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明見大家笑起來,更加興緻勃勃地問:“是不是在想女朋友?”

我吃了一驚,剛想問什麼。

方明嘻嘻哈哈笑着說:“我也想女朋友,可是我女朋友太多了,想都想不過來了。”

“那,你要專一喲。”我說。“就像小貓釣魚一樣,三心二意,一條魚都釣不到喲。”

車廂里的人都大聲笑起來。唯獨袁宗洋笑的聲音最大,最突出。

“我告訴你們,你們在一起的時候,避免因為開玩笑過大,影響別人的正常生活。”王主任說著,用眼睛掃視着每一個人,“以後,大家在一起工作,和生活,要注意方方面面,避免不必要的事情發生。說白了就是相互尊重,相互幫助,把我們的江燈建設好。”

方明帶頭鼓掌,大家跟着鼓掌。

熊科長不緊不慢地說:“王主任說得很好啊,我們是每台機器的機長,每台機器生產出來的部件組裝在一起,才能成為一顆燈泡,我們不僅要造好零部件,還要相互配合好,只有配合好才能造出好燈泡。”

方明再次帶頭鼓掌。

熊科長繼續說:“爭取生產出來的燈泡壽命達到1000小時。”

王主任舉起拳頭,高喊:“有沒有信心?”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喊:“有信心。”

大家都一起興奮地大笑起來。

趙紅梅沖我伸出了大拇指。

陳燕梅沖我笑笑說:“我支持你喲。”

熊科長笑着對方明說:“方明,聽說你換了一打女朋友,是不是真的?”

方明笑笑,很自信地說:“差不多吧。”

“花中選花,越選越差。”熊科長依然笑着說。熊科長說話不費什麼力氣,卻能說出很深刻的道理。

“齊潯的排氣機,在生產線當中尤為重要,烤箱的溫度要控制好,先排氣,然後充氣,燒斷排氣管的火要調好。注意兩個機械手臂的調試。”王主任對大家說,“齊潯,這個國慶節只休息了兩天,第三天趕到松滋,去拜訪高老師,高老師很感動,就把所有的知識都告訴齊潯了。”

熊科長點點頭,說:“齊潯,我最放心。他是先從理論結合實踐,你看他拆修真空泵,一拆一裝就會了。調機械手,十分精準到位。你們不要看真空泵簡單,但維修保養不能馬虎喲。”

“向齊潯師傅學習。”方明帶頭喊口號。

同事們立即鼓掌,車廂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方明的芯柱,那是非常關鍵,這邊松燈是煤氣,我們廠里是燒的油,這個火,要改啊。”熊科長思考着問題說。

方明撓撓後腦勺,眨眨眼,說:“到時候,看燒的情況改吧。”

熊科長看了看熊禮兵,很擔心地問:“你的綳絲機器,我最擔心,老師傅說了,就是學兩年,也不一定全學會,看來,以後還要請那裏的老師傅來指導。”

熊禮兵嘻嘻一笑。

熊科長看看張志遠,笑道:“封口機的火,估計也要改。”

張志遠胸有成竹地說:“火力不夠,和方明的芯柱機器一樣,火的問題,需要加氧氣。”

“你怎麼知道的?”王主任問。

“我師傅說的。”張志遠說。

“看看,張志遠,也不錯啊,愛琢磨事。愛琢磨事,事就能做好。”王主任笑着說,明顯是表揚張志遠。

熊科長點點頭,說:“到時候,芯柱機器,也只能加氧氣了。”

“錫焊機,

應該沒有問題。”王主任看了看袁宗洋說。

袁宗洋半低着頭笑着說:“我一手能抓起六個燈泡焊錫,又快又好,我這簡單。哈哈。”

“還是要調好機器,讓機器焊錫。”熊科長盯着袁宗洋說。

袁宗洋點頭答應。

“張偉的個子高,一開始我就想到安排張偉做喇叭。”王主任笑吟吟的樣子說,“張廠長的侄子,比張廠長還有高。這個高個子善於打籃球,也適合插玻璃管,做喇叭。你要熊禮兵做喇叭,機器上的孔都夠不到,哈哈哈。”

張偉一個勁笑,露出幾顆不整齊的牙齒。

“情況,就這樣,大家學習了一個月,也努力了,也非常辛苦。”王主任說,“我們回到廠里,趕緊組裝設備,爭取早點投產。現在大家自由活動活動。我也好和熊科長商量商量一些事。”

“我們到後面去坐。”熊科長站起來,走到最後的座位。

王主任也站起來,走到熊科長旁邊坐下來。兩人小聲議論着什麼。

方明看了一眼王主任和熊科長,問張志遠,“你師傅是怎麼說的加氧氣。”

“加個三接頭就行了。”張志遠隨口一說。

“對了,張志遠,你有沒有女朋友?”方明忽然問。

“沒有女朋友。”張志遠說。

“你不想結婚,還是怎麼回事?”方明問。

“為什麼要結婚呢?”張志遠笑着語速非常快地說,“一個人多自由啊,我寧願做快樂的單身漢。”

方明笑着說:“那是你沒有遇見自己喜歡的女人。”

陳燕梅好奇地問:“方明,你真談過一打女朋友?”

方明毫不掩飾地說:“一打,還說少了。”

張偉連忙問:“一打,什麼意思?”

“一打,就是十二個。”陳燕梅立即解釋說,說完搖搖頭,再也沒有興趣和方明交流了。

趙紅梅不知道怎麼看了看我,笑着又迴轉過臉去了。

陳燕梅悄悄來到我身邊,小聲問:“你也有女朋友了?”

我點點頭,笑着說:“我沒有方濤的多,就兩三個吧。”

“那你們,不是那種考慮結婚的女朋友吧?”陳燕梅繼續問。

我點點頭,說:“等廠里的燈泡做好了再說。”

趙紅梅紅着臉,小聲說:“你是一個事業型的男生。”

張偉驚叫道:“方明,你真談了十二個女朋友?”

方明不以為然地說:“這還多嗎?我們供銷社有個兒子伢,一星期談一個女朋友,一年換了多少個女朋友,你算吧。”

張志遠笑說:“就不能專心一點嗎?”

