綾心裏還有些疑心,她也只好同意。主要是怕若拒絕了李馥月,她一氣之下撇開他們獨自上京。如此反倒令人更加不安。
至於李馥月會不會是受他兄長指使,特意來監試他們這群人,尤其是監視沈雲御。她自是不好明着詢問,只能暗中觀察。
如此想着,宋青綾嘆出一口氣:「唉,成吧。不過等下到了驛站,我也須得同馮大人去信言明此事。職責所在,還請月姨能夠見諒。」
與人方便,雖是人之常情,且料想馮青雲估計也會看在李郎中的面子上同意此事,但宋青綾這次上京畢竟是受他所託,如今才出縣城便遇着變故,自然也要告之一二才是。
李馥月倒是不介意,笑着道:「自該如此,你直管去信便是。」
因着趕路,宋青綾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她示意車夫跟上。自個兒則打馬往前尋鏢師們商量護衛之事。
路過沈雲御的車馬時,宋青綾瞧見駕車的落風正回頭看着漸漸跟上來的馬車,眼中隱有戒備之意。她只能眼神示意他放心。
與鏢師們商討了兩句,其中一名鏢師便按着宋青綾的意思勒馬稍停,待李馥月的馬車駛過再壓后前行。
如此,一行三輛馬車便浩浩蕩蕩地開啟了京城之旅。
這日午間,他們順利抵達了鏢局走鏢時慣常歇腳的茶寮。宋青綾打算就地讓大夥歇息片刻用些茶飯。
直到下了馬車,馮家兄妹這才認真打量起那兩輛半道跟上來的馬車。
其實馮任遠老早便發現有車輛尾隨,可礙於宋青綾的***,愣是沒敢發問。這會兒他倒是瞧着身後那輛馬車的車夫有些眼熟。
馮任遠還在琢磨這似曾想識之感,其妹馮容婉卻意外地瞪大了雙眼。
待車內的人全都下了來,馮任遠徹底驚了,好歹是知縣之子,這洛縣仵作他還是識得的。正因如此,他只覺一陣怒意直衝天靈。
讓一個成日裏與屍骨為伍的糟老頭跟着他們,這叫什麼事?
怒氣壯膽,馮任遠氣呼呼地就要去尋宋青綾理論。下一瞬,他又瞥到最後那輛馬車上被丫鬟攙扶下來一名儀態萬方的美婦人。怒中旋即又是一驚。
這……這不是李達他姑祖母嗎?他與李達本是同窗,某日登門赴會之時正巧撞見,故而相識。
然吃驚之人並非只他一個,梁恆下車后便弓着身子,反手慢騰騰地捶着泛酸的老腰。
不期然地一抬頭,只覺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他走來。他揉了揉眼,發現不是做夢,猛地背脊一挺,心頭巨震。
可惜李馥月只是與一旁的沈雲御點了點頭,半點不帶搭理某人地走去前頭與馮家兄妹寒暄。
目瞪口呆半晌,梁恆終於想起來什麼,即而一臉忿然地瞅向正在邊倒茶邊看着這邊兒偷笑的宋青綾。
宋青綾毫無愧色,這事論起來,關她甚事?二位可都是偷摸跟來的,來前又何時同她打過招呼呢?
沈雲御雖然不曾聽宋青綾提過,眼下卻也瞧出梁恆與這位女子的關係非比尋常。
「梁伯,過來喝口茶吧。」宋青綾放下茶壺笑***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梁恆遇着笑得一臉純良的宋青綾也是沒了脾氣。他一拂袖,無奈地板著臉過去坐下。邊喝茶還邊用餘光瞅着正坐在另一桌上,與馮家兄妹敘談品茗的李馥月。
而李馥月三人約摸也正在談及隨行的沈雲御一行人。
宋青綾走至尚在遠處吩咐聽雨和落風辦事的沈雲御跟前,故意側身將身後的視線擋住些許,待聽雨離開后,這才向他悄聲解釋:「她跟着我們上京,名義上是參加***。實則該是擔心我梁伯再次棄她而去,所以特意跟來將他看住了。他倆之間的牽絆糾葛說來話長,我以後慢慢說與你聽。不過……」宋青綾頓了頓,看向一旁的落風,「咱凡事還是多提防些。」
落風本就十分警惕,此時自然知道宋青綾的意有所指,他微微垂首點頭稱是,帶着他在人前一慣的冷肅神色。
馮容婉自出馬車便帶着帷帽,此時她嘴上雖附和着兄長對所飲粗茶的嫌棄,目光卻透過遮面的薄紗帷幔看向了一人。那人如今換下了一身短褐,身着一席玄色勁裝,越發顯得身姿凜然。
「來,我與大家引見一下,此人便是我的未婚夫婿沈雲御沈公子。」宋青綾笑着將沈雲御帶到眾人面前正式介紹。
「鄙人沈雲御,見過李夫人,馮小姐,馮公子。」沈雲御頷首與眾人一一見禮。
馮容婉自打看見落風,心中便隱隱有些猜測,此時一聽,到也並未吃驚,只起身福了福,算是回禮。
馮任遠聽聞這便是與母老虎宋青綾定親之人,立時笑着拱手回道:「原來是沈兄,久仰,久仰。」仔細看去,那笑中竟暗含着三分感激三分崇敬以及三分……幸災樂禍。
宋青綾懶得理會這過於熱情的笑容,趕緊撇開他指着李馥月笑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李……」
「梁夫人。」李馥月端着茶杯悠然地打斷道。
宋青綾一噎,下意地看了眼隔壁桌的梁恆。
梁恆驚得面色漲紅,下意識就駁斥道:「你……你可別胡說。」
李馥月此時氣性也上來了,將茶杯往桌上一撴。
任誰也都瞧出這氣氛着實不對。
「嘿嘿,那什麼。」宋青綾趕緊沖沈雲御使眼色,「沈雲御,你隨我叫她月姨便成,更顯親近。」
沈雲御心領神會,趕忙笑着喊人:「月姨好。」
「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怨不得入了咱宋丫頭的眼。」當著晚輩的面,李馥月也不好再同某人置氣。只好笑着誇獎了沈雲御一翻。
「哪裏,哪裏,月姨謬讚了。」沈雲御格外謙虛,只是剛說完便好似喉中突然被痰嗆住,猛烈咳了起來。
見狀,不待宋青綾出聲,梁恆卻仿若看到救星一般,着急地過來扶住。就如同沈雲御立刻便要暈厥似的,嘴上還不住抱怨:「讓你在車上歇着,你偏不聽。瞧瞧,這被風一吹,受涼了吧,走走走,快跟我回馬車上去。」說完還不忘招呼跟店家借爐子溫葯的聽雨,「聽雨啊,葯熱好了,便快些端過來。」
「哎。好。」茶蓬下正扇着爐火的聽雨也被沈雲御方才的舉動唬了一跳,他慌忙應了一聲,那扇火的蒲扇甩得更加賣力了。
宋青綾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晴空朗朗,感受着煦煦春風地吹拂,而後暗自咂舌:果然是着涼的好借口。嘖,還是男人了解男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