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天還沒有亮,我準備起床了,一直都沒有睡覺。

漢兵睡眼惺忪的樣子問:“準備怎麼辦?”

“不知道。”我說,內心裏一陣后怕。

“我看你還是自首算了,爭取寬大處理。”漢兵說。

“我不去,我還想上班呢,再說,是他們挑釁,先打了陳鋒,晚上,又在啞巴橋上攔截。”我說。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想上班?”漢兵帶着責備的語氣說。

“你能不能去問問情況?”我說。

漢兵想想,點點頭,過了一會說:“你先不要出去,等我回來啊。”

漢兵穿好衣服,裝着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樣子走出寢室。

“漢兵,聽說我他們昨天晚上把嚴軍捅了?”是李小英的聲音。

“齊潯跑了沒?”是王燕的聲音。

漢兵笑笑,問:“你們不要亂講啊,你們親眼看見了嗎?”

王燕說:“我是想讓齊潯跑啊,警察抓不到人,就沒有事啊。”

沒有聽到漢兵說話聲了。

我躲在漢兵的寢室里,等到大家都去上班了,才偷偷地從寢室里走出來,輕手輕腳地往院子外走去。

“齊潯。”李小英看見了我,猛地一喊。

我的身體猛地抖了幾下,四下里看看沒有別人。但背心裏冒出一陣冷汗,連忙小聲說:“不要喊我的名字啊,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沒有看見我啊。”

李小英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再次躲到漢兵寢室,思前想後,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

不一會,有人敲門。

我悄悄地走到門前,從門縫往外看,原來是黃友玉和趙芬珍一起找來了。我連忙打開門。

“你現在最好找個地方躲起來。”黃友玉看見我,急急地說。

“嗯。”我默默地答應。

黃友玉說:“去我家裏吧?晚上去,不要讓人看見。”

我一聲不吭。

趙芬珍默默地說:“真沒有想到,陳鋒真的用刀子捅人,太可怕了。”

我說:“陳鋒沒有捅嚴軍。”

“那嚴軍是誰捅的呢?”趙芬珍看着我問。

我再一次選擇沉默了,這個時候,我不願說出誰是捅嚴軍的人。

“難道是你捅的?”黃友玉問。

我也搖搖頭。

趙芬珍生氣地說:“哎呀,你說是誰捅的?”

我開始沉默,不想說出醬油和木山捅了嚴軍。

黃友玉問:“木山和醬油去哪裏了?”

“去武漢了吧?”我說。

趙芬珍更加生氣了,大聲說道:“這個時候了,你們趕緊給我出出主意,現在怎麼辦?”

黃友玉說:“你先穩住嚴軍,要他不追究。”

趙芬珍搖搖頭,“這件事,有點難啊。”

“但,也要處理好啊。”黃友玉說。

趙芬珍這才無奈地說,“你陪我再去醫院吧。”

黃友玉突然對我說:“再不要讓漢兵去醫院了。”

我點點頭。看着幾乎崩潰的趙芬珍,想到此時不知怎麼辦的陳鋒,心裏也不是滋味。

趙芬珍和黃友玉默默地走了,我心裏依然焦躁不安。

漢兵很快就回來了,他大致說了一下嚴軍的情況,然後鄭重地交代我說:“怎麼都不要說是誰捅得嚴軍,你就說天黑,沒有看見。”

到了半夜,油廠附近時不時有警報的聲音響起來,我感覺到害怕,但也不敢走出去。

第二天晚上,我感覺沒有什麼事情了,就來到陳鋒的寢室門口,敲門。

陳鋒打開門,一臉愁容,手指間夾着一支煙,寢室里滿是煙霧,地上已經有好幾個煙頭。

“你怎麼還抽煙了?”我極為不解的看着陳鋒問。

“卑鄙,無恥。”陳鋒罵道,深深地吸着煙。

“你在罵誰?”我問。

“還有誰,嚴軍。”陳鋒狠狠地扔掉煙頭,又罵道:“真不是個東西。”

“怎麼啦?”我有點不解地問。

陳鋒的眼淚掉落了,哽咽着說:“昨天黃友玉來告訴我,趙芬珍和嚴軍好上了,還說趙芬珍這樣做也是為了我。”

“怎麼回事啊?”我茫然了。

“嚴軍說是我捅的,還有去法院告我。”陳鋒哽咽了,繼續說,“趙芬珍同意和嚴軍好了,嚴軍才說不追究了。趙芬珍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我啊。”

“你去爭取啊。”我急忙喊了一聲。

陳鋒連連擺頭,喃喃地說:“我還怎麼爭取,爭取的話,嚴軍就說是我用匕首捅的他,不僅我要判刑,還會牽涉到你啊。”

“趙芬珍這樣做,能幸福嗎?”我大聲地說,希望用這樣的聲音叫醒一動不動的陳鋒。

陳鋒閉着眼睛,淚水從他眼睛奔涌而出。

我也沉默了,默默地走出寢室,想給陳鋒一個安靜的環境,也想給自己一個安靜的環境。於是,騎着自行車衝上荊洪公路,感覺到無處可去,想了好久,還是應該和黃友玉道別,因為明天就要去松滋參加培訓了。我騎着自行車經過那座小橋的時候,意外地看見黃友玉在河裏洗菜,我剎住車,一隻腳踩在欄杆上,看着洗菜的黃友玉。

“我,你去哪裏?”黃友玉抬起頭,仰面看着我問。

“我,我,”我支支吾吾說,心裏極為難受,眼淚就奔涌而出。

黃友玉洗好菜,然後端着菜往岸上走,小聲說:“我有事跟你說。”

我聽黃友玉這樣說,只好推着自行車跟着黃友玉走進小院裏,然後把自行車靠在院子中間的一棵樹榦上,問:“什麼事?”