袁宗洋搖搖頭,笑着小聲對我說:“吹牛。”

熊禮兵立刻說:“名字,不會弄錯吧。”

“那還不是要多選,多比較才知道自己找什麼樣的女孩最合適。”方明笑着說。

陳燕梅半開玩笑地說:“你就是一個花花公子。”

大家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你講一講,你的十二個女朋友是怎麼談的吧,哈哈。”張偉依然很好奇地笑着說,“我們也學習一些經驗。”

“張偉,你有沒有談過女朋友?”方明問。

張偉看了看兩位女生,小聲說:“我還真沒有談過女朋友。”

“你多大啦?”方明略帶譏笑的樣子問。

“十八。”張偉說。

“你是我們這裏年齡最小的,但你的個子最高。”方明依然略帶譏笑地說,“放心吧,你的女朋友包在我身上,我們供銷社有個女生,只要一個要求,就是男生要高。”

張偉聽到這裏,臉立刻就紅了,眨眨眼,好奇地問:“她多高?”

方明將手掌平放到胸口以下,努力控制住笑,但很快鼻腔里猛地衝出一口氣,大笑起來。然後捂着嘴巴說:“一米四五左右。”說完,再也無法忍受大笑不止。

“我們差四五十公分?”張偉用雙手比畫出四五十公分的距離后大喊道。

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方明笑得前仰后翻,半天直不起腰。

“真只有這麼高。”袁宗洋一本正經地說,“家裏超級有錢,張偉,你要是跟了她,那享福了,吃穿不愁啦。”

“她家裏是做什麼的?”張偉更加好奇地問。

“我們供銷社科長的千金。”方明這才認真地說。

張偉看了看方明,又看了看袁宗洋,紅着臉說:“我倒是想找個身材嬌小的女生。”

“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袁宗洋笑着說,“我哪天遇見了,跟她說說。”

“你不要搶我的生意撒。”方明說,“我好搞兩條煙抽撒。”

張偉擺擺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可沒有錢買煙啊。”

“誰要你買?”方明故意有點生氣的樣子說,“人家爸爸說的,誰要是幫他姑娘介紹男朋友成功,萬寶路煙兩條,茅台酒兩箱。”

張偉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擺手,表示這麼有錢的家庭不可思議。

“張偉,我還真想幫你牽線。”方明認真的說,“還真不是為了你喲,我主要是為了萬寶路煙,和茅台酒。”

“先見面看看吧。”張偉已經高興得不得了,好像方明說的那個姑娘不久就是他老婆一樣。

“張偉,我看你還是不要找那麼矮的老婆。”張志遠笑着說,“你那麼高的個子,像你一樣,那孩子也大,將來都生不出來。”

方明說:“剖腹產。”

張偉趕緊問:“剖腹產?”

方明用手比畫著,在自己的肚子上劃出一個口,笑着說:“孩子就直接拿出來了。”

張偉吃了一驚,伸出長長的舌頭。

聽方明講的肚子劃一個口子,我又想起嚴軍的肚子被木山和醬油各捅了一刀,心想,那該有多疼啊。對了,回家之後,先去看看陳鋒,再去看看黃有玉,最重要的是和陳慧多相處。

江陵縣燈泡廠門口的房頂上插滿了彩旗,彩旗隨風飄揚。門口掛着巨大的紅色條幅,上面寫着:

“熱烈歡迎培訓人員學成歸來”幾個大字。

載着我們回廠的麵包車直接駛進了燈泡廠,在操場上旁邊的禮堂門口緩緩停下來。

禮堂上空插滿彩旗,迎風飄揚。側面的《文化原地》上空掛着一幅巨畫,幾位革命先烈的石雕像,先烈的面部表情堅定,緊握拳頭,目光堅定眺望着遠方!讓人看上去備受鼓舞!

我看着畫,心想:誰畫的呢?

車門打開,王主任,熊科長帶頭下車。我們跟着迅速下車,一行人繼續跟着王主任和熊科長走向禮堂。

張廠長帶領廠里的主要領導在禮堂門口迎接,一一握手之後,安排去禮堂開會。

黃主任首先代表培訓人員走上主席台彙報工作。

張廠長聽完彙報,看着台下坐着的學員,興奮地講道:“小同志們,辛苦了,現在應該叫你們師傅啊,你們都是學成歸來的師傅啊。藉此機會,我就簡單講幾句。你們是我們廠第一批到松燈學習的技術人才,我們總投資五十多萬,今明兩年上兩條機械化流水線,希望你們回廠以後,將你們所學運用到工作中,為了我們廠的快速發展奉獻力量……還有,我們廠要建宿舍樓,對於有突出貢獻的技術人員,我們優先考慮分房。”

話畢,在場的人員都熱烈鼓掌。

劉副廠長站了起來,看看台下的人,笑着說:“大家都回來了啊,廠里目前購買設備,資金上緊張,但是,還是為我們為技術人才安排了單身宿舍,讓大家工作之後,更好的休息。大家今天回廠,在松燈培訓一個月了啊,也非常辛苦啦。我就長話短說,下午放假,讓你們回家的回家,探親的探親,明天八點上班,最好早點來啊,把自己的被子行李,生活用品一起帶過來,記住八點上班,不要遲到啊。等散會之後,王主任會把寢室鑰匙分給大家!散會。”

我跟着同事高興地走出禮堂,再次看到那幅巨畫。

袁宗洋跟在我後面,看着我抬頭看那幅畫,很有把握地問:“看什麼呢?”

“誰畫的呢?”我問。

“付曉珍畫的。”袁宗洋淡淡地說。

“誰是付曉珍?”我好奇地問。

“吹泡車間的。”袁宗洋說。

“我們廠里的?”我更加驚奇地問。

我並不認識付曉珍,但通過這樣的畫,認為付曉珍很了不起,心裏極為佩服。心想,要是有朝一日見一見付曉珍。

王主任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遞給我寢室的鑰匙,然後又給袁宗洋一把鑰匙。

我和袁宗洋走到廠門口才離開,袁宗洋走出廠門就往西走了。我走到車棚,找到自行車,迅速推着自行車走出廠門。

我推着自行車走出廠門,迅速騎上自行車,直奔陳巷小學。

到了陳巷小學,陳鋒匍匐在辦公桌旁做作業。

“回來啦。”陳鋒見了我,大喊一聲。

“複習啊。”我故意笑着說。

“坐坐坐。”陳鋒搖搖頭,笑了,招呼我坐。

“到底有沒有可能轉正?”我大聲問。

“誰知道呢?”陳鋒說,“我已經工作一年多了,再堅持幾年吧。只有堅持就有希望。”

“你過得怎麼樣?”我問。

“我沒事。”陳鋒冷冷地說。

“趙芬珍過得怎麼樣?”我問。

陳鋒擺擺頭,像是自言自語道:“陰差陽錯,也許是最好的結果。”

