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個男人
好人需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到達西天,壞人只需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
這世道,好人總比壞人難做。
嚴峻現在便很難做,不僅僅是因為要救的兩個人的位置不同,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還因為這兩個人的品性不同,一個是壞人,一個是好人。
是到城西救一個妙手仁心的好人,還是去城東救一個臭名昭著的壞人?
就像莎士比亞的那句經典名言,tobeornottobe?這麼著,還是那麼著?人生就是這樣,會經歷無數個選擇,然後每個人成為每個人。
“想什麼呢?時間緊迫,可沒時間給你做夢了。”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嚴峻耳邊炸響。
嚴峻循聲看向和自己走出警局的張亦鳴,苦着臉道,“我該走哪?”
這也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問出口的那一刻,嚴峻就有些後悔了,期待一個答案,也害怕一個答案。兩條命,一個答案,到時候自己真的能放棄另一個答案嗎?
“你如果是想問去城東該走哪,我會告訴你走成樺大道,”張亦鳴盯着匆匆來往的行人,表情蕭瑟道,“但你要問人生,我也不知道。”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嚴峻翻了一個白眼,忽地反應過來張亦鳴話里的意思,皺眉道,“你是說我們應該去城東救那個臭名昭著的壞人?”
張亦鳴並沒有直接回答嚴峻的問題,抿了抿嘴唇道,“你看過蝙蝠俠之黑暗騎士嗎?”
“看過一點點。”
“小丑當時也給了蝙蝠俠兩個選擇,是去救愛人瑞秋,還是去救騎士哈維。”
“所以呢?”
“蝙蝠俠想去救愛人瑞秋,卻救了哈維。小丑給了蝙蝠俠正確的地址,還有錯誤的方向。”
嚴峻瞪大眼睛,震驚道,“你是說在城東的才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而城西的是那個有多次盜竊前科的快遞員?”
“還不算太笨,”張亦鳴走到嚴峻的警車旁,拉開副駕駛的門,矮身坐了進去,“做題之前,你首先要考慮清楚出題人是誰,他想考你的知識點是什麼,這樣才能做出正確答案。這道題,出題的是HackerZ,楊光只是個傳話筒,那麼HackerZ最想你做出的答案是什麼呢?”
“嗯,有道理……”嚴峻摸着下巴道,“是什麼呢?”
“你是要站在這兒慢慢想嗎?”張亦鳴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還有27分12秒……”
嚴峻一拍腦門,立刻坐進駕駛艙內,發動汽車,“所以,他想我們做出的選擇是什麼呢?”
“他一定認為我們會選擇去救醫生,事實上,大多數人在這種時刻都會這麼選擇……”張亦鳴扣上安全帶,腦袋枕在靠椅上,閉上眼睛,悠悠然道,“到時候我們去救壞人,他就會將好人遇難的責任推到我們頭上,網上絕對會是一片罵聲,警局的公信力會降到最低點,那麼接下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做這座城市的蝙蝠俠了。”
“好一個蝙蝠俠!”嚴峻輕啐了一口,忽地臉色又變得憂慮起來,“那……壞人當真不救了嗎?”
“怎麼不救,”張亦鳴像看白痴一樣瞟了一眼嚴峻,“還說你只看了一點點,我看你是警匪片看得太多了……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是全部都要!這暖陽市又不是只有你一個警察,先通知城東城西兩邊距離最近的派出所,盡量想辦法穩住那兩個人的情緒,
然後再讓你的搭檔趕去城西,咱們去城東,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對噢……”嚴峻輕咳一聲,故作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模樣,“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剛才只不過是試探你,看看你會不會因為楊光牽涉其中而故意裝糊塗。恭喜你,通過了我的考驗,現在你已經正式成為專案組的顧問了……”
張亦鳴將信將疑地瞥了一眼嚴峻,聳聳鼻子道,“他想做蝙蝠俠?門都沒有,要做也只能做蜘蛛俠。”
嚴峻一邊猛踩油門踏板,一邊用眼睛餘光瞄向張亦鳴,好奇道,“這話怎麼講?”