“嚴軍和趙芬珍好了。”黃友玉苦笑一下說。

“這是為什麼呢?”我問。

“這件事也勸過趙芬珍,但趙芬珍執意要這樣做。”黃友玉說。

“我才從陳峰那裏來。”我說,“陳峰好憔悴。”

“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陳峰捅的?”黃友玉非常嚴肅地問。

“不是。”我說。

“誰捅的?”黃友玉問。

“我不會說。”我說,“反正不是陳峰捅的。”

“那你為什麼不說呢?”黃友玉大聲問。

“天黑,我沒有看清。”我激動起來,大聲說,“你是沒有看到,那天,嚴軍帶着兩個人,把陳鋒夾着,就像是架着一隻雞一樣,我們氣不過才上去打嚴軍,是的,確實把嚴軍打得很慘;但到了晚上,嚴軍又糾結那麼多人在啞巴橋上攔截我們,如果我們不動刀子,我們都會被嚴軍打翻在地,我們就會躺到啞巴橋上。”

黃有玉拿了兩張紙巾遞給我,“你冷靜冷靜,大不了不去燈泡廠,當兵算了。”

我搖搖頭,用紙巾捂住了臉。

“你要知道,嚴軍非說是陳鋒用刀子捅的,如果罪名成立,至少說也要判十五年。陳鋒又是獨子,現在是小學老師,如果陳鋒去判刑,他爸爸媽媽這一關都過不了。”黃友玉咬着牙關說,“你也要受到牽連,你是組織者,又是從犯,判得也不會少啊。”。

“但,嚴軍真不是陳鋒捅的啊。”我認真地說。

“誰來證明啊?”黃友玉說。

“我去證明,嚴軍不是陳鋒捅的。”我大聲說,“我去派出所去說。”

“如果不是陳鋒捅的,就必須找出是誰捅的。你去派出所去說,有什麼用呢,那你馬上就要被拘留,你們一起打架,這件事就大了啊。”黃友玉勸慰着說,“燈泡廠上班的事,就算完了。”

“算了,我不想去上班了。”我衝著黃友玉大吼,內心裏非常痛苦,但又無能為力。感覺自己都因衝動才導致這樣的後果,衝動多麼可怕的行為啊。

“趙芬珍和嚴軍已經和好了。”黃友玉說,“其實,這樣的結果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但又是對你和陳鋒有利的,至少,你和陳鋒都免予起訴。只是苦了趙芬珍了,她要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多難啊。”

我怒不可遏,吼道:“真的無恥,卑鄙小人。”

“現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黃友玉說,嘆了一口氣。

“趙芬珍這樣做,值得嗎?”我大聲喊叫:“趙芬珍和陳峰在一起,才可能幸福。”

黃友玉的臉上流出了眼淚,她長舒一口氣,說:“趙芬珍是不可能和陳鋒結婚的,陳鋒的老爸老媽,死都不會同意。”

“這個嚴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問黃友玉,更像是問自己。

“只有嚴軍自己知道。”黃友玉說。

“我不想去燈泡廠了。”我說。

“為什麼?”黃友玉驚訝地問。

“一想到趙芬珍為了我和陳鋒委曲求全,感覺自己沒有臉見人了。”我無比懊悔地說,“我就應該遠走他鄉,到處流浪,漂泊。”

“你現在就不要說這些話了。”黃有玉說,“作為男人,一定要有責任心,上對得起父母,下對得起……”

我抬起頭去看黃有玉,感覺很對不起黃有玉。

“你還沒有結婚,這個就不說了。”黃友玉笑了一下說,“我是當著唐主任的面,打了包票的啊,說你人老實,正直,從不打架鬧事。”

“但,又出了這件事,我怎麼能安心上班呢?”我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

黃友玉走進小院,我跟着走了進去。

“看,那隻大雁,完全好了。你放了吧?”黃有玉輕輕地說著,走到竹籠子跟前,打開那道門。

“放心吧,它要去過冬呢。”我說,試想,這是不是那晚我打下來的那隻大雁,我無從得知。

大雁遲疑着,漸漸地走出竹籠子。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就飛起來了。飛過小院子,越飛越高。

黃有玉看着我說:“世事難料,冷靜面對吧。”

我搖搖頭,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結果難以接受。

黃友玉和顏悅色地說:“我看,這件事情,趙芬珍也考慮好了,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陳鋒還說是教書,你明天還是去燈泡廠。”

“我真不去了。”我說,“沒有意思。”

“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黃友玉說,“趙芬珍已經這樣做了,都是為了你和陳鋒啊。你現在不想去了,豈不是寒了她的心。”

“所以,我覺得自己太卑微了,”我說,“簡直不是一個人。”

“你不要這樣責備自己了,”黃友玉說,“冷靜一下吧。畢竟,嚴軍也是愛趙芬珍的,再說,陳鋒到現在都不能把趙鳳珍帶回家裏見父母,這就足以說明陳鋒一直在猶豫,而且,陳鋒的父母也不會同意,就是說,不發生這檔事,趙芬珍和陳鋒也不一定在一起。拿趙芬珍也不能一直這麼耗着啊。嚴軍一次次和陳鋒打架,也說明嚴軍也是很愛趙芬珍的啊。難道,趙芬珍沒有考慮嗎?趙芬珍那麼聰明,她心理不明白嗎?一開始,是有點彆扭的,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我默默地看着黃有玉,仔細分析黃有玉的話。

“到房間裏坐一會,休息一下吧。”黃友玉輕輕地拉着我,兩個人走進房間。

我坐在沙發上,想着陳鋒的憔悴的模樣,心裏還是不好受。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變故。

“嚴軍和趙芬珍真的能好好過日子嗎?”我有的絕望地問。

“趙芬珍是喜歡陳鋒。”黃友玉說,“趙芬珍又不可能和陳鋒在一起,你還不明白嗎?”