“你就應該負責。”我大聲說。

“為什麼?”陳鋒大吼一聲。

“你都睡了別人了。”我小聲沖陳鋒吼道。

“都是年輕人,很正常啊,你和沒有睡過?”陳鋒有點疑惑地看着我說。

我搖搖頭說:“沒有。”這時想起來,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懵懂少年。

“不可能。”陳鋒說著,轉過身去了。

“國慶節,我參加趙芬珍的婚禮,感覺,趙芬珍還是想着你啊。你錯過了一個值得珍惜的人啊。”我說著,試想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你去松滋學習怎麼樣?”陳鋒故意轉換話題問。

我只好講了一些松滋與我們江陵不同的地域環境,還有風土人情。

“你和黃有玉發展如何?”陳鋒問。

我搖搖頭:“還是那樣。”

“到了哪種程度了?”陳鋒吃驚地問。

“熟悉了,她很善良。”我說。

“你們這麼長時間了,連手都沒有牽過?”陳鋒看着我問。

“你呀,還為人師表,算了,我走了。”我說,試想去看看黃有玉。

“其實,趙芬珍和我在一起,也不一定幸福。”陳鋒說,“我爸媽還是不同意,怎麼說都不同意。我也沒有辦法啊。”

“不用說了,過去的事情。”我說,“你也要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重新找個姑娘吧,這樣的話,你會好過一點。你不管怎麼樣,要保重身體啊。”

“這件事,請原諒我吧。對不起。齊潯,我已經儘力了。”陳鋒搖着頭,快要哭起來。

我一隻手壓在陳鋒的肩膀上,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人各有志,何必強求呢?我緩緩地說:“我去看看黃友玉。”

陳鋒默默地點點頭。

我走出寢室,陳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我含着眼淚騎着自行車駛出校門,看到校門外不遠處有賣梨子的攤販,買了幾斤,裝着膠袋裡提車騎車直奔黃友玉的家。

到了黃友玉的小院門口,院門是打開的,黃有玉的媽媽站在院子裏。

於是,我很客氣地打招呼:“您好,伯母,黃友玉在家嗎?”

黃有玉媽媽笑着說:“在家。”

黃友玉從房間裏跑出來,立刻迎了出來,大喊一聲:“我。”

我快步走進小院,黃友玉一把接過我手裏的袋子:“你廋了啊。”

“伯母好。”我向黃有玉媽媽問好。

黃友玉媽笑起來,說:“你進屋坐,我去買菜去。”

我轉身看着黃友玉媽走出院子,才跟黃友玉走進房間。

黃友玉帶頭走進裏屋,就脫掉了外套,露出白色的自織的毛衣。然後連忙用水果刀削梨子皮,不由得又想起那晚削梨子皮的情景。

我連忙問:“趙芬珍過得好吧?”

黃友玉搖搖頭:“怎麼會過得好呢?”

我搖搖頭,說:“我剛才去看陳鋒了,他還沒有沖痛苦中走出來。”

黃有玉把削了皮的梨子遞給我,看看我的手,握住仔細看了看,“手都成這樣子。”

我感覺這有什麼呢,維修的陳師傅比我的手還有粗糙。又想起木山當兵的事,說:“木山當兵,讓你費心了。”

“你這麼老說這麼客氣,像拿我當外人?”黃有玉有點不高興地說。

我們一陣沉默,感覺沒有其它的話說了。我說:“我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黃友玉說。

“不吃了,我回家還有收拾被子行李,生活用品,然後搬到寢室去。”我說,故意舉起鑰匙,佯裝笑起來。

“等等。”黃有玉站起來說,“你試試這件毛衣吧。”說完,從柜子裏拿出一個膠袋,然後從膠袋裡拿出一件手織的白色的高領毛衣。

我連忙擺手,表示不能接受這樣貴重的禮物。

“又不是給你織的,給我弟弟織的,他這兩年長高了,穿着小了。我也懶得拆了,拆了又要織,我不想織了。你試試,看看合不合身?”黃有玉站在我跟前,幫我脫掉外套。

我只好同意穿上毛衣,那毛衣柔柔的,就像是摸在羊的身上。黃有玉走到我背後,整理着毛衣。我在穿衣鏡里看到兩個人,都穿着相同款式,相同顏色的毛衣。心裏一陣發酸。我感覺到毛衣穿上那是真的暖和,就像是裹着被子一樣暖和。但我的心裏極為難受。

“怎麼樣?”黃有玉問。

“太暖和了,有點熱。”我說,還想脫下毛衣還給黃有玉。

黃有玉用手攔住我脫毛衣,笑着說:“那當然啊,這是全羊毛的毛線啊。”

“啊,這,這多少錢?”我吃了一驚,感覺接受到了一件極為貴重的禮物。

“很多東西,能用錢衡量嗎?”黃有玉不緊不慢地說,“就當是一個留戀吧。”

我沒有再說什麼,幾顆眼淚滴落下來,掉落到地上。心想,等發了工資,然後,也買件禮物送給黃有玉吧。

黃友玉見留不住我,就用膠袋裝好外套遞給我,送我走出小院。

我接過膠袋順手掛在車把上。騎車走過小橋,回頭看見黃友玉還站住小院的門口。

一路上,心情依然複雜。我不知道是遠離黃有玉,還是繼續保持這樣的一種關係。

遠遠地看到村裏的那排門臉房,立刻想到去陳克祿的理髮店裏理髮。

到了理髮店,陳克祿忙着幫一個姑娘燙頭。我沒有太在意,想着燙頭髮估計不是一會就能好的,正準備走的時候,陳克祿忽然笑起來。

我感覺到有些蹊蹺,再仔細看坐在椅子上燙髮的姑娘,不由得驚叫起來:“梅香,真是你啊。”我不由得驚叫起來,內里湧現出一股暖流,眼睛裏也冒出了眼淚。這是我和梅香相隔近十年之後的一次相見。梅香身體像是長高了一倍,更像是城裏人了。

“聽說你改名字了,木山告訴我了,現在又忘記了。我還是叫你家鳳吧。”梅香大聲笑着說。

我笑笑說:“四年級的時候,改的名字。”

“難怪,我覺得你叫家鳳挺好聽的啊。”梅香笑着說。

“你還記得我原來的名字啊?”我說,感受到無限的溫暖。

“為什麼改名字啊。”梅香依然笑着問,那微笑的樣子,還有小時候的影子,但我感覺已經回不到那個時候的情感裏面了。

我佯裝十分開心地說:“梅香,估計只有你還想起我之前的名字啊。梅香,你越來越漂亮了。”

梅香對着我轉過身去,故意讓我看她後腦勺,然後開心地笑着說:“辮子留到現在,剛減掉了,現在燙髮啦。”

我看到櫃枱上長長的辮子,立刻就想起小學二年級時梅香的小辮子。那時我很想伸手去摸,但不敢去觸碰。如今依然有一樣想起觸碰,但我只是看了看,依然不敢去用手觸摸。梅香就像是我內心裏呵護的公主,而我,只是她的奴僕。

我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眼淚再一次奔涌而出,使勁眨眼,對着梅香勉強笑着,不解地問:“多麼漂亮的辮子啊,怎麼突然要剪掉?”