“我預判了他的預判,”張亦鳴盯着車窗的風景,淡淡道,“他最終只會成為失敗的man。”
嚴峻嘴角抽搐一下,不再跟張亦鳴胡扯,打開車載電話應用,撥通王定國的號碼,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而後便目光堅定地盯着擋風玻璃前方,一腳將油門踏板踩到底,飛馳而去……
十五分鐘后,警車在城東某個小區外停了下來,嚴峻和張亦鳴迅速推門下車,快步跑到一棟居民樓下,只見附近已經圍滿旁觀的人,烏泱泱一片,指着居民樓頂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嚴峻撥開人群來到最前方,對守在警戒線前的民警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拉起黃色的警戒線對張亦鳴招招手,“還等什麼呢,時間不多了……”
張亦鳴伸出右手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目光從圍觀的人臉上一一掃過,忽地瞥見一個女人慢慢地退出了人群,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轉身走向嚴峻,聳聳肩膀道,“我剛以為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後來發現是自己看錯了……走吧,咱們還去把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大功德拿到手再說……”
嚴峻狐疑地看了張亦鳴一眼,深知現在不是追究這些小細節的好時機,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單元門,按下電梯上行鍵,一邊等着電梯,一邊扭頭朝旁邊先到現場的中年民警了解情況。
中年民警摳了摳腦門,輕聲嘆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這陸醫生呢,在小區口碑很好的,人性格也好,平時總笑呵呵的,只是這一回是真遇到難解的心結了,所以才會不想活了的,畢竟任誰發現老婆背着自己在家裏偷人都會覺得沒臉見人,更何況是陸醫生這樣好面子的人……”
“噢?”張亦鳴忽地想起楊光口中那個在地鐵里掩面哭泣的男人,雙眼微眯道,“具體什麼情況,說來聽聽。”
叮!電梯門應聲而開,中年民警一步跨了進去,按亮頂層按鍵,等着張亦鳴和嚴峻也走進電梯,快速按下關門鍵,開始言簡意賅地講述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二月初二的頭一天,陸醫生像往常一樣吃完早餐,親吻完比自己小7歲的妻子額頭,換上皮鞋,出門去上班。
做醫生這一行,什麼時候上班,什麼時候下班,並不一定。就好像有時候你以為可以舒舒服服地休假,卻因為一個緊急手術不得不半途而返。有時候你以為會加班做一台早就約定好的手術,卻因為病人驟然與世長辭而提前下班。
這一天,陸醫生在醫院巡視完所有病房后,難得地可以提前下班。他並沒有通知以為自己會加班到深夜的妻子,因為他想給妻子一個驚喜。
雖然平時很忙,很多節日都變成了平常的日子,但這一天不同,今天是他們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前幾天他不敢提起,是因為害怕自己沒有時間。再加上妻子也很懂事地沒有提起,更讓他心懷愧疚。
所以提前下班的陸醫生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小區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一些海鮮,又去了蛋糕店,挑了一個賣相還算不錯的蛋糕。
他在結婚前沒交過什麼女朋友,所以並不懂得浪漫,買個蛋糕,親手做一桌子好菜,配上兩杯紅酒,已經是他能想到最浪漫的方式。
再加上他和妻子本身就是相親認識的,彼此並不知根知底,所有也不敢胡亂嘗試新花樣。
妻子比他小7歲,正值青春靚麗的大好年華,長得也算嬌俏可人,身段婀娜,而且還燒得一手好菜。
許多人都羨慕他有這樣的嬌妻,說這是他平時積德行善的福報。
他喜歡看妻子做飯燒菜,因為做飯的時候會有煙火。而他喜歡煙火,就像他知道妻子並不喜歡他,但只要妻子一天還在家裏,這個家裏就會有煙火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家裏不僅有煙火,還有炮火。
那一天,他剛走到樓下,便有一個經常和他在公園裏下棋的小夥子跑來告訴他,說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他繼續追問那個朋友,可那個朋友卻又不言不語。
面色鐵青的他腳步匆匆地上樓,撞破從裏面反鎖的家門,也撞破了正在床上偷情的他們。
四分之三秒之後,他和那個赤裸全身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最終他被打得滿地找眼鏡。
那一刻他才明白,不僅是他的生活是日復一日,妻子的生活也是日復一日。
妻子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衣裳,就如同他掉落在地上的尊嚴。
待到那個男人雄赳赳氣昂昂離開后,他彎腰撿起了妻子的衣裳,卻怎麼也撿不起自己的尊嚴,最終走出了家門……
他走到小區,感覺總有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他擠進地鐵,也覺得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暗暗發笑,他踏進醫院,也聽見同事和病人誇讚他頭上的青青草原。
所以,在二月初二的后一天,他走上了自家小區樓頂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