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繼續驗屍
周寡婦的墳墓在東陰縣東郊的長澤山上。
馬車沿着荒蕪破碎且又崎嶇的路面駛離曲宅,又過一座橋后,進入東陰縣。史豐、史芸和嚴青海早已經在橋邊等着了。待得謝玄的馬車過來,連忙也緊跟上去。
曲啟元不是自盡,而是被齊武所殺的消息,經過幾個時辰的醞釀,早已經傳開了。又聽說下午還要再去掘周寡婦的墳墓,再行屍檢,東陰縣的百姓們,早早便守在了有利位置以觀真假。看到車隊果然徐徐朝着東陰縣東郊行去,膽大的,立刻尾隨而去。膽小的,也三五成群,開始議論紛紛。
所議論的對象,皆是陳朝顏。
至於所議論的內容,那就不一而足了。
周寡婦雖是被害者,但封建時代,她的死因就顯得格外的不光彩。因而,比起曲啟元墓地的乾脆、寬闊,她的就頗有些凄涼了。
車隊在官道停下后,放眼望去,全都是深比人高的雜草。折衝兵士好不容易用刀劍清出一條路上,卻又找不到她的墳墓了。在將周圍的雜草全部清理乾脆,也依舊找不到她的墓地后,史豐乾脆的使喚人去將她的兒子周志平與侄子周志剛強行叫了過來。即便如此,周志平和周志剛來了后,也同樣找了半晌,才將她的墓地給找出來。
本來,找到周寡婦的墓地后,就該趕緊去稟報謝玄。但在用史芸遞來的手帕胡亂地抹了兩把額頭的汗后,史豐實在忍不住地幾步過去,狠踢了周志平兩腳,“你娘生前對你姊弟從沒虧待過,她去后,你們姊弟就是這樣對待她的!”
周志平悶着不吭聲。
周志剛卻很是不平地嘀咕道:“誰攤上那麼個娘,不離得遠一些。”
史豐聽到這話,忍不住也踢了他兩腳,“誰上那麼個娘怎麼了,是她願意遭這個罪的嗎!”
周志剛揉着大腿,不吭聲了。
史豐卻忍氣不過,“你們兩個就在那邊等着!等陳姑娘上來驗完屍后,我再慢慢收拾你們!”
周志剛又想嘀咕,史豐一個冷眼過去,使得他訕訕的住了嘴,不情不願地拉着周志平往他指定的地點走去。
而史豐,也沒空再管他們。在快步下到官道,向著謝玄稟明已經找到周寡婦的墳墓后,趁着他還沒有下馬車,趕緊拿出史芸的手帕,又抹了兩把額頭的熱汗。等謝玄下了馬車,他又壓着炙熱,快步領着人往山坡而去。
周寡婦的墳墓就是一個小土堆。
幾個折衝兵士用了不到一盞茶,便將僅裹着一張破草席的屍骨挖了出來。
顯然,看到破草席,史豐又被氣着了。但礙於謝玄,他倒沒有發作,只是狠狠地瞪了遠處的周志平和周志剛兩眼。
曲啟元有棺槨保護,尚只剩下一副白骨。周寡婦僅一卷破草席,也就更不堪了。
陳朝顏穿戴好防護服、口罩和手套,小心地進到新泥中,用了大半個時辰,才將散落在各處的骨頭挑揀起來。而後,又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將所有骨頭在新鋪開的竹席上,拼湊出一幅完整的骨架。
而此刻,已經是酉時末。
晚霞散去,黑幕降臨。
折衝兵士點燃火把,烈烈的火光照得這一片亮如白晝。
在白晝盡頭處,也就是周志平、周志剛站立的位置近處,還圍聚着三三兩兩看熱鬧的百姓。這些百姓或低言細語,或品頭論足,儘管時辰不早,卻依舊勁頭十足。
而在白晝中心,陳朝顏拼好骨架后,並沒有立刻檢查,而是讓侍書將案宗拿過來,就着火光又快速的過了一遍后,才認真檢查起來。
案宗上記載,周寡婦身中十一刀,皆在胸腹。
周寡婦的皮肉已經消融,僅留有骨骼。陳朝顏便叫若蘭拿着火把湊近一些,此後,照例先檢查一遍全身,確定別處都沒有傷損后,才將目光落到胸腹部位。
骨骼都是呈零散狀。
為不漏一處痕迹,陳朝顏只能將骨頭一根一根或是一塊一塊地拿起來檢查。好在位置已經圈地,很快,她就在五根肋骨上找到了七處刀刃傷。
讓侍書將曲文盛‘行兇’的匕首拿過來,陳朝顏開始做比對。
匕首.長七寸,彎頭單刃。
雖然被閑置二十年,但依舊光亮如新。
陳朝顏用匕首的刃或背,小心地卡向肋骨上的各處痕迹。
無一例外,無論是刀刃刺傷,還是刀背撞傷,每一處痕迹都能完美吻合。
也就是說,僅從肋骨上的刀刃痕迹來看,周寡婦胸腹上的十一處傷口,的確出自曲文盛的匕首。
雖然對這一結果早有心理準備,陳朝顏還是忍不住擰起了雙眉。
謝玄就站在她旁邊,見她皺成一團的眉毛,儘管已經目睹全程,但還是問道:“結果不盡如人意?”