“可是,即使嚴軍現在和趙芬珍結婚了,”我說,“他們能幸福嗎,你不知道嗎?趙芬珍和陳鋒是相愛的,他們倆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讓陳鋒的父母接受,現在,兩個相愛的人就這樣分開了。”

“真正相愛的人,倒不一定能走到一起,這樣的例子多了。”黃友玉說,“上帝如果為我們打開一扇門,就會關上一扇窗。”

我抬起頭,看見黃友玉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淚水像珍珠一樣往下滾落。

我的眼淚也流了出來,心想,雖然我坐在黃有玉這裏,但我是多麼想去看看陳慧啊。陳慧啊陳慧,你才是我想要共度此生的女人啊。

黃友玉說:“你明天就要去松滋了,不管怎麼說,出了江陵縣,就是代表江陵縣的人到松滋縣學習,好好學習吧。”

我不停地點頭。

黃友玉說,“趙芬珍估計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剛好在松燈培訓,也就不用去了,我代你把禮金送過去。”

“這麼快嗎?”我問。

黃有玉轉過臉去,猛然抽泣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趙芬珍懷孕了,應該是陳鋒的孩子。”

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從臉上滾落下來。

黃有玉迅速轉過身,撲倒在我懷裏。

“不管怎麼說,如果你在家裏,你也要去參加她的婚禮的。”黃友玉說,“你是陳鋒的同學,算是代表陳鋒參加趙芬珍的婚禮吧,陳鋒肯定是不會參加婚禮的。其實,趙芬珍是真的愛陳鋒,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不知道陳峰怎麼辦?”我自言自語地說。

“時間可以療傷。”黃友玉說,“讓他自己慢慢走出來吧。”

“黃友玉。”我說,“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們適合做朋友。”

“不用說了。”黃友玉控制着情緒說,“我知道,你就不要說了。”

“對不起啊,黃友玉,”我感覺說出來之後,輕鬆了很多。

“男人,一定要以事業為重啊。”黃有玉說,輕輕地從我胸前離開。

我說:“希望你,也能找到心愛的人。”

“我覺得,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工作,明天就去松滋燈泡廠了,然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用優異的成績回報江燈,干一番事業。”黃友玉說著,用紙巾擦去留在我衣服上的淚水。

天麻亮,我就去木山家。木山的大門上了一把鎖。我想,木山去哪裏了?還有醬油去哪裏了呢?我迅速騎車去醬油家,醬油家門上也是一把鎖。

我只得收拾簡單的衣物,裝在一個背包里,騎車快速向燈泡廠趕去。

廠辦王主任和一個戴金邊眼鏡的矮個子男人站在操場上說笑。

我們八個人也在一起聊天,說笑。我時不時張望廠大門,擔心什麼事情發生。

一輛麵包車行駛到我們跟前,停下來。

王主任連忙喊:“上車,上車。”

這時,我看了大門一眼,立即鑽進了麵包車。麵包車駛出大門,向沙市方向急駛。

終於,我的一顆緊張不安的心落下來了。巴士車送我們到了沙市長途汽車站門口就停下了,然後調轉車頭回廠去了。

王主任去車站裏買了車票,帶領我們上了巴士。巴士很快行駛到渡口,就停了下來。渡船從江對岸駛過來,漸漸地靠岸。巴士隨着車流行駛到了渡船,熄火就停住了。很多人從車上下來,走到渡船的欄杆旁眺望江面,或像遊客那樣來回走動,或看風景。我沒有好心情走下巴士,只是從車窗向外看滾滾的江水。我緊緊地靠在車窗,希望早點學成回廠。

渡船向河對岸航行,我想,陳慧,本想去看看你,和你道別,但出了這些事情,實在是對不起。

渡船靠了岸,巴士車再次發動機器,慢慢上了陡坡,上了公路。巴士車一路向前疾駛,然後行駛過一座跨江大橋,很快就到了新江口車站。

王主任又租了一輛小巴士,把我們送到目的地:松滋縣人民招待所。

我和袁宗洋安排在202室。一進房間,我就拿出紙張趴在床上,開始寫信:

陳慧:

你好!

你大概也聽說了我的一些事情,多種原因,一直沒有去和你見面,

剛寫到這裏,外面就傳來方明的聲音:“齊潯,袁宗洋,王主任叫你們快點吃飯去,六點半要開會。”

我想趕緊寫完信再去吃飯,繼續寫道:

我已經來到松滋燈泡廠,學習時間是一個月。

你現在還好嗎?