“我要結婚了。”梅香依然是那樣的笑着,非常可愛的樣子,“到時候來喝喜酒喲。”

我的內心裏一陣難過,眼淚在眼眶裏亂轉,極力保持着微笑着對着梅香,很想問梅香和誰結婚。

“這是誰給你織的毛衣?女朋友吧,織得多好啊。”梅香說著,眼眶裏溢滿了淚水,就像晶瑩剔透的珍珠。

陳克祿在一旁笑着說:“桂香的男朋友是閻小風,聽說還是你的初中同桌呢?”

“閻小風?”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和你的同桌啊。”梅香眨巴着眼笑着說。

“是,是同桌。”我說。“秦市中學二年級是同桌。”我想起閻小風的老爸做化工老闆,家裏很有錢,那時候家裏就買了小轎車,估計現在的財富更多了吧。我想到這裏,忽然有種擔憂,但又不好說出口,問:“你們什麼日子結婚啊?”

“十一月二十。”梅香笑着說。

我點點頭。

“這不是齊潯嗎?”理髮店外有個人問,聲音似曾熟悉。

我轉過頭,看見一個穿着時髦的男士,頭髮梳得溜光,戴着蛤蟆鏡的男士正朝我看。我看着並不認識的男士,筆挺的西服,手腕上戴着一塊金燦燦的手錶,皮鞋擦得錚亮。

“不認識我啦?”還是那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問。

我搖搖頭,感覺到來者不善,便不想理會,便想和梅香告辭。

“看來,你是真的不認識我了。”男士說著摘下蛤蟆鏡,露出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是你啊。”我對着閻小風笑着說。

梅香指指我羊毛衣,又問:“你女朋友幫你織的?”

“不。”我連忙改變意思笑着說,“是啊,是啊。”

梅香笑着說:“真好看啊。”

“真不錯喲。”閻小風也看着羊毛衣得意的笑着說。

我不知怎麼的有點反感閻小風,當著梅香的面又不好表現出來,但閻小風在場不便和梅香說什麼了,於是笑着說:“你們先忙,我回去了。”

梅香對我揮手示意再見,再次回到椅子上。

我默默地回到家裏,無端的心情很不好。控制着情緒默默地收拾衣物,棉被之類的,用繩子捆綁好放到自行車的三角架上。

木山,你在部隊好嗎?我想着,應該抽時間給他寫封信了。我騎着自行車向燈泡廠行駛。經過陳克祿的理髮店,看到梅香還在理髮店裏,閻小風坐在理髮店門口等待着。那個位置曾是我和木山經常坐的地方。

我再一次感覺到內心深處十分美好的東西被人竊走了。空空的,極為難受,不得不咬緊牙關向前走,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過往的事。我想,今後,應該把所有的精力和熱情全部投入到組裝和調試設備當中。

早上7點半,寢室門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袁宗洋走了進來,手裏用筷子串了兩串包子,一串有四個。

“等等,我還沒有洗口。”我說著,迅速擠牙膏洗口,然後洗臉。

袁宗洋遞給我一串包子,說:“邊吃邊去車間。”

我笑着接過包子,一邊吃一邊往車間走。

車間裏的基礎管道開始安裝了。熊師傅抽着煙,和兩個徒弟在車間裏想着什麼,又像是在等人。

不一會,車間外面來了很多人,張廠長和劉副廠長也來了,還有廠里的各級領導。王主任和熊科長沖在工作的前沿,帶領我們六個兒子伢隨時參與各項工作,趙紅梅和陳燕梅拿着笤帚不停地打掃。

車間門口慢慢行駛過了一輛大拖車,足有二十多米,上面裝着六台新設備。

吊車把新設備吊裝下來,又在設備包裝的下面擺放鋼管,一根接着一根放到水泥地上,就像是給設備安放了腿一樣,大家推着,包裝箱底下的鋼管都轉動起來,向車間的設計好的地方移動,一上午,六台設備都安放到位。

王主任和熊科長招呼大家去食堂吃飯,然後下午上班。

同事們洗手去食堂吃了飯,沒有想到休息一下都又自覺地來到車間,熊師傅和兩位徒弟也沒有休息,幫助我們安裝設備風管,油管,水管。

一切管道安裝之後,大家嘗試開動一兩秒,又關機,然後再開動一兩秒又關機,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再次開動讓機器讓機器運轉,然後點火調試正常。

車間裏響起機器的轟鳴聲,讓人不禁想起了在松燈工作的情景。

張偉開始插玻璃管燒制“喇叭管”,起先火力不夠,調試之後,喇叭管燒製成功;方明便開始製作芯柱,果然火力不夠,燒制的芯柱發黑顯然不合格。

袁宗洋像看笑話一樣,邀我去看熱鬧,然後不停發出嘆息。方明也是焦頭爛額,不知所措,只好停車去找熊科長。

再去看熊禮兵的綳絲機器正常工作,但無法掛上鎢絲,陳燕梅和趙紅梅坐在工作枱上,只是看着機器轉着。趙紅梅看到我和袁宗洋過來,乾脆從工作枱下來,對我和袁宗洋說:“機械手,還是抓不住鎢絲,鎢絲抓起來就掉了。”

我聽到“機械手”,感覺非常有把握似的,走到綳絲機器跟前,仔細看機械手的動作,反覆思考,終於想到調試的方法。立即關機,用工具慢慢調試。袁宗洋配合我不停關機開機,調試到精準狀態;然後開動機器,機器工作起來,機械手能輕鬆抓起鎢絲,再也不掉了。

陳燕梅面對我和袁宗洋跳起來,又說拍手又說歡呼。

趙紅梅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但很快就轉過臉去了。

袁宗洋趁機走到趙紅梅跟前,自信地說:“再有什麼問題,叫一下我兄弟,就過了修就是了。”

熊禮兵對我豎起來大拇指,跑到我跟前,嬉笑着說:“你來這裏算了。”

