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商議

晚飯過後，業瞳幫助母親將餐桌上的餐具收拾到廚房裏，隨後回到客廳，坐在了沙發旁邊的椅子上。

“說吧，剛才在飯桌上你想要問什麼？”坐在沙發上替奶奶按揉後背的父親抬眼問道。男人有着跟業瞳一樣平細而冷淡的雙眸，眉毛就像是被書法家用沾染了墨水的毛筆輕盈地一筆帶過，靠近眉心的一側濃密，靠近眉尾的地方淡薄，只是右側額角沒有業瞳的那道Y字型傷疤，但二人的神韻幾乎一致。

屈腿坐在男人前方的老人是業瞳的奶奶，面部均勻密佈着蛛網般複雜的皺紋，眼睛就像墜入網兜的玻璃彈珠一樣陷入眼窩，其中一隻眼睛患疾病變成青綠色，頭上零星幾根黑髮在那片灰色疏鬆的發林里顯得孤獨而靜謐。

“是關於一個，案子——”業瞳於是將吟閱找到自己，以及想要自己幫助他們的事情簡單講述給了父親聽。

“那不行！這麼危險的事情，不能去做！”奶奶聽完后第一個給出建議，並強硬地表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

“你自己怎麼想呢？”父親問道。

“你問他怎麼想幹嘛？不能去啊業瞳！這種事不要參合進去！”奶奶顯得很激動，原本就沙啞的嗓音變得更加顫抖，一口氣沒能緩下來，引發了一陣強烈的咳嗽。

父親連忙輕拍着奶奶的後背，朝業瞳使了個眼色，隨後用哄孩子一樣的口氣對奶奶說道：“好好好，危險，不去！”

“我也只是問一問，沒真的想要去幫忙——”業瞳臉上堆着假笑，對奶奶說道。

“媽，喝點水，別太激動。”母親聽到動靜從廚房裏拿來了奶奶的杯子，奶奶接過杯子喝下一口水，這才算恢復過來，她拿着水杯，語重心長地對業瞳說道：“千萬不能去做這件事情啊！太危險了！你想想看，你的爸爸媽媽只有你一個兒子，萬一你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情他們要怎麼辦？以後誰來給他們養老？”

雖然能夠理解奶奶所說的話，甚至完全能夠表示認同，但是業瞳仍然感到內心深處燃起一絲火焰，臉上好不容易堆疊起來的笑容也被驅散，他把目光移開，不希望自己那厭惡的目光落在奶奶身上，可是內心卻又渴望着讓這個愚昧的老女人認識到其自身的無知與膚淺。

他乾脆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連燈也不開，就關上房門坐在房間中央的單人床邊，仰頭望向窗外發獃。

他的表情五味雜陳，他感到十分苦惱。覺察到他的情緒波動，擇步出現在他身旁，或許是出於好奇，也可能是想加深對業瞳的了解，他坐在業瞳旁邊，一同眺望着窗外的星空。

“擇步，難道說情緒是必不可少的嗎？”業瞳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擇步反過來問。

“我明知道奶奶是為了我好，我也非常能夠理解她所說的話，甚至表示贊同，她說的話完全沒錯，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會感到憤怒，認為她思想的膚淺，她明明是我的家人，我明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可我為什麼還是會這樣去想她？”業瞳問道。

“因為我們的思維並不只屬於我們自己，就像我之前跟你解釋思維特權的時候所說的一樣，我們只是給出一個方向，讓我們的身體前進，如果把身體比作船，我們就是船長，我們決定這艘船的走向，但我們無法推動這艘船前進，令這艘船前進的可以是洋流，可以是風帆，可以是人力划槳，或是燃氣驅動。”

“你是想說，情緒也是一種動力嗎？”業瞳垂下頭嘆了口氣道，

“可是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如果命運真的想要安排我去達成某種使命，直接指明方向給予我幫助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製造這些會擾亂我思緒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的情緒產生波動呢？”

擇步無法給出答覆，或許他知道此時此刻業瞳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個傾聽者，他保持沉默，不作言語。

片刻過後傳來了敲門聲，業瞳轉過頭去，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業瞳，我可以進來么。”

“爸？”業瞳用疑惑的聲音喚了聲，“您進來吧。”

隨後只見那門把手被擰轉，敞開的門縫中露出中年男人的面孔，隨之傳來的還有母親與奶奶的聲音，他聽到母親在說“業瞳已經長大了應該出去接觸一下”之類的話，而奶奶仍然表示反對地說“我不答應”。

隨着父親將門關上，業瞳轉過身來，看着父親坐在了床的另一頭，側身對着自己，只是把頭轉過來，對自己說道：“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其實都無所謂，只是覺得這種事情應該跟你們商量一下。”業瞳回答，並坦言道：“其實不論是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可以接受，奶奶說的話我也完全可以理解，只是讓人感到有些沮喪。”

等到業瞳說完后又停頓了一會，父親才說：“你奶奶她畢竟失去過一個兒子，知道那種感覺，她只是不希望這種悲劇出現在我們身上，至少在她還能看到的時候，她只想讓我們平安，或許她說的話是有些讓人感到不舒服，但她的出發點是好的，所以不要在乎她說了什麼。”

業瞳的內心稍微好受了一些，他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只是長嘆了一口氣，他父親見狀輕笑一聲，說道：“你小子，年紀輕輕嘆這麼大的氣。”

“偶爾而已啦——”業瞳摸着後腦勺不知該說些什麼。

“想做就去做！你能回來徵求我們的同意，我和你媽都感到很欣慰，這說明你懂規矩，知道做事的方寸，你能夠判斷一件事情該不該做，該怎麼做，這就已經足夠了。”父親拍了拍床板說道，“只是別告訴你奶奶，她肯定不會同意讓你去參加這種事情的。”

得到了父親的答覆后，業瞳竟覺得鬆了口氣，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也想要做些對這個社會有利的事情，一直以來他雖然表面上說對幫助他人尋找遺失的物品感到枯燥而膩煩，實際上他從未拒絕過幫助他人。

“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父親嚴肅地說道。

“我知道啦，真出了什麼事我肯定掉頭就跑。”業瞳笑着說道。

父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起身朝外走去，拉開房門時，客廳里母親和奶奶的談話內容已經發生改變，他們似乎又開始討論遠在他鄉的姑媽和表哥，只是還沒等業瞳聽清楚她們具體在說些什麼，父親就將門輕緩地關上。

“這樣一來，你就相當於主動投身到了這場紛爭中。”擇步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你真的已經做好準備了嗎？業瞳。”

業瞳看着房門，喃喃道：“我已經踏上了這條路，沒辦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