其實,我一直想去見你,但總有這樣和那樣的原因未能如願。

剛才通知開會了。今天就寫這些。

盼望你早點回信,告訴我你的近況。

齊潯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三日

我把寫好的信裝入信封,就和袁宗洋一起去招待所食堂吃飯,這是一個很大的食堂,很多幹部模樣的人,服務員,家屬在這裏吃飯。

王主任手裏拿着一打飯票,每個人發一張飯票。大家學着在食堂打飯的人拿着一個塑料盤子,然後到窗口排隊買菜,一般是一個葷菜一個素菜,還有一碗湯。

我想,能在這樣高級的食堂吃飯,最應該感謝黃有玉,其次就是陳鋒和趙芬珍。想着想着,又想起趙芬珍和陳鋒的悲劇性分手,不免發出感慨:世事難料啊。

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完飯,我卻沒有一絲高興,默默地吃完飯。隨着同事們一起匆匆忙忙回到招待所,準備去王主任的201房間開會。

我趕緊拿起筆記本和筆,邀袁宗洋一起走出房間,來到王主任和熊科長的房間201開會。

王主任首先介紹帶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這位是廠里的熊科長,管技術。”然後,打開筆記本,開會主要講了明天的工作安排,然後注意個人形象等細節。

散會之後,有的同事因為旅途勞累,大都在招待所休息;也有同事因為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十分好奇出門溜達了。

我想去寄信,想到給黃有玉寫封信。於是,拿出筆寫道:

有玉:

你好!

我已經安全到達松滋。

謝謝你的幫助。

我想了想,繼續寫道:

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木山一直想去參軍。他寫了申請,但體檢不過關。要是可以的話,請幫木山完成心愿,感激不盡!

對了,你寫回信的時候,告訴我趙芬珍和嚴軍結婚的日子,我盡量趕回來。

有玉,希望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

謝謝你,有玉。

齊潯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三日

我看了看信,心想,就寫這些吧。又想起陳鋒,想給陳鋒寫了一封信,但卻無從說起。

這時,夜很深了。我偷偷地下樓,問服務員郵局的位置,然後飛奔而去。

街道上很安靜,偶爾能看見有行人走動。路總是高高低,丘陵地帶不是平坦的道路。

終於找到郵局,但郵局卻關着門,無法買郵票。只得沿街尋找,找了好幾家,才買到郵票,貼好郵票。再迴轉到郵局,將兩封信鄭重地投入郵筒。

將信投進郵筒的那一刻,心情才稍微平靜一些。走在一個松滋的街道,感覺到有點冷。又想起木山,陳鋒,黃有玉,趙芬珍,還有家裏的人。希望木山能去參軍。希望陳鋒能從悲痛中儘快走出來。希望黃有玉找到心愛的人。最後祝福趙芬珍幸福,還有就是安全的生下陳鋒的孩子。最後,最為擔心的是陳慧,希望她早日去學校任教,但也不要把陳鋒擠出教師隊伍。

早上,王主任和熊科長帶隊,先去食堂吃早餐,然後一行人去松滋燈泡廠車間參觀,車間裏燈火通明,有三條流水線操作。

首先是看燒制喇叭的機器,然後看作芯柱,綳絲,封口,排氣,錫焊。每台機器有幾個人操作,一條流水線有十幾個人工作。

王主任笑着說;“我們的任務就是儘快學到這樣的技術,然後,回到廠里組建這樣的一條生產線,我們偉大的事業,就從現在開始,聽從指揮,服從安排。”

“現在安排一下每個人的機位。”王主任想了想,說,“張偉個子高,拿玻璃管插入機器也方便,就學喇叭機吧,方明反應快就學芯柱機,熊禮兵比較愛琢磨事情,他老爸是老鉗工,有基礎就學綳絲機;還有陳燕梅和趙紅梅,也在綳絲機上學習;張志遠大眼睛,好看火候就學封口機啊;齊潯比較穩重,就學排氣吧;袁宗洋身材高大,手指也長好拿燈泡錫焊就做最後一道工序,負責錫焊機,好了,等一下,我帶着各位拜師學藝。”

熊科長補充說:“大家要認真拜師學藝,不懂的問師傅,爭取早日學成回廠。”

王主任和熊科長帶着大家安排和各自的師傅見面,交涉。

我在排氣機上學藝,和袁宗洋學藝的錫焊機相鄰。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學習理論知識,然後結合實際操作熟悉機器性能。

兩個星期之後,服務員看見我們走進招待所,突然問:“你們誰叫齊潯?”

我猛然一驚,看着服務員點頭。

“你的信。”服務員說,拿出三封信遞給我。

我激動不已,雙手接過信來看,十木山,陳慧,和黃有玉的來信。我高興得不得了。我拿着信,一口氣跑進202室,躺着床上看信。首先撕開木山的信:

齊潯:

你好!

當你收到我的來信的時候,我已經穿上軍裝到達新兵營了。

那晚,我就躲在醬油家裏,故意讓人鎖住大門。那件事沒有辦好,對不起你,和陳鋒。

還是要感謝你,感謝黃有玉,讓我穿上軍裝。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在部隊好好鍛煉,為我們爭光。

木山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六日

看完信,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又打開黃有玉的來信:

齊潯:

你好!

你的來信,我已經收到。其實,你上次跟我說木山參軍的事之後,我就給我伯父寫信了。

伯父說會安排這件事,如果體檢只是小問題可以打招呼。事情沒有結果,我就沒有跟你說。

現在木山去新兵營了。

你也去了松滋燈泡廠,還有陳鋒也在教書。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趙芬珍和嚴軍在國慶節結婚。你們放假嗎?要是放假就回來一趟。

我很好,你就放心吧。

黃有玉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六日

謝謝你,黃有玉。非常感謝。我想着,撕開陳慧的來信:

齊潯:

你好!

得知你去燈泡廠,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你進廠就可以發展事業了。

我在家裏很好。請你放心吧。

我去小學任教的事,有點麻煩。等下次寫信告訴你結果吧。

願你早日學成歸來!