袁宗洋趁機質問:“熊禮兵,你沒有好好學啊。”

熊禮兵也不生氣,摸出口袋裏的煙遞過來。

袁宗洋毫不客氣地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然後故意站住趙紅梅旁邊觀察機械手的工作情況,幾乎要挨着趙紅梅的頭髮和身體,觀察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直起腰來,裝腔作勢地點點頭。

我只好先來看封口機。袁宗洋見我走了,才依依不捨地來到封口機旁,張志遠用幾個樣品試試封口效果,細心地觀察火苗,見我和袁宗洋過來,笑着說:“火力還是小,必須加氧。”

我果斷地說:“那就加氧試試唄。”

張志遠也毫不猶豫,從車間的角落裏迅速轉過來一個氧氣瓶,安裝了個三接頭,打開氧氣瓶,火苗加氧之後發出呼呼的風聲,火苗立馬變成了藍色,稍微調試一下氧氣大小,火力大小。

“行了。”張志遠大喊。

一直在觀察的方明像是受到啟發,也跑到車間的角落裏轉過來一瓶氧氣,安裝管子。

我趕緊用張志遠封口好的樣品調試機械手,機械手準確地抓起,抬起來移動停住,準確地將燈泡排氣管插入排氣孔。隨着機器轉動,燈泡移動進入烤箱,一秒轉動一次,我反覆對照手錶的指針,十分準確。等待燈泡從烤箱出來,到了排氣孔的地方,真空探測器接觸到燈泡立刻顯示藍色,一秒鐘移動到充氮氣的孔,下一秒就到了燒斷排氣管的位置,由於之前用排氣管調試過,這一次也是迅速燒斷,熔斷的排氣管向上呈現“水滴”一樣的完美狀態。一秒之後,轉盤移動一格,機械手臂轉過來抓住半成本燈泡,然後抬起來轉個方向,然後穩穩地放到滑動架上。

袁宗洋興奮地拿起半成品,手工安裝上燈頭,然後焊錫,拿到試光箱迅速安裝上去,燈泡亮了。

大家一陣歡呼,拍手叫好。這是機械車間生產出來的第一顆燈泡!隨着時間的推移,燈泡越來越亮,五分鐘之後鎢絲燒斷了,玻璃殼內充滿了白霧。

袁宗洋哈哈一笑,用手取下燈泡,搖搖頭說道:“芯柱!漏氣!”

車間裏所有的人都朝方明那邊看去。

這時,熊科長不知什麼時候站住袁宗洋後面,接過袁宗洋手裏的燈泡,默不作聲地走到喇叭機器旁,然後來到芯柱機器跟前觀察火苗燒制芯柱的情況。

“還得請師傅來。”熊科長搖着頭說。片刻就走出車間,向王主任辦公室走去。

張志遠選出一個認為封口很好的燈泡交給我,興奮地說:“再試試這個。”

我也十分鄭重地放到托架上,觀察機器的運轉,燈泡一秒移動一個空位,進入了烤箱,再看烤箱的火苗正常,顯示的溫度也附合要求。

袁宗洋搶在機械臂抓燈泡之前,拿起半成品,迅速安裝底座,焊錫,再次來到測試箱旁,熟練的旋鈕燈泡進入卡座,燈泡亮了。

大家又說一陣歡呼,燈泡沒有剛才的亮,但光線平穩,袁宗洋死死地盯着看,大家都圍了過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燈泡依然亮着。就在大家認為要為此感動的奇迹出現時,燈泡熄滅了。這一次燃了十分鐘,玻璃殼裏依然是一團白霧,沒有第一顆燈泡那樣濃。

袁宗洋大喊:“亮了十分鐘。還是芯柱!不合格!”

車間裏的人再一次將目光轉向方明,但很快就回到自己的工作枱上。

王主任聞訊趕來,喜笑顏開地說:“這是一個好的趨勢,廠里安排專車去接芯柱師傅和綳絲機師傅,估計明天就能到車間。大家現在打掃機器,然後總結一下自己的工作。”王主任說完,眼神轉向方明和熊禮兵。

方明和熊禮兵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晚餐時,王主任特意在食堂里專門舉行了一次聚餐會議。

王主任神情凝重,掃視着每一個人,才開口說:“開餐之前,我們總結了車間情況,張偉,張志遠,袁宗洋和我,尤其是我,不僅自己的機器調試得好,修機械手臂那是過了關,連綳絲機的小機械手臂都能修。這說明技術都是相同的;方明和熊禮兵,在松燈的時候,我就多次批評你們,一個喜歡驕傲自滿,一個喜歡不懂裝懂。明天啊,我想強調一下,明天松燈的師傅來車間指導,方明和熊禮兵好好學啊。再不行,自己去請師傅啊。說這麼多呢,主要是想給大家提醒,大家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不好老是比誰的女朋友多啊。”

方明拍響了巴掌,但很快就停住了。

王主任立刻怒視着方明。

袁宗洋無法控制情緒笑出聲來,引得大家都笑起來。王主任也笑了,說道:“方明很靈活的一個人,但靈活一定要用在工作上,你只要好好乾,芯柱就能燒好。芯柱在燈泡當中至關重要。熊禮兵,你老頭子在廠里那是老師傅,你不能給你老頭子丟臉啊。你們都是人大面大的人,有時候我說話也不好聽,好了。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加油啊。”

方明和熊禮兵低下頭去了。

王主任看到他們的態度,又笑起來說:“今天大家吃好喝好啊,啤酒白酒管夠,但不要喝醉啊。”

剛才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放鬆了。張偉先給王主任倒酒,然後順時針的方向倒酒,到了陳燕梅和趙紅梅的跟前,陳燕梅和趙紅梅捂住面前的杯子不想喝啤酒。張偉依然是不依不饒,非要給趙紅梅和陳燕梅倒酒。

王主任說:“女生就不喝酒了。”

方明提議,“讓齊潯給她們倆倒酒。”

張偉立刻把酒瓶遞給我。

王主任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只好走到陳燕梅和趙紅梅的跟前。

方明依然笑着說:“趙紅梅,陳燕梅,你們以後要想請我給你調機械手,就接受倒酒。”

趙紅梅紅着臉,慢慢地挪開了捂住酒杯的手。

我也只好往杯子裏倒酒。陳燕梅也挪開了手,也倒了啤酒。

王主任笑笑,站起來說道:“確定,大家辛苦了。請大家來食堂聚餐,也是廠領導提出的,慰問大家,張廠長本想來親自給大家敬酒的,但要參加企辦的會議,讓我代表他敬大家一杯酒,希望大家在今後的工作中,再接再厲,勇創輝煌。為江燈的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同事們熱情地鼓起掌聲,掌聲經久不息。

