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一荒枯井,一個匍匐在地的身影。
地上是蔓延的血跡,他用手肘在地上爬行,身上的白色衣袍被浸出一層厚實的污漬。
淅淅瀝瀝的雨從這四方院中落下。
低矮的四方屋檐,框出一個窄小的天井一般的正方形。男人就如同被砍去了四肢的困獸一般,在這鋪着青磚的四方形內,匍匐爬行。
終於,他摸索着爬到了井邊。
男人伸手按住井口邊緣,然後努力地支撐起自己的身子。
雨勢越來越大,院子裏的奴僕們都已經被他支出去了。
瓢潑的雨打濕了他的身體,十根鮮血淋漓的手指抓住井口邊緣,血水順着雨水往裏滑,男人霍然抬頭。
是他自己。
陸枕猛地一下睜開眼,淅淅瀝瀝的雨聲消失了,那股黏膩的潮濕感也隨之褪去。
熟悉的熏香伴隨着少女的馨香縈繞在他身邊。
少女合衣睡在自己懷裏,她唇上的口脂已經被自己吃的差不多了,眼眶微紅,那是被他逼出來的。
蘇邀月呼吸勻稱,並未被陸枕吵醒。
陸枕微微側身,指腹輕抹過小娘子微紅的眼尾,眼底流淌過清晰的寵溺溫情。
然後他緩慢重新躺回去,盯着帳子頂部。
那張貼着濕漉黑髮,伏在井口邊緣的臉還在自己的腦中揮之不去。
陸枕的視線不由自主的望向院子裏那口井。
這口井在從前已經聽小娘子的話封住了。
夢境最後,「他」一躍而入這口井中,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這就是他最後的結局嗎?
他的結局真的改寫了嗎?
這個夢境太過真實,讓陸枕忍不住想起了那位神。
神已經無法阻止這個世界的蘇醒,那麼,它會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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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裊裊作為侯府的假千金,王氏過來弔唁,她當然也要跟着過來了。
聽說馬曉生連做妾都不願意要蕭裊裊,王氏也是一肚子氣。
「母親,對不起。」
蕭裊裊坐在馬車裏,垂首跟王氏道歉。
「你有什麼錯?還不是那馬曉生有眼無珠,待母親替你尋個更好的。」
此次洛川並未出來,因此馬車內只有蕭裊裊和王氏二人。
蕭裊裊聽到王氏的話,明顯一愣,「母親……」她還以為王氏會責備她。
「對了,聽說你跟那蘇邀月住在一塊了?」王氏對蘇邀月並不是很滿意,她總覺得這小娘子瘦馬出身,心思不正。
「依我看,你還是回來住吧。」
蕭裊裊垂首,輕輕搖頭,「我在外面住的很開心。」
洛川已經籠絡住侯府人心,每次面對洛川那看似柔弱,實則陰狠的眼神,蕭裊裊知道,侯府已經不是自己能待的地方了。
自從洛川來了以後,王氏處處看蕭裊裊不順眼,可蕭裊裊走了以後,王氏又開始想念起她的好來。
人只有失去了,才會開始懷念那些好。
「裊裊,馬家那邊你就別搭理了,我會再替你尋其它好親事的。」王氏如此道。
蕭裊裊想到那小舟之上的事情,神色微恍。
「母親,如果我終身不嫁……」
「什麼?」王氏立刻皺眉,「別說傻話,女子哪裏有不嫁人的。」
蕭裊裊莫名想到蘇邀月跟陸枕,若她也能如月兒一般找到相互喜愛的人,那麼她自然是願意嫁的。
聽說月兒已經成為那位陸公子的未婚妻了。
如果,她也能這樣勇敢一次,是不是也能獲得幸福?
