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孟迎只恨自己打小就嘴笨,跟鍾黎一起廝混多年,竟沒學到她功力的十分之一。
費勁巴拉說了半天,最後被當成神經病,趕出辦公室。
田俐把人領回來,押送她回病房的路上,哭笑不得地勸說:「什麼奪舍啊,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她現在失憶,有些事情想不起來是正常現象,你要有耐心,不要一驚一乍。」
不不不,她的問題不是「有些事」想不起來,她是想起來「太多了」。
孟迎張嘴,憋出倆字:「……好的。」
「這種情況她自己肯定也很不好受,壓力很大,家屬這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理解她,給予她支持,不要給她額外地施加壓力。」
田俐說完又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緊張了,人醒了就是好事。腦袋畢竟不是別的地方,因為撞到頭失憶的也不少,一般都是暫時性的,能恢復的。」
孟迎點點頭,心想自己可能是昨天晚上被鍾黎託夢,搞得精神太緊張了。
護士說得也有道理,電子設備摔一下還會壞呢,何況是人?
人的大腦那麼複雜,這麼撞了一下,出一點小故障也能理解。
孟迎反思了一下,現在正是鍾黎最需要她的時候。
是時候扛起閨蜜的責任了,要做她最堅固的後盾和依靠,幫助她度過難關!
手機在口袋裏不間斷地振,孟迎拿出來回復消息。
她常開玩笑說鍾黎在投胎辦一定是辦了至尊vip,所以這輩子投了個好胎。
鍾黎是天生有公主命的那類人,一出生便已站在社會頂層,自小得寵,被鍾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裏當成小寶貝。
小時候長得玉雪可愛,十二歲之後慢慢抽條,又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
鍾黎那張臉是真漂亮,皮膚也是天然的雪白。
孟迎見過整骨十餘次,將臉型打磨到無可挑剔的人造美女;也見過從小精緻護膚,美白經頭頭是道可繞地球三圈的保養達人。
名媛們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永無止境、豪擲千金,但只要鍾黎往那裏一站,天賜基因總是毫不費力地秒殺一切,真真是羨慕不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誰起的頭,漸漸傳出一個靚絕雲沂的名號。
鍾大小姐本人對此名號十分滿意,覺得自己當之無愧。
不是孟迎作為閨蜜有失偏頗,她長這麼大,確實沒見過比鍾黎更靚的女人。
硬要說的話,大概只有,年輕時候的鐘黎媽媽。
綜上所述,鍾黎打小不管走到哪裏,永遠就是眾星拱月的世界中心。
自從她發生車禍,平時玩得好的、關係一般的,甚至一些孟迎壓根沒有印象的「朋友」,全都如雨後竹筍般冒出來,各式關心問候紛至沓來。
鍾黎本人聯繫不上,孟迎便成了連結的橋樑。
她的微信從鍾黎住院起,消息就沒有中斷過,今天更是熱鬧,小紅點呈指數增長。
鍾黎這剛蘇醒不到一個小時,也不知從哪裏漏出的風聲,已經有不少人聞訊來慰問。
消息列表不停變動,每一秒都有新的對話框頂上來,孟迎眼睛都快花了,撿着跟鍾黎關係好的、重要的人先回。
後來實在回復不過來,發了條開放的朋友圈。沒想到朋友圈一發,私聊她的朋友又翻一番,許多人詢問地址,表示想來看望。
孟迎深感憂心。
鍾黎連她這個天下第一好的姐妹都忘記了,其他人,那還用說嗎。
不是她自吹自擂,她在鍾黎心裏的地位,怎麼著也能排進前三……呃,還是前五吧。
孟迎乾脆把手機靜了音,回病房經過護士站,聽到兩名小護士一邊做事一邊說小話。
「天吶,我剛才大氣都不敢出,我真的從來沒見過這麼帥的男人,嗚嗚我家像都不香了。」
「他好像進23床病房了,果然美女認識的人都是帥哥嗎?」
「你說他會不會就是23床的……」
帥哥?
什麼帥哥?
有人來看鐘黎?
