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絲雀x替身太子(10)
福壽公主看得酸楚,她明白這種絕望,那時她是女學第一,心高氣傲,總覺得自己學男學也不會比任何人差。
然而當她躲在幽暗的桌子底下,明亮的外面,皇兄們各自講述遊學時的見聞,險峻的高山隱沒在碧藍的雲霧裏,雪白的山立在視線的盡頭,匍匐的土司和人群,如同虔誠的羔羊跪拜,一日的第一抹陽光出來,所有白色被照耀成濃烈的赤金,仿若深色的不斷流動的熔金。
而另一個說起深山裏靜默的大理石像,銀灰色的月光下,山林盛滿莎莎的寂靜,有湖,有山,還有松子和落葉搖落的聲音。
一種因為無知而產生的巨大自卑籠罩了她,恍如一朵鮮妍的花面對面地看太陽,渺小而痛苦。
同時,強烈的陽光將她炙烤,乾涸而溫暖,她的旁邊,雜草發瘋一樣生長,不起眼的野花在夾縫裏憤怒的開放,顏色紅得近紫,快要燃燒。
當她回到姐妹中間,在一眾鮮花中,她感受到刻骨的孤獨。
從此,她再未得到一句讚賞。
身為女子。
如果過於聰明,就要承受這個男人世界的深深惡意,而她最寶貝的女兒,比她更聰明。
如果過於清醒,就要忍受世上最恐怖的孤獨絕望,而她的小平安,比她更清醒。
「夫人,不好啦。五小姐把老爺書房裏的東西全砸了!」丫鬟的尖叫傳來。
常清凈猛地抬頭,像一隻慢吞吞地黑貓從角落裏出來:「娘,我想去看看。」
能出現讓常清凈移開注意力的事情,福壽簡直喜極而泣,也不管常榮源回來看到書房會有什麼影響,帶着女兒立馬趕過去。
到的時候,常清歡正被人抱着,伸手去掐水缸里碗口大的荷花,這孩子倔強的很,一定要自己把荷花掐爛,也不怕自己掉下去。
「福壽夫人。」抱着常清歡的小少年,回過頭來問好。
「季舒,我遲早殺了他。」常清歡無視了來人,安分的呆在季舒懷裏,五六歲的糰子,戾氣重的嚇人。
季舒笑笑,不置可否,親自幫常清歡掐掉了最後一朵荷花花苞,戴在小姑娘頭上,小姑娘直接拽下來,扔到地上,不滿的哼唧:「他碰過的東西我都討厭。」
季舒脾氣好的好像沒有:「好,下次注意。」
福壽從未見過如此自我的人,就像看不見她這個長輩站在一旁一樣,自顧自的說話應答,指揮着僕人把一切砸的乾乾淨淨,又旁若無人的離開,這次,連那個叫季舒的少年都無視了她。
福壽低頭看了看日漸消瘦的女兒,咬了咬牙,親自從牆角抱了塊石頭,身上穿的綢衣染上泥土和青苔。
「平安,看好了。」福壽咬牙,她是個四肢不勤的標準貴女,拿瓷杯還行,抱這麼大塊的石頭,手酸的不行。
福壽舉高石頭,哐當一聲砸到繪着花卉的瓷缸上,嘩啦嘩啦,青荇和泥水弄髒腳下的磚石。
福壽微微喘氣,看着女兒亮起來的目光,驕傲的抬起頭,彷彿回到了兒時次次女學第一的風光時候,用自己慣常的穩重又傲慢貴族語調緩緩道:「青山綠水,去,帶着小姐撿石頭去,仔細別傷着,今兒個咱也砸一回,讓常榮源那廝欺負我女兒!」
回憶完畢,福壽看着女兒露出無辜乖巧的笑,腦仁一抽一抽的疼,不去看她這幅准沒好事的表情:「你自小主意大,娘都管不了你,小時候鬧着不要嫁人,娘連假死的身份都準備好了。到頭來你又願意嫁人,挑挑揀揀,選了個除了家室一無是處的蠢物……」
說著說著福壽的呼吸急促起來,覺得自己快要被氣死,兒女都是債,她這女兒怕是她上輩子做的孽。
常清凈露出不失禮貌的尷尬微笑,自從她嫁人,娘是越來越嘮叨了:「娘,我出去玩了。」
福壽氣得捧心:「都多大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張口閉口出去玩……飯也沒吃,青山,去小廚房拿飯菜來,給小姐送過去。」
青山笑着退下來,她倒覺得,小姐這樣跳脫的樣子很好,想必夫人嘴上雖然指責,但內心深處肯定是欣慰的。
哪個做娘的不希望兒女永遠像小時候?
福壽嘆氣,不去看滿地的狼藉,被綠水扶着,回了自己院子。
鋪開信紙,措辭片刻,把今日的情形寫下,寫完待墨跡陰乾,折入信封,滴上融化過的蜜蠟,眼中意味不明:「綠水,把信給那位送過去吧。去西宣街,有個買桃花酥的鋪子,你去要二兩二分二錢半的桃酥,買完了正常走回來,自會有人來把信偷走。」
那日砸了書房,砸時一時爽,事後悔斷腸。正當她盤算着着用自己幾年來的勢力和常榮源還有外面那群滿口禮法的人拼一拼,起碼要讓她的平安別受影響,可婦人的內宅勢力,都是依託於男人的,怎麼比得過,她沒把握全身而退。jj.br>
正當她焦頭爛額,翻來覆去的時候,那位來了。
稚嫩的少年如一桿細瘦的青竹,又如一陣風,一陣霧,處處普通的恰到好處,平淡的絲毫不惹人眼。
「福壽夫人,某想和您談個交易。」
福壽眯起眼,她的母親是個小地方送上來的最低等嬪妃,生下她之後地位也只是高了一點點,這麼算來,她是公主裏面最低的那批,一般是送去和親或者賞賜給世家的。
而她是姐妹里唯一一個,榮升超一品,雖是搭了世家和皇權博弈的順風車,但她多年來的歷練,讓她即沒過於輕視這個少年,也不至於大驚小怪。
「談什麼?」
「歡歡總是過於在意她的母親。」季舒面具般的表情終於有了真實的波動,露出鮮活的苦惱來:「而尤夫人的狀況也確實讓歡歡放心不下,夫人是少有的明白人,如果福壽夫人能開解一二,我想歡歡會放心很多。」
福壽想起尤嘉禾的樣子,沒什麼想法,平日裏兩人身份尷尬,保持互相忽視的態度就好,私心裏,頗為看不起為常榮源這樣的人日漸消沉。
「這倒是不難,本為一家,自該照應。」福壽打着全是廢話的官腔。
「多謝夫人。」季舒行了一告退禮,彼時疏疏的陽光從樹梢穿過,細碎的陽光陰影打在他身上。
「對了,夫人。」季舒半偏過身,陽光和陰影就落在側臉上:「某剛從偏處過來,竟有家賊膽大包天砸了書房,賊人已經伏誅,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夫人記得將賊人帶到尤大人面前,認證物證,尤大人想來不會對攜女出遊的夫人過於苛責。」
那樣深沉陰鬱的眼神,讓福壽想起一人,她那遠在皇宮的皇兄,他們都有一雙如深井一般令人無法看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