大家都放開了喝酒,熱熱鬧鬧談論工作上的事情,王主任有幾次還用筆記本記錄下來。

方明率先給王主任敬酒,其餘的同事們也都挨個敬酒。

王主任的臉漸漸地紅了,就像煮熟的蝦子。

陳燕梅和趙紅梅也喝了幾杯酒,臉上紅撲撲的。袁宗洋好幾次走到趙紅梅的旁邊,有意無意地敬酒,然後趙紅梅又在大家的慫恿下給袁宗洋敬酒,大家好像知道袁宗洋的小心思,都積極地配合。

王主任看到這樣的陣勢借故走到裏面,跟炊事員說了一通話就離開了。

不一會,炊事員又端來幾個菜,搬來了一箱啤酒。

王主任不在席上,方明表現更加活躍。他率先給大家敬酒,然後大家又反過來敬酒。

一直到大家都感覺搖搖晃晃的時候,氣氛才慢慢降溫。

“大家喝好了嗎?”方明問。

“喝好了,喝好了。”張偉和張志遠兩個人回應道。

“袁宗洋,你就辛苦一下,送趙紅梅回寢室。”方明說,又看看張志遠和陳燕梅,“張志遠,你也辛苦一下,送陳燕梅回寢室。”

“好的。”袁宗洋和張志遠異口同聲地答應。

大家一鬨而散,東倒西歪地走出食堂。

方明想起什麼來,難以掩飾的笑容說:“我今天無論如何要去女朋友那裏了。”

我徑直走到操場上,靠着籃球架子,仰望着烈士畫像,心中增添了無限的力量。

第二天上班,王主任領着一群陌生的兒子伢姑娘走進車間。

王主任走到車間的中間,喊道:“大家按照高矮次序站隊。”

一陣混亂之後,隊伍站成一隊。

“立正,稍息。”王主任喊着口令。

我們更加感動和詫異。

王主任說:“今天,我給你找師傅,你們一定要聽從師傅的話,否則,我會嚴肅處理,以後好好跟着師傅學藝。”

袁宗洋看着站住最後面對的幾個女生,笑着說:“我的機位上要三個姑娘。”然後自顧自地識別可能來工作的人。

王主任先給張偉那裏安排了一個瘦高的男生,居然比張偉還有高,快一米九了。王主任拉著兒子伢站在張偉旁邊一比,果然比張偉還高,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芯柱機上安排了兩名兒子伢。綳絲機安排了一個兒子伢,一個小個子女孩;還有封口機上也安排了一名兒子伢和一名姑娘。

王主任走到我的機位旁,笑着說:“我師傅,你要帶徒弟了,這是李強,和張明。”

李強和張明齊聲喊:“齊師傅。”

我頓時熱淚盈眶,強力控制着情緒,心想,終於有一份滿意的工作了。我不能回話,擔心一說話就會掉出眼淚,只是抿嘴微微笑着點頭示意。

王主任領着三個姑娘來到袁宗洋的跟前,“袁宗洋,帶好這三位徒弟啊。”

袁宗洋不停地點頭稱是,對我不停地說,他判斷得很準確。

我還沒有問是什麼原因,袁宗洋就伸出自己的手,“你看看,這幾位女生的手多麼長啊,我也要教他們拿六個燈泡焊錫。”

我不由得去看那幾位女生的手,果然又細又長,十分漂亮。

車間裏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比之前熱鬧多了。

熊科長領着松燈的兩位師傅來到車間,車間裏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兩位師傅一刻也不閑着,芯柱機器的師傅指導方明和熊師傅改裝管道,然後測試火力,一陣忙碌,燒制的芯柱達到合格。綳絲機在師傅的指導下,很快也正常工作。王主任和熊科長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流水線開始生產燈泡,熊科長再次來到封口機旁觀看,然後順着流動的燈泡半成品來到排氣機,查看烤箱溫度,跟隨着燈泡來到錫焊機,等待燈泡錫焊。

王主任也走了過來,查看燈泡出品質量。

熊科長拿了6個燈泡,走到測試箱,一一擰到卡座上,燈泡都亮了。

“袁宗洋,記錄一下時間。”王主任交代道。

“好的。”袁宗洋立刻找來筆,在本子上記錄開始時間。

王主任和熊科長又走到松燈師傅那裏,小心地觀察,學習。

張強和李明很快就學會了操作。我圍繞着排氣機查看,機器都正常,有時去看看封口機,和張志遠聊幾句;有時去看看錫焊機,看看燈泡的質量,和袁宗洋聊聊。

下班之後,我想到好久都沒有去陳鋒那裏了。燈泡廠離陳巷小學不到一公里的路程。

我等到天黑之後,就騎車來到陳巷小學。陳峰一見到我,就驚叫一聲:“齊潯,趙芬珍跑了。”陳鋒剛說出話來,就哇的一聲哭起來。

“什麼時候跑的?”我吃驚地問,“跑哪裏去了?”

陳鋒搖搖頭,淚水順着臉頰奔涌而下,哭訴着說:“前幾天跑的,聽說從結婚以後,就天天吵架。”

“怎麼就跑了呢?”我像是自言自語,埋怨這段時間一心在廠里,都沒有出廠門。

“黃友玉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嗎?”我問陳鋒。

“我去找黃友玉了,她也說不知道。”陳鋒搖着頭說。

“嚴軍呢,他去找了沒有?”我問。

“我不知道。”陳鋒依然搖頭,魂不守舍的樣子。

陳鋒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低聲喊道:“趙芬珍,是我害了你啊,你到底去哪裏了呀?”

我的腦海里再次浮現第一次看見趙芬珍的情景:多麼可愛的姑娘啊,多麼令人惋惜的情感交錯。要是陳鋒早早地和趙芬珍結婚,也不至於發生這些事情。但生活沒有如果,眼前的陳鋒即使再後悔,也無法挽回了。

我忽然想起什麼來,喊道:“去廣州了。”

陳鋒猛然巴望着我,問:“你怎麼知道?”