王氏還在說著其他青年才俊,蕭裊裊沒有應聲,心中卻已經有了決斷。
她決定將小舟之上的事情告訴漁夫,若是他不介意此事,那麼,她就願意嫁。
至於馬曉生,聽說他病得快死了。
真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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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裊裊隨王氏給那位小公子上完香后便孤身一人去了永寧公府的小花園內。
聽說這裏有給前來弔唁的女眷們休息的地方,可蕭裊裊不知道怎麼的,胡亂走岔了路,沒有看到女眷休息的地方不說,還越走越偏僻。
蕭裊裊沒有來過永寧公府,現在喪事正煩惱,路過的丫鬟、婆子們也忙得腳尖飛起。
蕭裊裊眼尖的看到前面的亭子裏似乎有人,她便想上前問問,不想走近一瞧,居然是那位跟她素來不怎麼對付的首輔之女。
首輔老來得女,寵愛非常,這位小女兒有美名和才名在外,恰好,蕭裊裊在京師城內也是有名的才女,如此一來,兩人便難免被放在一起比較。
而每次,都是蕭裊裊略勝一籌。
如此,兩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亭子裏,首輔之女孫渺渺看着眼前俊朗冷漠的太子殿下,傳說這位太子殿下一副病態,命不久矣,如今看來也沒有那麼誇張呀。
「好巧,在這裏遇到殿下。」孫渺渺聽說父親有意將她嫁給這位太子殿下,一開始,孫渺渺還不樂意,可今日一見,卻見男子容貌出眾,氣勢凜然,頓時淪陷了一顆芳心。
雖然聽說那位新科狀元亦是風采斐然,但區區一個狀元,哪裏比得上太子呢?
太子殿下垂眸看她一眼,然後又轉頭看了一眼外頭。
「殿下可是有事?」孫渺渺小心翼翼的詢問,「我能陪殿下一起去嗎?」
太子殿下收回目光,獨自一人往前走。
孫渺渺並未被太子的冷漠所擊退,反而覺得這個男人好帥好酷呀。
她立刻跟在太子身邊,看着太子殿下走到一處池塘邊,然後從寬袖內掏出……一根收縮魚竿?再取出一盒魚食,就地盤腿坐下,開始……釣魚?
春日的天,陽光熱辣。
孫渺渺雖然被太子殿下的酷帥之色迷倒,但畢竟也是首輔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面對這樣的冷遇,孫渺渺頓時就不高興了,一甩頭回了首輔府就跟自家老父親告狀。
「我跟那太子殿下說話,他不理我就算了,還去釣魚,我到底哪裏比不上那幾條魚了?」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態度問題,但首輔卻明白了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
看不起他的女兒,就是看不起他。
這位太子殿下明顯就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首輔大人拿着三皇子殿下送來的一盒黃金月餅,終於下了決定。
太子本就體弱多病,這皇位,自然無法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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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裊裊在園子裏轉了一圈,還沒有轉出去。
大概過了有半個時辰吧,她似乎又轉回到原位了。
春末夏初,日頭逐漸毒辣起來,蕭裊裊瞧見前方有人,她提裙過去,站在三步遠處,看着正坐在那裏釣魚的男子道:「這位公子,請問女眷花廳往哪裏走?」
正在釣魚的男人聽到蕭裊裊的聲音猛地一頓。
兩人之間陷入長久的靜默。
正在此時,一個白凈的小太監跑過來,「殿下,時辰不早,我們該回了。」
男人背對着蕭裊裊起身,彎腰去收拾魚簍子。
蕭裊裊聽到了那小太監的稱呼,她沒想到自己隨意亂走,竟然碰到了一位皇家人。
蕭裊裊迅速跪到地上,垂首行禮等這位太子殿下走遠。
沒想到那位太子殿下彎腰提魚簍子的時候寬袖甩得太大,裏面的奏摺掉出來了。
沒幾本奏摺,那是太子殿下沒看完的。
奏摺攤開在地上,蕭裊裊無意間瞥了一眼,然後立刻就被上面的字跡吸引住了。
男人蹲下來撿奏摺的時候,被蕭裊裊一把抓住了袖子。
蕭裊裊從未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大膽的時候,可她真的開口問了,「是你?」
「大膽,這是太子殿下。」一旁的小太監上前來呵斥。
蕭裊裊下意識鬆手,可她一雙眼還盯着面前的男人看。
她顫抖着開口道:「是你嗎?」
瀟日潭將奏摺收入寬袖內,他斂下眉眼,這個動作使得他原本就冰冷的面部輪廓更顯得冷漠起來。
氣氛陷入古怪的凝脂,蕭裊裊的眼神執着而震驚。
瀟日潭沉默半響,最後終於開口說出了面對她的第一句話,「你沒有答應我的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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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邀月一覺睡醒,黃梅告訴她說,蕭裊裊來了。
小娘子點頭,然後一把扯住正站在木施前換衣裳的陸枕。
屋子裏的衣裳都是從前陸枕穿的,剛才躺在床鋪上時,陸枕身上的喪服被弄得出了褶皺,他便從衣櫃內隨意挑選了一件穿在自己身上。
此刻,寬大的袖擺被小娘子捏在指尖不肯放。
蘇邀月跪坐在床鋪上,仰頭盯着陸枕,「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