鍾家的人應該沒這麼快到吧。
想到鍾黎此時的狀況,孟迎心裏一緊。
讓她單獨面對其他人,還不知道會口出什麼狂言。
萬一把她當成神經病,送去什麼地方電一電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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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黎沒想到,孟迎對她暫時不離婚的決定,反應如此激烈。
不過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想想也可以理解。
照顧她的醫護都不知道她結婚了,孟迎的態度也有些微妙,由此判斷,她昏迷之後,她的那位老公,八成沒露過面。
名義上的妻子受傷昏迷,竟然不聞不問,果然不能對渣男的人性和良心抱有一丁點期待。
鍾黎有點口渴,想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水杯。
左側小腿骨裂,右手腕橈神經損傷,所以她暫時只能移動一下左手。
可水杯放在後面,她稍稍一動,身體便牽動着疼起來。
鍾黎這次傷得不算太重,但她對疼痛的忍耐力極低。
最重的傷其實在腦袋上,外傷,加上輕度腦震蕩,持續不斷的疼痛和頭暈讓她難以忍受。
她在這裏重傷卧床,恐怕這時候,渣男正忙着跟心愛的小妖精你儂我儂呢。
身體的種種不適讓鍾黎很是厭煩,想到渣男過得十分舒坦愜意,就愈發讓人火大了。
氣死了。
鍾黎憤怒地攥起拳頭。
冷靜。她勸告自己。
沒關係,斷頭之前也得讓人先吃一頓飽飯呢,再給他們留最後幾天好日子過。
給她等着吧,等她養好身體,帳一筆一筆算。
不行,忍不了,憑什麼給他好日子過?他配嗎?
鍾黎自己把自己氣着了,心肝脾肺腎又開始絞痛。
她蹙眉手捂心口,沒留意孟迎跑得太倉促沒關嚴的房門,輕緩地從外面推開。
「醒了?」身側響起一道嗓音,低低沉沉,像圓石投入湖面。
走廊上經過的腳步和話語聲隨着開啟的門湧入,護士和幾個家屬匆匆經過。
沉浸在怒火之中的鐘黎終於察覺那道不容忽視的存在,轉眸望去,看到站在病房門口的人。
來人握着門把手,緩緩將門打開。
他個子很高,擋住從外而來的光線,頎長影子落於地面。
那人抬步走進來,順手帶上門。
鍾黎左手按在心口,目光由那雙黑色德比皮鞋而上。
煙灰色西褲,布料挺括,腿很長,她的視線要往上移,才看到男人窄而勁瘦的腰線。
再往上,一雙指骨分明的手,青筋微浮表面。
左手腕上戴一塊鉑金錶,黑色鱗紋鱷魚皮錶帶,極簡約的冰藍色錶盤——鍾黎認出上面那個精緻而微小的logo。
頂奢腕錶品牌君度的流聲系列,一塊表的價格,大概能頂一套房。
他右手裏拿着一份收費單據,鍾黎在頂頭看到自己的名字。
男人半垂眼,往她怒攥的拳頭掃了一眼,移回來時,鍾黎的眼睛恰好抬起,撞上那道目光。
怎麼說呢?
「超帥、巨有錢」這五個字,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定義。
鍾黎愣了愣,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幾秒,在這張英俊的臉上,感覺到幾分隱約的似曾相識。
跟她熟識,替她繳費。
長得超帥,巨有錢——鍾黎不認為以自己貧乏的社交生活,會認識超過兩個數目的這樣水準的男人。
所以,這人是……她老公?
她盯着男人,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一個來回。
鍾黎生得好,尤其是一雙眼睛,顧盼之間瀲灧生光,是極招人的。
只可惜,因為預設了「人群中尋找殺千刀渣男」的檢測程序,此時這雙眼睛毫無感情,自帶三分挑剔。
記不起渣男的樣貌,對於面前這個人,便不能準確對上號。
心頭火燒得旺盛,鍾黎依然維持教養,禮節性地詢問:「請問,你是我老公嗎?」
她做事恩怨分明,有仇報仇,只針對渣男,跟其他人沒關係。
如果認錯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男人瞳仁如墨般冷沉,眸光在那一瞬間變得有幾分微妙。
他垂眸睨着鍾黎,似乎在忖度她為何會問出這個問題。
半晌,視線從她身上收回。
「現在不是。」
這四個字的回答頗為玄妙,既非「是」,也非「不是」。
現在不是——意思是,曾經是,現在迫不及待想和她離婚,撇清關係,是嗎?
鍾黎的火苗不由得被勾起來,向上蔓延。
她慢慢蹙起眉。
「傅聞深?」
緊盯着對方神色,最後確認。
男人看她一眼,聲線平淡:「嗯。」
果然。
人、名字,全都對上了。
還真的是你這個王八蛋。
此前因為找不到目標對象而暫停的怒火,重新擦燃。
被愚弄的憤怒,被冷落的委屈,被辜負的恨意,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重新盈滿胸腔。
聽聽這淡漠冷酷的口氣。
瞧瞧這無情無義的態度。
你不是渣男誰是渣男?