陳慧

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六日

我看着陳慧的信,心久久不能平靜。心想,有什麼麻煩呢?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於是,拿起筆給陳慧寫信。

陳慧:

你好!

不知道你去學校教書有什麼麻煩,如果有困難,也要克服。

我希望你能去學校教書,把你所學,所想,傳遞給同學們。

同時,你也能報函授,一邊教書,一邊學習,提高自己的文化修養。

國慶節,我一定回來看你。

你要多保重啊。

齊潯

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二日晚

寫完,我還想給黃有玉寫封信。

有玉:

你好!

收到你的來信,得知木山已經去了部隊,心裏十分高興。在此表示對你最隆重的謝意。

國慶節,我一定回來。除了參加趙芬珍的婚禮,再就是安慰陳鋒,希望陳鋒能挺住。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趙芬珍懷孕的事情,請你,請你一定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陳鋒。我也不會告訴陳鋒的,不想因為這個再給陳鋒造成更大的傷害。

有玉,你在家裏一切都好吧?

希望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你的朋友,齊潯。

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二日

排氣機的操作基本上掌握,我就想學習維修與養護。我找到維修陳師傅時,他在一間維修房裏抽煙。我對陳師傅說明來意之後。陳師傅帶我去查看維修室的許多零部件,和換下來的機器,配件,指指一台真空泵說:“拆吧,記得裝好喲。”

我點點頭,當我拆開機器,看到裏面簡單的機械,立刻明白了。

陳師傅一邊抽煙,一邊講解真空泵的維修與保養。然後又說:“排氣機,真空泵是最容易的,再就是機械手稍微難那麼一點,哈哈。其實,都很簡單,只要你肯摸索,一摸索你就明白了。”

“這裏有舊的機械手吧?”我問。

陳師傅笑着說:“你在這裏找吧,先自己琢磨,不懂的問我。”

我點點頭,十分感謝這位老維修員。

我一有時間,就去找陳師傅聊天,陳師傅一聊天就說起他從學徒工干起的事,我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心想,雖然說的是陳師傅自己年輕的事,但也告訴我一個道理,趁年輕就要不怕吃苦,只要肯琢磨,肯干,就能幹好事情。漸漸地,和陳師傅熟悉了,就經常走進這個維修室找到排氣機的配件,尤其是機械手,認真琢磨,拆卸,安裝,反覆研究。這樣,能讓我忘記所有的不快和思念。

國慶節放假的第一天,天氣下着小雨。同事們都興高采烈地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和家人團聚。我懷着十分複雜的心情,獨自坐車到沙市,然後從沙市坐車來到燈泡廠門口下車。騎着自行車飛速趕到陳巷小學。陳鋒的寢室門緊閉,窗帘也拉上了。

我從門的縫隙往裏面瞄,看見陳鋒靜靜地躺在床上。我輕輕地敲門,敲了好一陣,還是不見陳鋒開門。

我想離開學校,不要那麼逼迫陳鋒,也許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還不如給予陳鋒一點空間,讓他自己從那個痛苦的深淵走出來。我想,騎着自行車衝上荊洪公路,卻不知去哪裏了。試想去看看陳慧,還是去和黃有玉,然後一起去參加趙芬珍的婚禮。想了很久很久,這真是一個痛苦的選擇,但又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

我回頭看陳鋒的寢室,窗戶的窗帘猛地拉開了。陳鋒站在玻璃裏面,愣愣地看着我。良久,寢室門打開了。我立馬調轉車頭,猛地沖了過去。

陳鋒看見我,抱着頭身體往下蹲的時候,哇的一聲哭了。

我的眼淚也無法控制流了出來,一隻手輕輕地拍着陳鋒的肩膀。

過了一陣,陳鋒終於停住了抽泣。

“挺住,陳鋒。”我說,同時感觸到自己內心的痛苦。

陳鋒一動不動盯着不遠的地方看,我順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一片空無一物。

“陳鋒,不要再折磨自己。”我說,“趙芬珍,也有她的難處,你要理解她。還有更重要的是,你要保重身體。為了你,也為了我。還為了……”我很想說出為了趙芬珍,和你們共有的孩子,但還是沒有說出來。我想,要是說出這個驚天秘密,陳鋒肯定受不了。

陳鋒站起來,慢慢走進寢室,然後拿着一封信,和一個紅包遞給我。

我默默地接過來,陳鋒依然默不作聲地走進寢室,重重地關上了門。寢室裏面再次傳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陳鋒,陳鋒。”我使勁敲門,使勁喊,還是不見開門。

我淚流滿面,騎上自行車,飛快地朝黃有玉家而去。

黃有玉不慌不忙地打掃院子,樣子十分從容。

我慢慢地走進去,黃有玉輕輕地放下笤帚,輕聲說:“你來啦。”

我點點頭。

“我們一起去趙芬珍家裏吧?”黃有玉說。

我又點點頭。

“你手裏拿着什麼?”黃有玉問。

“陳鋒的信,還有一個紅包。”我如實說。

“陳鋒的信,你幫忙收着吧。不要給趙芬珍了。”黃有玉說,“紅包,你就送給趙芬珍吧,你也不要說是陳鋒的,你也不要再送紅包了。”

我不明白,但也不想多問。心想,憑着黃有玉對趙芬珍和陳鋒的了解,她這樣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黃有玉騎車行駛在前面,我跟着後面。我感覺對不起黃有玉,但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又不能違背自己的內心啊。

