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直視神明之人

景城鋼琴音樂廳。

候場室。

「鋼琴先生，頒獎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你真的不打算參加嗎？」

「不參加，抱歉。」

不出意外，平靜而溫和的聲音再次從長椅上的青年口中響起，讓葛年一陣頭疼。

青年戴着一副沒有任何圖紋的純白面具，就像是把半個蛋殼直接蓋在了臉上，將面部完全遮擋，連個能露出眼睛的孔洞都沒有，讓人懷疑他能不能看見。

看不看得見葛年倒是不在意，沒準是一種特別的修行方式，這年頭怪人多了去了，他此刻最關心的還是這傢伙能不能在頒獎典禮上露個臉。

「可是鋼琴先生，頒獎典禮上誰都可以少，但總不能少了冠軍吧？」他猶豫片刻，苦笑道，「如果你不出席的話，我們會很難辦的……」

青年溫和道：「我最開始參加比賽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為的只是這裏的獎金而已，如果不是為了來拿獎金，我今天甚至不會出現在這裏。」

葛年咬牙道：「我可以加錢！」

他對自己的眼光一向自信，眼前這傢伙年紀不大，但絕對是一個鋼琴演奏天才，在比賽中所呈現的演奏很可能還不是他實力的全部！

這傢伙從第一場比賽開始就戴着這副古怪的面具，更是取了「鋼琴」這個敷衍至極的代號，偏偏每次演奏都能輕鬆取勝，一時間將這場比賽弄得噱頭十足，甚至一度吸引了不少對鋼琴不感興趣的人前來觀看——

開玩笑，這不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嗎？

葛年已經做好了打算，一定要想辦法將這傢伙納入麾下，以景城音樂廳的名義進行造星，而這場頒獎典禮正是造星計劃中極為重要的一環，怎麼能讓正主缺席？

青年沉默片刻，依舊搖頭：「抱歉。」

「聽我說，你很有天賦，如果繼續在這條路上發展下去，將來說不定能夠進入皇家音樂學院，甚至有機會解析音樂之神留下的偉大神跡！」

葛年苦口婆心的勸解道。

他對音樂倒是沒太多虔誠，只是不想錯過這麼一個鋼琴天才

「抱歉，我對音樂之神不感興趣。」

直言對神明不感興趣，這已經算是很明確的拒絕了。

葛年嘆了一口氣，也不勉強，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交到青年手中：「沒必要道歉，確實是我太勉強你了。」

「對鋼琴不感興趣卻跑來參加比賽……看得出來，你應該是急着用錢吧，除了獎金之外，這裏還有我的一些私人贊助，希望能幫到你。」

青年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誠摯，接過信封，起身鄭重道：「謝謝你，葛年先生。」

「這是天才應該受到的待遇，但願以後還有再聽到你演奏的一天。」

葛年無奈一笑，說道，「我帶你從後門離開吧，外面估計有不少記者在蹲你。」

「謝謝。」

謝謝，抱歉。

這是葛年和這位鋼琴先生接觸以來聽到的最多的兩個詞，他目送着對方離去，心中倒是沒有過多的情緒。

頒獎典禮倒不是非參加不可，反正又不是自己負責，這點錢也不算什麼，說不定將來還能結個善緣。

不過……

他看着遠處青年那略顯遲緩的步伐，心中終究還是生出了些許疑惑——

這傢伙……該不會真的看不見吧？

……

古寂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側耳傾聽片刻，應該沒有人跟上來。

於是他摘掉面具，又將鞋子裏的增高鞋墊取出來，連同礙事的廉價禮服一同丟進垃圾桶，從矮牆後面摸索出一件羽絨服套在身上。

面具下的面容略顯青澀，算得上俊朗，他閉着雙目，就這麼朝着街道緩步走去——

葛年的懷疑沒有錯，他真的是一個盲人。

感受着信封的厚度，古寂估算了一下，裏面大概有三萬星幣左右，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

「葛年先生是個不錯的人，只可惜要讓他失望了。」

這次的鋼琴比賽規模不大，獎金也不算豐厚，音樂重要的是榮譽，而葛年肯自掏腰包拿出這些錢，顯然是出於善意。

只可惜古寂雖然練習過鋼琴，但對其的確不感興趣，他之所以能獲得冠軍，完全是因為一個秘密。

將信封放進羽絨服內側，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朝着醫院方向走去。

今天比往常還冷，一直在下雪，醫院的人不算多，古寂很快便在診療室里找到了打過很多次交道的李醫生。

李醫生是位溫文爾雅的中年人，為人健談，沒多久便對古寂的眼睛進行了全方位的檢查，然後看着手中的診斷結果欲言又止。

古寂聽到了對方難以隱藏的輕微嘆息，笑道：「怎麼了李醫生，我的眼睛是不是沒救了？」

看着古寂笑吟吟的樣子，李醫生有些心酸，這孩子是他見過最樂觀的病人，但他還是很難把結果說出口。

「抱歉小古，你的眼睛是永久性損傷，依舊沒有好轉，我無能無力……」

見古寂臉色上的笑容不減，李醫生繼續說道，「不過千萬別灰心，這只是我個人的診斷結果，要是換成那些擁有神遺者的大醫院，或許有辦……」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擁有神遺者的醫院治療費用極高，真有錢早就去那裏治療了，而李醫生很清楚，古寂的家庭條件很不好。