“你忘記了,她說過要去廣州的呀。”我說,“她一定會寫信回來的,你就好好地等着吧。”

陳鋒立刻笑起來,用手擦去眼淚,“好的。”

“我要回廠了,你早點休息啊。”我說,就退出了寢室。

我其實想去看看陳慧,然後,推着自行車往陳慧家走去。

陳慧的窗戶還亮着燈,聽聲音是電視劇《渴望》。

我剛要去敲門,感覺沒有之前的那種熱情了,獃獃地站住窗戶跟前好久好久。心想,和陳慧到底是什麼關係呢?說談朋友吧,但陳慧沒有明確的表現。是不是因為黃有玉的原因呢,我不得而知。我想,去看看黃友玉吧。

想到這些,我不得不退回荊洪公路上,心想,還是去看看黃友玉吧,想到這裏,一步一步向黃有玉家走去。

到了黃有玉家小院門口,從門口看黃有玉的窗戶沒有燈光。黃有玉又不在家裏。於是,垂頭喪氣地往廠里走,走着走着,經過油廠的時候,饒有興趣地走向油廠。

漢兵的寢室打開着,裏面有個男生在洗臉。

“漢兵呢?”我大聲問。

“上夜班去了。”男生頭都沒有抬。

我經過李小英的寢室門口,裏面一片漆黑。

我感覺到極為無聊,也只能往廠宿舍而去。

一九九零年元旦,廠里放假一天,但是,機械車間只有半天休息。

下午,我特意去門房那個窗口,沒有看到來信,翻閱幾遍之後,一無所獲。

我再次想去看看陳峰。騎車到陳巷小學,小學大門也鎖住了。只好去陳峰家裏。

陳峰在屋前曬太陽。

我悄悄走到陳鋒跟前,陳鋒猛然看見我,立刻熱情地招呼,從屋子裏端出來一把竹椅子遞給我。

“這竹椅子就是經用啊。”我笑着說,“我們讀書那會就是着幾把竹椅吧。”

“哈哈。”陳峰笑笑,說,“是啊,你還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候。”

“怎麼不記得呢?”我笑着說。

“現在成了技術工了,真的是羨慕你啊。”陳鋒誇獎着我說。

“哪裏。”我不好意思笑笑,說,“哪裏比得上你人民教師?”我明顯感覺到陳鋒變化了很多,之前陳鋒對我的態度可不是這樣啊。

“你們現在是廠里的核心技術人員啊,有幾次上班時間找你,門衛還不讓進啊。”陳峰說,“後來我也想明白了,應該說找別人啊,哈哈。”

“沒有那麼邪乎。”我笑着說,“你最近怎麼樣?”

“還好吧。”陳鋒無所謂的樣子。

“趙芬珍有消息嗎?”我問。

陳鋒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半晌才說:“沒有。”

“當初是你不珍惜人家啊。”我開玩笑地說,“你都把人家睡了,也不提結婚的事情?”

“現在真有點後悔,”陳鋒的臉一下子紅了,說,“但說實話,以前天天見面,倒不感覺到什麼,現在想起來,才發現之前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呢?”

“我反覆想過啊,你看,我又不會種菜的,趙芬珍也不會種地啊。”陳鋒搖搖頭說,“趙芬珍個子那麼小,一擔菜都挑不起啊。”

“那你找個像牛一樣的女人吧,地里的活,都不要你干。”我又開玩笑說,“或者,找個虎背熊腰的女人,腰部比水桶還粗的,比男人還強壯的女人。”

“去你的,”陳鋒笑着說,“你才找牛一樣的女人呢。”

我問:“黃友玉怎麼樣了?”

“我沒有和她聯繫了。”陳鋒說。

我默默地說:“我上次去看黃友玉,她上班去了。”

“你去廠里看看。”陳鋒默默地說。

“以前,和你在一起,還有木山,還有她們經常一起玩,就非常充實。”我搖搖頭說,“現在就感覺很無聊,真無聊。”

陳鋒一動不動的看着不遠處的某個物體。

“你還在等趙芬珍嗎?”我問。

“也沒有,再說,趙芬珍的老公是嚴軍。我現在只想好好待在,不那麼騷了。”陳鋒說。

“那就對了。早這樣,不就好了嗎?”我說。

“你和黃友玉,還那樣?”陳鋒問。

我點點頭,起身告辭,說:“我去看看黃友玉。”

陳鋒笑着,坐在椅子上沒動,沒有以往的熱情。

我騎着自行車離開陳鋒的瞬間,同樣感到獨孤、無奈。我騎車到了黃友玉家小院門口,敲門,黃友玉的媽媽開的門。

“請問,黃友玉在家嗎?”我客氣地問。

“上班去了。”黃友玉媽媽冷冷地說。

我只好告辭,騎上自行車又不知道去哪裏了。忽然想到這樣相同的場景更加讓人感覺到無聊。於是,向油廠駛去。到了油廠才知道油廠里也是放假了,一個人都看不見了。

我只好往家騎,到了村裏的理髮店,便下車走到理髮店門口的長凳子上,無聊地看着公路上的人來人往。

“工人下班了?”陳克祿正在給人理髮,看見我熱情招呼了一聲。

“什麼工人,混口飯吃。”我說。

“你找女朋友了沒有?”陳克祿小聲問。

我驚了一身汗,裝着沒有聽見似的,問:“你生意怎麼樣?”

“還那樣。”陳克祿回答。

“修修吧。”我說,坐到理髮的椅子上。我想起梅香那天坐在椅子上燙頭髮,不知不覺流出了眼淚。

車間裏的工作基本正常了,我再去請幾天假,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散散心。

王主任說:“你不能請假,要是你不在車間,萬一有事,整個車間都要停下來,車間三四十個人都得休息不說,產量上不去那更是不行。這責任誰能承擔得起啊。這流水線就是這樣,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

一九九零年的春節,很快就來了。我把自己關在家裏,幾天都沒有出去。

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想這想那,迷迷糊糊中……看見木山來了。木山背着氣槍來到我家裏,木山說:“打雞子去。”

“大過年的,不好吧?”我看見木山的樣子,冷冷地說。

“那就打鳥。”木山說。

我笑着搖搖頭,對木山說:“嚴軍咬住是陳鋒捅的,要挾趙芬珍結婚,要不然,把我和陳鋒都告到法庭。”

“簡直無恥。”木山大聲罵道。

“往往這樣的人都得逞了。”我無奈地說,“要是趙芬珍不答應的話,陳鋒不能教書了,我也不能去燈泡廠上班。”

木山沉默了好一陣,終於說:“我再也不打架了,我要去當兵,你跟黃有玉說了沒有啊。”

“說啦。”我說。

木山笑了,嘿嘿笑,露出潔白而好看的牙。

“趙芬珍跑了。”我說,“她懷了陳鋒的孩子。”