“也不是。”陳朝顏隨口答了一句后,拿起其中一根肋骨,假借對着火光觀察的動作,看向光屏。她想看肋骨的刃傷處是否有骨髓增生,以此判斷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但,肋骨斷面早就被泥土污濁,即便是光屏,也無法完全看清。
只能先拿回去,等明日太陽出來,按照宋慈所著的《洗冤集錄》記載的蒸骨法,再行判斷了。放下肋骨,陳朝顏走向挖出屍骨的地方,準備收集一些胸腹腔下的泥土一併帶回去,做毒物試驗。
若蘭拿着火把,緊跟着她。
比照着周寡婦胸腹對應的地方,陳朝顏用匕首做筆,圈划著破草席連同草席下方的泥土,預備一會兒讓折衝兵士照圈採集,不妨心有旁騖,一時用力過大,匕首帶着破草席滑向小腿。
若蘭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手,在匕首即將劃到小腿之際,制止住了這一場悲劇。
陳朝顏看一看匕首與小腿的位置,暗道兩聲好險后,正要跟她道謝,余光中,忽有光芒一閃而過。
陳朝顏迅速抬眼。
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雖然極有可能是火把迸濺之時產生的光芒,但陳朝顏還是拿過若蘭手中的火把,示意她退站到一邊后,蹲行着一處一處找尋起來。
頃刻。
一根大約一寸長,僅堪比兩根繡花針粗細的鐵釘,被她從草席破損的毛邊中翻找出來。
鐵釘大部分已經生鏽,只有尾部還留着一片光潔。大概是剛才若蘭救她時,火把無意中照到它,才讓它折射出了光芒。
鐵釘原先應該並不短,因為她拿着的明顯是它的後半段。
將鐵釘用手帕包好,遞給若蘭拿着后,陳朝顏再次找尋起來。但這次,她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雖然還想繼續找,但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后,她放棄了這個打算。
草席裹着的屍體上,攜帶着一枚鐵釘……這怎麼看也不正常。
陳朝顏從若蘭手中將鐵釘拿回來,對着火把看了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走到周寡婦的骨架旁。
找到鐵釘的位置對應的是頭骨處。
將火把還給若蘭,陳朝顏蹲身扶起周寡婦的頭骨。
周寡婦的頭骨很完整,明面看不出一絲破損。
但頭骨打鐵釘殺人的方法,對她而言,是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因而,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她便在周寡婦頭蓋骨的百會穴上,看到了一個若不仔細察看,很容易就會忽略過去的孔眼。
鐵釘都是銹跡,無法對上孔眼。但有孔眼的存在,便證明周寡婦的頭頂曾遭受過鐵釘的敲打。同時,周寡婦的死因也有待商榷了。
收起鐵釘,陳朝顏起身退開兩步后,邊解着手套邊向謝玄道:“我有些累了,讓人將屍骨都帶回去,另外那一圈草席及草席下的泥土也一併帶着,我明日再做檢查。”
謝玄看一眼她熠熠生輝的眉眼,又看一眼周寡婦的屍骨,最後再看一眼若蘭手中地拿着的短釘后,將她的話吩咐了下去。
臨離開前,陳朝顏頓一頓腳步,“留幾個人在這裏守着吧。”
這事不用謝玄吩咐,折衝兵士聽到她的話,便自個安排好了。史豐為教訓周志平、周志剛,也將兩人叫過來,命令他們跟着守在這裏。周志平依舊悶不吭聲,周志剛想要反抗,但又畏懼折衝兵士,只能悻悻地應了。
回曲宅的途中。
陳朝顏再次將短釘拿出來,攤手掌上遞給謝玄:“這上面的銹跡能夠除去嗎?”
謝玄拿過短釘,翻看兩遍后,問她:“這才是殺死周寡婦的兇器?”
“還不確定。”陳朝顏如實說道,“還得等明日將她的屍骨洗乾淨后,用酒、醋蒸煮上一兩個時辰,再看看肋骨上的刀刃傷和頭蓋骨的釘子傷到底哪個是生前傷,哪個是死後傷。如果刀刃傷是生前傷,釘子傷是死後傷,那麼匕首就是兇器,反之亦然。”
“酒、醋蒸煮?”謝玄挑眉。
白芍、侍書幾個也朝她看來。
陳朝顏掃一眼眾人,從容點頭:“對。”
謝玄背靠着軟枕,頗有興趣地問道:“說說看,怎麼個蒸煮法?”
再次掃一眼眾人,陳朝顏有意勾着嘴角一側,慢悠悠地說道:“將屍骨洗凈,裹在乾淨的草席中。挖一個比屍骨大上幾尺的地坑,用柴火燒地坑燒紅燒熱,而後取出柴火,均勻地潑入兩升好酒和五升酸醋,再藉著湧出的熱氣,將草席平放入土坑,以物遮蓋。如此蒸上一兩個時辰后,等土坑冷卻下來,將屍骨取出,置於太陽底下,再用紅油傘遮擋着陽光檢查。如果能在骨頭上看到紅色的血痕,證明是生前傷,反之,則是死後傷。”
“剖屍、煮骨。”謝玄低笑,“這般驚世駭俗的事,王妃卻說得如此漫不經心,看來是沒少做了。”
“雖然不多,但也不少。”陳朝顏應承。需要煮骨檢驗的屍體,基本都是無名和死亡很久,依據外表已經無法判斷年齡的屍體。這樣的屍體,一年到頭,總是有那麼一兩個或是三四個。數量的確不多,但也確實算不得少。
白芍、侍書幾個實在無法想像將人的屍骨放在土坑裏蒸或是鍋里煮的畫面,因而看陳朝顏的目光,不覺又多了兩分微不可述的敬意。
謝玄掃一眼幾人,微微勾一勾嘴角后,將那枚生着銹的短釘遞給了若蘭。
回到四合院,已過亥時。
陳朝顏麻木地跟着白芍去晦、沐浴、更衣完畢,去到謝玄的正堂一塊兒用過晚飯後,回到東廂房,將帶回來的草席和泥土用水泡上后,便倒床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