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訪書院
黃鉞住進了北關兩湖會館，一面派出湖湘志士同陝西革命軍聯繫，另一方面與當地有革命思想的人士、進步青年、開明士紳和新軍中的革命力量過從甚密。
同時，鑒於通往陝西、四川的交通要道被頑固派軍隊所控制，秦源及周邊又不通電報，便讓陳正元和邰薈精密籌劃，依靠熟悉地形地貌的本地革命人士，派出小分隊繞道崎嶇山路給陝西、四川的民軍首領送去信函，約為呼應，以得外援。
為了策反城內駐防軍，黃鉞親自出馬找秦源道為官為武的湖湘老鄉，並讓陳正元在谷縣、安縣、武縣、麥縣等地拜訪當地有名望有勢力的耆老士紳和富商，邀請共謀起義大事。
黃鉞等人的義舉，得到了一大批先進分子、進步人士的支持，聚集起兩千人的革命力量，這樣便形成了東聯陝西、南結四川、裏應外合的格局，為起義準備了良好的條件。
為了麻痹保守勢力和宗社黨及其武裝，黃鉞命令部隊每天在泰山廟大張旗鼓操練，之後穿城而過耀揚軍威，反覆之下形成了慣例，百姓習以為常，毫不為異，倒還覺得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更為踏實。
他又派遣陳正元去請秦源人張世英耆老出山，只要年高德劭、威望極高的張世英老人出面，便能聚集起秦源一大批開明人士，形成正義的堤壩阻擋邪惡反動的洪流，確保起義勝利。
陳正元作為秦源人，早就知道張世英老人，老人曾在光緒年間任過陝西八縣知縣和渭南府知府，告老還鄉、榮歸故里后一直關心秦源教育，特別喜歡青年才俊。
陳正元與他還有幾面之緣，不過張世英老人並不認得陳正元，那時候的陳正元，才學功績還引不來老人的關注。
陳正元獲悉張世英老人最為器重的是正在辦書院講學的曹暘，而且這書院也是張世英老人支持下辦成的。
曹暘在秀才的時候便已拜剛剛賦閑在家的張世英老人為老師了，每每要贄見請安。
於是，陳正元帶了兩名衛兵，專門到曹暘辦的南郭書院。
書院背靠南郭寺，寺內有杜甫卧聽風雨、吟詩作賦的千年老槐樹，那裏蔭庇過一位偉大的愛國詩人，也蔭庇着秦源方圓數百里地。
進了竹葆松茂、老槐挺拔、石徑鋪葉、院屋古樸的南郭書院，陳正元聽到了聲音洪亮的講學聲，繼之以朗朗讀書聲。
他讓兩個衛兵在書院門口那裏等着，自己一個人安靜地走到講堂外聆聽，一直等到這堂講學結束。
他聽到曹暘所講並未都是四書五經，倒有很多新思潮的東西，同盟會的成員，包括黃鉞、沈衿、吳玄、邰錚等人也常講，不過曹暘說得隱晦。
當穿着土布長衫、戴着瓜皮帽的曹暘走出門看到檐前站立的陳正元，有些驚詫，但更是喜出望外，趕忙打拱施禮，拉着陳正元到了前廳會客堂坐定，沏了一杯產自隴之南的青茶。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小孩子雜沓而清脆的腳步聲，幾個孩子嬉鬧着，嘴裏喊叫：“把書給我，我先看。”
“要麼我們一起看，一起看。”
當四個孩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花園前時，曹暘喚住他們，有個小個頭的機靈鬼手裏舉着一本書跑，三個年齡稍長、個頭較高的大孩子後面攆。
曹暘說道：“山木，快來拜見陳伯伯。”
四個臉龐稚嫩、俊俏精幹的少年你追我逐地麻利地跑了進來，最年長的一個約莫十三歲上下，瘦高瘦高的，打着補丁的袖管褲腿短了不少，
面色青黑，有飢色，臉頰紅撲撲的，一看就是被冬春料峭的冷風吹的。
旁邊那個也就是十一二歲，衣着樸素，舉止溫文爾雅，比前者矮個頭蓋兒，衣着樸素簡陋，但齊整。
最小的兩個個頭一般大小，也就八九歲的模樣，較之前者矮半個頭。
其中有個衣着光鮮了不少，綢布小褂、細繒長衫、帽子及錦緞鑲邊十分考究，像個小秀才。
另一個只能用粗布葛衣形容，但也不寒磣，臉龐都是最為峻秀的。
他們幾個看起來是經久的玩伴了，可見讀書是共同的志趣愛好。
那個不大不小的文雅恬靜的後生施禮問候道：“陳伯伯好。”
陳正元認得那是曹暘的兒子曹山木，他回秦源去拜訪過幾次曹暘，見到過他。
另外三名少年看到曹山木問候陳正元，也施禮以示恭敬。
“賢侄旁邊這小娃娃手裏拿的是什麼書？”陳正元問。
“一本好書，救國之書。”那孩子回答。
“拿過來我看看。”陳正元說。
他從孩子手裏接過書一看，書不厚，就像把報紙剪輯下來排版付梓的，等同於宣傳刊物。
陳正元在上海印刷廠給革命黨人印製過這種宣傳物，封面便能奪睛，扉頁如高屋建瓴，內容讓人醍醐灌頂，彷彿整個國家弊病之所在、拯救之良方盡在其中。
這本刊物也是一樣，封皮《醒世書》，扉頁為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之災難簡述及根源所在，內容里有林則徐詩文、龔自珍詩文、魏源《海國圖志》序跋、梁啟超《少年中國說》、譚嗣同詩文、自殺殉國的陳天華的《猛回頭》、入獄犧牲的鄒容的《革命軍》及秋瑾、徐錫麟、林覺民等革命者詩文。
其中語之熱忱，真是振聾發聵，叫人熱血沸騰。
陳正元心中驚喜，未曾想在秦源還能見到如此慷慨激越、豪情萬丈之文刊，看來隴地不乏憂國憂民、心向革命之志士，庶幾還能組織起一兩支力量不可小覷的革命隊伍，以支援城中起義部隊。
曹暘從陳正元手中奪過書來，掖於胳膊下，神色恂懼緊張，轉而嚴厲地對孩子們說：“誰讓你們亂翻我的書房？山木，你切不可進我的書房亂找書，尤其鎖着的，藏着的，書架高處的，都是你們娃娃不能看的。”
四個孩子嚇得面面相覷，低頭不語。曹山木認錯，表示再也不背着父親跑進書房亂翻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