對面的古寂笑道：「沒事的李醫生，不用擔心，我的眼睛說不定過幾天自己就好了呢。」

李醫生露出苦笑：「這……這可能需要奇迹……」

古寂半開玩笑道：「既然世間有神明，也有神跡，那偶爾被眷顧一次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李醫生嘆息一聲：「只可惜神明並不會眷顧凡人。」

古寂一聽樂了：「您這話要是被神學院的那些傢伙聽到就不妙了。」

「怕什麼，這裏就我們兩個人，難道你還要出賣我不成？」李醫生一臉從容，「而且就算是神學院也得講規矩才行。」

他扭頭看向窗外的飛雪，突然說道，「你知道嗎，今年的冬天之所以這麼冷，據說是因為有一位寒冬之神在長遺山留下了神跡。」

「聽說那位神還司掌治癒……呵，要是神真會眷顧世人的話，那每天祈禱不就好了，哪用得着醫院和我們？」

他沉默片刻，感慨道，「況且至今為止除了所謂的神跡之外，始終沒人見過神明的真容，誰又能證明神真的存在呢？」

古寂默默的聽完，好奇道：「不是說神明不可直視嗎，因為直視神明而失明的人那麼多，難道就真的沒人見過神明的樣子嗎？」

「眼球都燒沒了的人的確不少，但確實沒人真正見過神……唉，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但不管怎麼說，起碼神跡是真實存在的，您不打算去長遺山碰碰運氣嗎？」

「我不是當神遺者的那塊料，不然也不會來這裏當醫生了。」

說到這裏，李醫生搖搖頭，「不好意思，今天我的話有點多了。」

「沒有的事，每次來李醫生這都能聽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我巴不得您多講兩句呢。」古寂笑了笑。

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李醫生有些感慨：「這世上有意思的東西太多了，我倒是希望你能親眼去看看。」

「我就當是您在祝福我了。」

古寂從座位上起身，從懷裏掏出信封，「對了李醫生，這次的診療費是多少？」

「不用了，有人已經付過了。」

「是小憐姐嗎？」

古寂不用想都知道是誰，他這人無親無故，能主動為他付診療費的也只有小憐姐了。

「嗯。」

李醫生也沒有隱瞞，忽然壓低聲音道，「那丫頭不讓我告訴你，她現在其實就在樓上治療呢，好像是胃病，不過應該不嚴重……你小子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古寂其實早就隱隱察覺了此事，不然也不會去參加比賽賺錢，但還是感激道：「謝謝您，李醫生。」

「沒什麼，誰叫你們倆討人喜歡呢。」

古寂把信封放到桌上，小聲說道：「李醫生，能拜託您一件事嗎，這些錢你先拿着，到時候麻煩幫我付一下小憐姐之後的醫藥費，別說是我拜託您的！要是不夠……」

「夠了，說了不是什麼大病，你小子想什麼呢！」

李醫生笑罵一聲，目中滿是溫和，輕聲感慨道，「所以我才說喜歡你們這兩個小傢伙啊……」

「多的錢我會換成養胃的藥材和食物，到時候交到小憐那裏。」

「麻煩您了。」

兩人又聊了一陣，古寂推門離開了。

李醫生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低頭看着桌上的信封發獃。

當古寂離開醫院時，外面的雪又大了不少，寒風刺骨，他稍稍裹緊了羽絨服。

「寒冬之神嗎……」

他喃喃低語，回到家中隨意吃了晚飯，然後坐在火爐邊上，一動不動，宛若雕塑。

很早以前就有傳言流傳。

世間有神明，神威不可直視。

妄觀者遭灼眼焚身之苦，是為神罰。

正因為如此，儘管迄今為止神明留下的神跡無數，卻從未有人真正見過神明。

但古寂卻清楚，神明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曾親眼見過。

沒有人知道，他的意識里屹立着一座被迷霧環繞的巨大石像。

那是他三年前直視神明后突然出現的產物，形態和當初那位神明無二。

古寂的失明也因此而來。

然而和常人不同的是，其他人直視神明雙眼將會遭到灼傷，整個眼球被灼燒殆盡的不在少數，而他卻只是普通的失明而已——雖然無法治癒。

也正因為如此，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懷疑他是因為直視神明而失明的。

三年時間足以沖淡很多痕迹，如今復明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

在這三年裏，古寂一直在清掃意識中那座石像身上的迷霧，也由此獲得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技能——譬如鋼琴演奏。

這和解析神跡有些類似，也證明了石像並非他的幻覺。

而今天……將是他徹底將石像上的迷霧清掃乾淨的日子！

他無法預料迷霧消散後會發生什麼，但直覺告訴他，自己會復明。

清掃很快開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夜已深。

眼看火爐中的炭火就要熄滅，那層覆蓋在石像眼前的迷霧終於徹底消散，整座石像的真容完全展露在古寂面前。

他還來不及去看，眼球突然爆發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着眼前浮現出一串冰冷排列的字符——

「【？？？】解析進度達到百分百，你已獲得如下解析物。」

「其一，遺法【窺神之眼】碎片3。」

「其二，遺法【古衍鍛體術】殘篇1。」

「其三，【古研機械圖紙】簡章1。」

「其四，【？？？】的模糊注視。」

「其五，一個不完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