鍾黎的怒火因為他氣人的態度直接飆升至天靈蓋,在身體裏熊熊燃燒,煮得腦漿好像都咕嚕咕嚕在沸騰。
禮貌的外衣收起,一秒變臉。
她從病床上坐起來,掀開醫院潔白的薄被下床,氣勢洶洶叉腰瞪着他。
「渣男!還我青春!還我愛情!不分我一半財產,休想讓我成全你和那個小妖精!」
傅聞深眉峰輕微地皺了一下。
在鍾黎臉上來回端詳兩遍,似在確認什麼。
他眼眶深邃,眼型長而不狹,線條清晰,視線居高臨下掃視人時,有種疏冷而明銳的審視感。
鍾黎手長腿長,骨骼纖細,過大的病號服掛在雙肩,顯出幾分伶仃的瘦弱。
傷后的羸弱讓她氣色不足,原本冷白的膚色少了氣血打底,蒼白地映襯着唇心那一點淡粉。
就像置於艷陽下的雪人,白得脆弱、嬌氣。
於是就連蹙眉都沒有威懾力,像小貓故作兇狠的瞪視。
傅聞深無聲審視片刻,視線下垂,掃過她腿。
「腿不疼嗎。」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針扎般的痛感瞬間從左腿蔓延上來,鍾黎這才想起來自己腿上打着石膏。
情緒上頭太激動,瘸子都被氣得能下地了。
她在遲來的劇痛里輕嚀一聲,趕忙把重心放到右腳,跌坐回病床上。
她最怕疼,但硬生生忍住了,沒有疼得嘶嘶呼呼,有失氣場。
火在心裏窩了這麼久,總算罵出去,彷彿一團鬱結之氣從身體中排出,鍾黎呼吸都順暢了一些。
她坐在床上,拿眼睛瞟着面前的男人。
城府還挺深,被這樣當面唾罵都毫無反應,一點心思都讓人猜不出來。
怪不得她以前會被耍着玩。
傅聞深仍舊站在床側,目光在她腦袋上纏着紗布的傷處逗留片刻,挪回臉上。
「失憶?」
八成來之前已經得到她失憶的消息了,是不是還期待着她最好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正好給他行個方便,省得在她身上費功夫了?
鍾黎抱起雙臂,彎眸沖他笑,很甜的笑容,同樣甜的嗓音,讓那點嘲諷意味聽起來一點都不惱人:「只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你做的那些對不起我的事,都記着呢。是不是很失望?」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男人在這句話里,眼神變得更微妙了。
裝什麼呢。
鍾黎輕哼,用一種近似蔑視而傲慢的神情睇着他:「知道你很想和我離婚,好跟那個小妖精再續前緣。原本我也是可以大方放手,成全你們的,不過,你惹毛我了。」
「離婚?」
傅聞深重複這兩個字,語氣不明。
「現在我改主意了。」
鍾黎歪頭,語氣可愛:「我不離咯。」
孟迎腳步匆匆,一腳踏進病房。
抬頭看到背影的第一眼,她沒認出來,慣性又往前走了兩步,才在遲來的突然的醒悟之中,猛地剎住腳。
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十分之複雜。
裏面最多的成分是,晦氣。
完了!
兩個碩大鮮艷五彩斑斕的3D字體,在她眼前扭動閃耀。
氣氛有些古怪。
不確定,再看看。
鍾黎坐在床沿,雙手環胸,趾高氣昂地仰着頭。
傅聞深站在她前方,兩步之遠,研判的目光在她臉上久久停留。
病房在片刻的沉默之後。
傅聞深將單據轉移到左手上,右手垂到身側。
「鍾黎。」
「幹嘛?」
「我是誰。」
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她,孟迎不確定倆人都說了些什麼。
一時踟躇,她是該出去迴避,還是應該打斷他們的對話,以免鍾黎再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來?
鍾黎眼眸彎彎,蘋果肌上揚,蒼白的臉多了點元氣,由內而外透出水蜜桃般的甜嫩質感。
嗓音也甜。
「我老公呀。」
那個瞬間,空氣發生了詭異的浮動。
門邊,原本正左右權衡的孟迎彷彿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不忍直視地捂住眼睛。
她毫不猶豫,扭頭第二次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