到了趙芬珍家裏,趙芬珍見到我和黃有玉,出奇的高興,一點都看不出在偽裝。

我卻要佯裝很高興地和趙芬珍打招呼,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我感覺到極為的孤獨和痛苦,還有一種多餘,儘管這樣,卻要裝着開心的樣子,把內心裏的不安深深地隱藏,盡量地隱藏,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來。

酒席上,我一反常態不想喝一滴酒,也不想吃什麼。希望酒席早點結束,目送趙芬珍出嫁就算是完成了“使命”,我想,其實,我沒有必要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這裏,尤其陳鋒一個人還在寢室里備受煎熬的時刻。

我時不時看黃有玉,黃有玉和趙芬珍的關係也像有些疏遠了,沒有往日的那種甜蜜。

天快黑的時候,迎親的隊伍來了。我夾在熱鬧的人群里,注視着趙芬珍坐上了一輛轎車裏,那一刻,我發現趙芬珍的眼神在尋找一個人。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流了出來,我極為想把陳鋒的那封信遞上去,但我此時像個木偶,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趙芬珍有些失望的眼神,再一次在人群之中尋找什麼。我想,她是不是在看陳鋒?我不得而知。

接親的汽車漸漸地遠去了。我悄悄地舉起手,心裏默默地念道:“再見,再見,願你幸福,永遠。”

黃有玉終於拉着我的胳膊,哭起來。

“回吧。”我輕輕地說。

黃有玉點點頭,一直拉着我的胳膊,往回走。

我送黃有玉回到家裏,安慰黃有玉說:“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陳鋒,”

“信,你好好保存吧。”黃有玉輕輕地說。

“燒了吧。”我也輕輕地說。

“先不燒吧。”黃有玉說,“記住,陳鋒要是問,你就說,給趙芬珍了。”

我極為矛盾,只有點點頭。將信放入最裏面的口袋裏。然後,騎着車再次來到學校。

陳鋒端坐在辦公桌旁,認真地複習。

我沒有敲門,輕輕地走開了。心想,也許,陳鋒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心情稍微舒展一些,心想,去看看陳慧吧。於是,我推着自行車,輕輕地向前走。走到荊洪公路,才騎上自行車,直奔陳慧的家。

陳慧的窗戶亮着燈,我輕輕地敲了一下。一會,窗戶打開。陳慧驚喜地問:“齊潯,你回來了?”

我連連點頭。

陳慧去看門了。

大門打開,陳慧笑嘻嘻看着我,問:“你真的回來啦?”

“就是想來看你。”我說。

“進來吧。”陳慧十分開心的樣子說。

我推着自行車走進堂屋裏。陳慧這才關上大門,帶着我走進她的卧室。

“你還好吧?”我問。

“都好。”陳慧笑着說。

“有什麼麻煩?”我迫不及待地問。

“坐吧。”陳慧依然笑着說,“我泡茶給你喝。”

我只好坐下來,繼續問:“到底什麼麻煩?”

“你和黃有玉之間,關係確定了吧?”陳鋒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不由得側過臉去看別處,這樣的問話,我完全沒有準備,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陳慧。

“你如實說吧。”陳慧依然盯着我說,“希望聽到最真實的話。”

“我和黃有玉,是最好的朋友。”我說,“你懂的。”

陳慧微微的點點頭,難以掩飾的一絲笑意呈現在白皙的臉上。

“你知道的,我進燈泡廠,是黃有玉幫忙介紹的。”我說。

“這個,我知道。”陳慧微微點點頭。

“我今天和黃有玉參加趙芬珍的婚禮了。”我說,“我原以為,陳鋒會和趙芬珍結婚。”

陳慧哦的一聲,就沒有說話了。

我忽然想起陳慧那天晚上去陳鋒的寢室里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最終還是忍不住笑起來,但笑了之後立刻就收斂了。

“我也這麼認為的,但現實不是這樣。”陳慧說,“好多事情,我們總認為是這樣的,卻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去學校任教?”我問。

“其實,我有點擔心,我去學校,陳鋒會被擠下去。”陳慧眨着眼說,“我又不確定是這樣,只是很多人這麼說。”

我點點頭,想起陳鋒這樣說過。

“你們學校有幾位老師?”我問。

“八個老師。”陳慧說,“如果,我去就九個老師了。”

我哦了一聲。

“所以,我一直等。”陳慧說,“我不想去當老師后,陳鋒下來了。”

我點點頭,感覺到陳慧的善良。

“你學得怎麼樣?”陳慧笑着問。

“差不多,掌握了。”我很自信地說,“其實,機械很簡單的,以前,什麼都不知道,就認為很神秘,很深奧。”

陳慧不停點頭。

“我也想儘快學成回廠。”我說,“有時候,有點想你。”

陳慧笑起來,臉紅了。

“我感覺和你在一起,十分快樂。”我說,“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陳慧笑起來,說:“光聽你說,忘記泡茶了。”

我連忙握住陳慧的手,說:“我不渴,你不動,我們就這樣說會話。”

陳慧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

我輕輕地用手摟着陳慧的肩膀,小聲說:“你就是我想要尋找的女人,我很喜歡你。”

陳慧連忙捂住嘴笑了。

“你的牙,沒什麼問題吧?”我笑着問。

陳慧依然笑着搖搖頭。

我故意說:“劉維忠牙科,你知道吧,劉維忠是我的同學,你要是牙不舒服,報我的名字,免費。”

陳慧咯咯地笑起來。

“第一次遇見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只是,我不敢說。”我說,“你知道嗎,我之前一直很自卑,話語也很少。遇見你,我總有說不完的話。”