“去哪裏了?”木山吃驚地問。

“不知道啊。”我低着頭,控制着情緒說。

“你就和黃友玉好了吧?黃友玉還幫你進了燈泡廠呢。”木山笑着說。

“所以,我背負很大的壓力。”我說,內心裏更加痛苦,難受,胸口像壓着一塊石頭。

“不和你說這些了,走,我們去喬老闆的館子喝酒。”木山說。

“大過年的,他還開業?”我問。

“他也是一個人,昨天我們還一起喝酒了。”木山說。

兩個人出門,走到喬老闆的館子,點了幾個菜。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喝酒。

我漸漸意識到是一場夢時,遲遲不想醒來。

初四上班,我趕到車間,機器早已在轉動,一團團火焰燃燒着,兩個徒弟已經很熟悉工作流程,早已準備完畢。

我沖他們打了個OK的手勢,然後走到袁宗洋的跟前叫道:“新年好。”

袁宗洋一拱手,笑着叫道:“新年好。”

我走進辦公室里,想對黃主任拜個年,走進辦公桌,黃主任不在。一個姑娘坐在裏面,趴在桌子上寫着什麼。

我立刻退了出來,像是受到某種驚嚇一樣,回到車間裏,重新走到袁宗洋的跟前,問:“誰啊?”

袁宗洋笑着說;“付曉珍。”

啊?我感覺到有點措手不及,問:“她怎麼來了?”

“人才啊,”袁宗洋小聲說,“咱們機械化車間,就是吸納人才的車間。”

“禮堂旁的那幅畫,真是她畫的?”我連忙問。

袁宗洋連連點頭。

我像是很滿足的樣子,回到排氣機位,有意無意地四處查看機器運轉情況。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我嚇了一跳,回頭看時,正是剛才的姑娘付曉珍。

付曉珍腋下夾着一個夾子,齊肩的頭髮,白凈的臉色,微笑着看着我。

“我叫付曉珍,車間裏的統計,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希望在工作上相互配合。”付曉珍笑着說,“你剛才去辦公室,有事嗎?”

我還真沒有遇見付曉珍這樣打招呼,付曉珍非常自信,而且氣質非凡。

我輕輕地笑笑,點點頭,說:“沒事。”

“沒事你去辦公室幹什麼?”付曉珍笑着問。

“我是看看,還有沒有手套。”我靈機一動,笑着說。

“手套這個事情,我會每周送過來,這種小事,不用你跑辦公室去。”付曉珍說完,重新回到辦公室去了。

我再次走到袁宗洋跟前:“畫家,人才,還真有氣質。”

袁宗洋笑着問:“她原來是在手工吹泡車間,很喜歡畫畫,廠里的畫都是她畫。”

“我就喜歡這樣的才女。”我說,似乎想着什麼,溜出車間,走到操場上再次看見禮堂旁那幅巨大的油畫:

巍峨的高山上,英烈們昂起頭顱,緊握拳頭,堅定的神情眺望遠方,英烈們的身軀高大雄偉,鼓舞廣大人民群眾,包括我勇敢向前。

我久久地看着油畫,內心之中心潮澎湃,心想,我一定干一番事業。

我向車間辦公室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心情變得緊張起來,停留了片刻忽然想到辦公室拿手套。

付曉珍伏在桌子上填表,看到我走進來,笑笑說:“嚇我一跳,怎麼走路都沒有聲音呢?”

我看看付曉珍,遲疑了一會說:“對不起,我不想打擾你,只想拿一副手套。”

“現在沒有手套,我上次不是說過每周給你們送手套嗎?以後每周一會發下去的,你不用來辦公室來拿。”付曉珍很認真地說,“不過,這是我的一雙手套,你先拿去用吧。”

我拿起手套,問:“你戴過的嗎?”

“就戴了一會。”付曉珍抬起臉看着我說。

我遲疑的樣子拿起手套,不知怎麼有種異樣的感覺,還是拎着手套很滿足地走了。

快下班的時候,付曉珍去喇叭機位詢問數據,然後詳細記錄下來,接着到芯柱機位。

我問袁宗洋,“她是統計員?”

袁宗洋點點頭,“什麼都干,還是王主任的秘書,呵呵。”

付曉珍走到綳絲機位統計數據,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我問袁宗洋,“付曉珍有沒有男朋友?”

袁宗洋一笑:“好像沒有男朋友,一般的人她都看不上。”

我搖搖頭一笑。

付曉珍來的封口機位,一樣很嚴肅地做統計。張志遠看了一眼付曉珍,理都不理。

付曉珍大聲問:“你收了多少芯柱,多少玻殼?”

張志遠只顧觀察機械手,毫不在意付曉珍的問話。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走了過去問:“張志遠,你收了多少芯柱,多少玻殼?”

張志遠笑了笑,說:“她是誰啊?”

“統計員。”我說。

“拽得很啊,我就不服拽,哈哈。”張志遠不屑一顧的表情笑着說。

“你告訴我啊。”我說。

張志遠看了看我,笑着說:“芯柱350,玻殼350。”

我又問:“破損大不大?”

“接近一半。”張志遠依然不屑地說。

我十分沉重的心情告訴付曉珍數據,付曉珍立刻就記錄下來。

“你的數據呢?”付曉珍問。

我看着徒弟張強,張強立刻報出數字:“245。”這時李明也報出一個數字:“224。”

付曉珍連忙記錄好,說了一聲:“謝謝。”

袁宗洋走過來,直接報出數字:“188。”

我十分吃驚地看了一眼袁宗洋,袁宗洋很無奈地看了看方明和他的芯柱機器,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晃。

付曉珍也看了一眼方明,低下頭走進辦公室。

“你怎麼這麼了解付曉珍?”我問袁宗洋。

“我們是一個村裏的,哈哈。”袁宗洋說。

我哦了一聲。

“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我去跟她說一下。”袁宗洋說。

我搖搖頭,“你不是說她,一般人看不上嗎?”

“你又不是一般人。”袁宗洋笑着說,“在車間,你的技術最好啊。哪像某個人,不是黑,就是裂口子。”袁宗洋很明顯指的是方明。

排氣機上沒有燈泡,機器空轉着。我看看封口機,也是空轉着。張志遠漫不經心地摳着手指甲里的油污。

我仔細查看機器運轉情況,烤箱溫度,還有燒掉排氣管的效果,包括機械手的運轉,一切正常。我想,現在車間裏最需要解決的就是芯柱,和綳絲的問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那些花兒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那些花兒啊
上一章下一章

第6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