陳慧默默地點頭。

此時,我發現一直都是我在說話,陳慧沒有說話。於是,我就不說話了,等陳慧說話。

周圍非常安靜,我看看小鬧鐘,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時間,不早了,我走啦。”我說,其實,內心裏還不想走。

“我送你吧。”陳慧說。

“不用,你早點休息。”我說。

陳慧率先打開門,送我走上公路。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我站立在路邊,深情地看着陳慧,久久不想挪動步子。

“冷不冷?”我問,

陳慧搖搖頭,但身體還是因為冷抖索着。

我張開雙手,擁抱着陳慧,希望能給她一些溫暖。

陳慧一動不動,站立不動,臉上微微的笑着。

我不好意思地鬆開手,嘿嘿笑起來。

“早點回去吧,你今天坐車回來,夠累的。”陳慧用關切的語氣說。

“我明天就回松滋。”我說,“爭取早日回來,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說話了。”

陳慧點點頭,伸出雙手,輕輕地抱住了我。

我愣住了片刻,立刻緊緊地擁抱着陳慧。能感受到陳慧激烈的心跳。

兩個人擁抱了很久,才依依不捨地分開,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陳慧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着我走遠。

我推着自行車,心想,早點回松滋去,再去找找師傅,學習更多的知識。我騎上自行車,經過陳巷小學,看見陳鋒的寢室窗戶,還亮着燈。

第二天早上,我直接坐車去了沙市,然後由沙市到松滋,回到招待所。

王主任和熊科長的房間時不時傳來說話聲。我輕輕地敲門。

“請進。”王主任在屋裏喊了一聲。

我走了進去,王主任和熊科長正在研究零件的圖紙,見我進來,笑呵呵地說:“你怎麼都回來了?”

“我想買點水果。”我高興地說,“趁國慶節去看看師傅。”

“好啊。”王主任很高興地說:“你的兩個師傅,都可以買點禮物,串串門,發票留好,這個是可以報銷的,到師傅家裏坐坐,聊聊,在操作上希望師傅多指點。”

我走出招待所,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我在水果攤上買了些水果,又去副食店買了兩瓶酒,來到師傅的家門口,打起精神敲門。

門開了,我的師傅很熱情地接待我,並講述她老公是畫家,女兒上初中,多麼幸福的一家啊,我也想有這樣的家庭,但眼下必須好好地跟高師傅學技術,我想。

我繼續向師傅請教一些問題,繼續談論工作中的一些事情。高秀麗也非常熱心地幫助我解答,我都耐心做了筆記。

我回到招待所,我向王主任彙報去高師傅家的情況。

王主任聽完,連連讚揚,說:“好好,好好,今後要多向師傅請教,多學點技術,回去好展開工作。”

“男人要以事業為重。”熊科長說。

是啊,男人沒有事業,怎麼行呢?我決心好好學習技術,創造自己的一番事業。

熊科長給我一些學習資料,語重心長地說:“好好看看,以後,大有可為啊。”

夜,深了,我依然思考着機器里的每一個零部件拆卸和維修,保養。

國慶節第三天下午,所有的同事也都回到招待所。

袁宗洋帶來了家裏的辣椒,辣椒里泡的蘿蔔,洋姜。味道好極了,使我想到這次應該回家裏看看家人,看看朋友們。因為去家,發生一系列不愉快,把所有計劃都打亂了。

同事們相邀一起在招待所食堂吃飯,周圍的人都在討論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

方明說:“我們去看看電影吧。”

大家都有看電影的意思,但擔心王主任不會批准。

方明自告奮勇地說:“我去找王主任說。”

大家一致同意。方明端着飯碗,湊到王主任和熊科長吃飯的桌子旁,繪聲繪色地講述好多人都在議論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並說明我們有多麼多麼好看的想法。

“你也想看吧?”王主任聽完,直接問。

方明連連點頭。

“你可要帶好隊伍啊,你是在松滋,不是在普濟。”王主任認真地說。

“雖然是來培訓的,”熊科長說,“適當的時候,也是可以讓他們放鬆一下。”

王主任笑笑說:“熊科長都開口了,那我們就組織一次集體活動,但電影票自己買;我們就不去,還有事情,你們去看看這個電影,然後看了給我們講,我倒要看看這個電影哪裏好看。”

方明飛快地跑回來,告訴大家,“今天集體活動,一起看電影。”

大家都高興得合不攏嘴。

電影院門口人山人海,盛況空前。這樣的場景更加吸引人去電影院看電影。

一行八個人分成二組各自站在電影院的兩個售票窗口排隊買票。

看過電影的人們從電影院走出來,熱烈地講述着。

“真是太感人了,我一直哭,哭了七八次。”一個年輕的少婦說,手裏還捏着紙團。

“我至少也哭了六次,紙都用完了。”一個年輕的姑娘說。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我哭了十幾次。”一個中年婦女搖着頭說。

趙紅梅站在我的前面排隊,她聽旁邊看過電影的人用逗人的松滋話熱烈地講述,忍不住回過頭看看身後的我,捂着嘴巴朝我一笑。我也是覺得逗人的松滋話非常好笑,此刻看見趙紅梅甜甜的笑臉,感覺心裏一陣暖。

“你帶紙了嗎?”趙紅梅細心地問,臉紅撲撲的,就像桃花。

我搖搖頭,便說:“沒有。”

趙紅梅遞給我幾張紙。我只好接過來一看,這是姑娘們常用的擦汗水的紙啊。

袁宗洋在後面小聲問:“給的什麼?”

“紙。”我說。

“給我兩張。”袁宗洋用懇求的語氣說。

我毫不猶豫地分了一半的紙給袁宗洋。

袁宗洋接過紙,用手遮擋着嘴巴附在我耳邊小聲說:“趙紅梅的老爸是建築公司的二老板,家裏有錢得很啊。”

我迴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小聲說:“我有女朋友啊。”

“人家就喜歡你這樣的瀟洒小伙。”袁宗洋笑着說。

我搖搖頭,沒有心思和袁宗洋說這些。

袁宗洋用腿拱了一下我,我的身體往前一倒,撞到了趙紅梅的後背。

趙紅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轉過頭紅紅的臉面對着我。我大驚失色,連連擺手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趙紅梅並沒有說什麼,溫柔而安靜地迴轉過去。

“趙紅梅,不好意思啊。”我再次很抱歉地說。

趙紅梅沒有做聲,只是輕輕地搖搖頭,像是表示說沒有關係。趙紅梅腦後的馬尾左右擺動,十分惹人喜愛。

袁宗洋迅速地用手摸了一下趙紅梅的馬尾。

趙紅梅沒有回頭,伸出手來護着自己的馬尾。這時袁宗洋的手再次伸過來,碰巧挨到了趙紅梅的手。兩隻手像是觸電一般彈開了。

袁宗洋十分滿足地嘻嘻地笑個不停。

趙紅梅再次迴轉頭,臉紅得像盛開的桃花,“我,是你?”

我不好意思說是袁宗洋乾的,急中生智想出一個善意謊言,說:“我剛看見一隻‘臭母狗’,幫你打掉了。”

趙紅梅立刻笑起來,點點頭表示謝謝,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這時,前面有人插隊,隊伍向後退,我連忙向後退,給趙紅梅留出位置。趙紅梅抵擋不住前方的後退,只好轉身面對我。我感覺胸口被什麼緊緊地貼着,一看是趙紅梅往懷裏擠。不由得用雙手握住趙紅梅的雙肩,盡量不讓趙紅梅的身體貼着我。

趙紅梅後背的壓力一陣陣衝過來,我只有用力護着趙紅梅。趙紅梅的臉,紅得像蘋果,不知所措。

“不怕,不怕。”我說著,雙手依然護着趙紅梅的肩膀,不讓趙紅梅從隊伍里擠出去,過了一陣才恢復整齊的隊形。

終於,趙紅梅,我,袁宗洋好不容易買了票,依次走進電影院。

電影開始了,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電影。

過了一陣,電影院裏就有人抽泣,我看着趙紅梅不停用紙擦眼淚,這時,我才想到趙紅梅為什麼給紙了。

我完全被電影中黃秋霞這個平凡而偉大的母愛所感動,看着電影,一直在流淚。

趙紅梅幾次遞給我紙,然後,我又分給袁宗洋。

電影結束了,趙紅梅依然擦着眼淚,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一直都在哭。”

“我也是。”我說。

“幸虧趙紅梅有紙給我們擦眼淚。”袁宗洋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三個人一起走齣電影院,方明帶着一幫人站在電影院門口等着。

袁宗洋不屑一顧的小聲沖我帶着譏笑說:“你看那傢伙,怪積極的,就想當幹部。”

八個人集合完畢,一起往招待所走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繼續熱烈地講述電影的感人之處。

我和袁宗洋一起回到招待所,袁宗洋對我笑着說:“看來,趙紅梅還是很喜歡你啊。”

“我跟你說過我有女朋友。”我說,“我看你可以追求啊。”

“人家,哪能看得上我啊。”袁宗洋搖搖頭說。

“你自信一點,然後,我也會幫你啊。”我說,“你自己要主動,堅持加專一。還要不怕失敗,失敗一次,要想到一百零一次的希望。”

“你哪裏學的這些理論?”袁宗洋忍不住笑起來,搖搖頭說,“我就是個大老粗。”

“也許,趙紅梅就想找你這一款。”我說,“你的優點,是我沒有的,我看好你喲。”

袁宗洋被我這麼一說,立刻挺起胸脯,像是獲得了足夠的自信。然後,興高采烈地去洗澡了。

還有,熊科長給我很多資料,理論結合實際操作,學得更快。我一定能通過結業考試。

我想着想着,淚水再一次悄悄地滑落下來。內心裏暗暗地念道:陳慧,等考試通過,回廠里把機器設備都安裝完畢之後,一定要去看你的,把你接過來參觀我們的機械化設備。然後,你就在工廠里工作,我們兩個人可以好好在一起工作生活了。我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之中,依然能感受到冰冷的淚水,漸漸地清醒時,還是不想挪動那冰涼的地方,似乎,這是應該去承受的,為了陳慧,也為了我自己,加油吧。

一個月的培訓期滿了,大家都順利通過的考核。

松滋燈泡廠,舉辦了盛大的歡送會,只是大家把心留下來,心早點飛回家裏去了。

江陵燈泡廠派麵包車來接大家,大家帶着行李,跨上自己廠里的麵包車,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

麵包車一路前行,我焦急地等待麵包車到達沙市,然後從沙市回廠,早點見到陳慧。

趙紅梅時不時注視着我,我裝着沒有看到似的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的景物。

趙紅梅終於開口小聲問:“齊潯,你在看什麼風景?”

同事們都笑起來。

方明說:“他不是在看風景,是在想一個人,準確地說,是想一個女人。”

大家再一次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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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花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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