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請問你是我老公嗎》
文/一字眉
「23床的病人醒了?」
晚上九點半,雲沂市第三醫院急診外科的黃主任剛剛完成一台腦出血微創手術,換下無菌手套和手術衣,簡單做了清洗和消毒,匆匆趕往7樓病房。
護士田俐跟在他身後,快步邊走邊說:「幾分鐘之前剛醒,我第一時間就過來找你了。」
「能醒就是好事,怎麼聽你這麼緊張?」
豈止是緊張,田俐整張臉都寫着發愁二字:「醒是醒了,不過病人的情況有點……」
似是不好說,她斟酌半天也沒組織好語言,轉過走廊轉角瞧見前面的病房,乾脆道:「一句兩句說不清楚,您還是先過去看看吧。」
這位病人來頭比較大,因為車禍入院時,宋副院長專程過來慰問,仔細過問了病人情況,末了叮囑他們一定要好生照顧。
田俐不敢掉以輕心,病人這幾日都在昏迷,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去查看一次。
直到十多分鐘之前,病人突然有了蘇醒的徵兆。
先從觀察窗往病房裏看了眼,田俐伸手推開門。
年輕的醫生護士站在床尾,見他們進來,立刻往旁邊讓出位置:「黃主任。」
黃主任走進病房:「病人情況怎麼樣?」
幾人齊刷刷望向病床。
這位傷患入院之後,可是在他們科室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除了能讓宋副院長都上心的身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她長得實在是太過漂亮。
醫院每天人來人往,作為醫護人員要見的人數以萬計,明星都不算新鮮,如此惹眼的,卻也不多見。
病人半靠在床頭,紗布從額前纏繞過去,裏層隱隱透出血紅色,臉色稍有那麼幾分憔悴,頸側有輕微擦傷。
眾人在圍觀她的時候,她同樣也在打量他們。
一雙茶棕色眼瞳,質感如清透玻璃珠,此時盛着白紙一樣的茫然和探詢,一一掃過站在她窗前的人,瞧着我見猶憐。
「血壓心率都正常,手和腿的傷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
打頭的女醫生是黃主任的學生,語速平快地跟他說明情況,只是語氣聽起來有些玄妙:「她現在出現了失憶的情況。」
「失憶?」
學生點頭:「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了,應該是頭部外傷的原因。」
黃主任站在床尾,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看着病人,認真端詳她的臉,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病人稍稍歪了下腦袋。
眼睛眨動一下,直直回視他審視的目光,不躲不避。
閱人無數的黃主任都差點沒抗住這雙靈動的眼睛,觀察片刻后和藹道:「我姓黃,是神經外科的主任,你頭部的傷是我給你處理的。現在我需要判斷你失憶的程度,會問你一些問題,你知道的就回答,想不起來的也沒關係,就先不回答,好不好?」
病人思考了一下,點頭應允:「可以。」
黃主任首先詢問她身體各方面的情況,頭疼不疼,暈不暈,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都一一作答。
之後,黃主任開始確認她的認知狀況:「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病人唇色因為失血變得淺淡,啟唇慢條斯理地回答:「我叫鍾黎,是個絕世大靚女。」
黃主任一愣。
鍾黎眨一眨眼睛,漂亮的臉上不見一絲愧色,輕輕抬起左手,指了指病床牆上的電子顯示屏作解釋:「上面寫的有名字。」
又道:「小蘇護士剛才給我照了鏡子。」
後排有人沒繃住,噗嗤笑出聲,有人低頭用拳頭掩飾。
田俐看向站在一旁的小蘇,後者一臉無辜地站着,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摸到自己那隻小化妝鏡。
還沒見過有人自誇絕世大靚女的。
黃主任也忍不住樂了,點點頭說:「沒毛病。那你對自己的生活背景,還記得多少?你的家人、家庭住址,還有印象嗎?」
這些問題好像問到了鍾黎的盲區。
她邊回憶邊回答:「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從小跟着媽媽生活,她一個人把我拉扯長大,很辛苦,她叫……唔,想不起來了。我家的地址……也不記得。我老公……」
說到這裏,停頓住,兩道細柳眉微微向眉心蹙起。
後頭的實習醫生有的停下記錄的筆,期待地盯緊她,有沒有可能記得什麼東西。
有的內心感慨,這樣的大美人明明該是人類共同的財富,怎麼這麼早就結婚了,多暴殄天物啊。也不知道什麼男人有此等福氣,祖上肯定積了大德。
鍾黎唇線忽地抿直,手放在胸口,蹙緊眉,似乎有些難受的樣子。
幾位醫護頓時緊張起來,黃主任關切地問:「哪不舒服?是不是頭暈了?」
鍾黎捂着胸口,緩了口氣回答:「提到他有點噁心。」
眾人:「……」
黃主任清清嗓子:「沒關係,想不起來咱就先不想了,不着急。」
見她身體不適,也就不再往下追問,寬慰道:「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先好好休息。我們會通知你的家屬,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
黃主任離開病房,一行人簇擁着他在走廊上快步穿行,聽他交代事情。
田俐剛回去便遇到一位急症患者來診,一路小跑着安排病人,通知了值班醫生,等忙完回到護士站,從病房回來的小蘇跟另一位護士正在說悄悄話。
「她跟她老公感情不好?」
「看她提起她老公的反應,肯定不好。她醒之前還夢囈呢,說的就是:「死渣男」。」
「啊~都失憶了還記得是渣男,她老公得多渣啊。」
「那個肇事司機當時包紮的時候不是也一直辯解,說是患者心不在焉自己突然走出來才出事的,八成就是因為受了情傷……哇啊!」
小蘇捂着腦袋回頭,田俐收回手,教訓道:「穩重點,別瞎猜。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病人的私隱跟你無關。」
「我這不是替美女打抱不平嘛。」小蘇義憤填膺,「什麼狗男人啊,有這麼漂亮的老婆還不知足。我要是個男的,能娶到這麼好看的老婆,肯定玩命愛她!」
田俐無語地搖頭,嘀咕一句:「小姑娘還挺八卦。」
-
鍾黎腦袋裏像是裝了一池混沌,左搖右晃,太陽穴隨之突突地跳。
左腳被石膏固定,無法移動,右手的傷也在持續作痛。
和腦袋裏面的痛不一樣,一個尖銳而持續,一個鈍緩,間隔片刻便會猛烈一次。
鍾黎是個非常嬌氣的人,一點點的疼都受不了,別說是這樣的滿身傷。
她闔着眼,眉心皺向一起,沒受傷的手攥成拳,壓着被子邊沿,發白的嘴唇抿緊。
生理淚水模糊地漫上來,淌過眼角。
嗚嗚,想媽媽。
她花了一段時間,才理解並接受,自己失憶了這件事。
大腦像一盤卡帶的錄音帶,許多道聲音交織在一起,時而近時而遠。
有時很多人同時在說話,一聲蓋過一聲,像包裹着一層薄膜,聽不清誰在說什麼,模糊而雜亂。
有時人就站在她身邊,一字一句清楚地磨過神經。
雜亂無章的,沒有畫面。
又花了很長時間,捲曲雜亂的帶基終於理順,重新開始運轉。
好似漲潮,那些聲音一句漫過一句,像擦開的火柴,在她心裏一把一把地點火。
腦袋大概被撞得不輕,記憶全成了碎片化的東西,每撈起一片,就是一陣火起。
這股火一把燒醒了鍾黎散亂的神智,把腦袋裏爭先恐後、亂糟糟叫嚷的碎片勉強捋出個順序。
她家境貧寒,父親早早去世,只剩她和孤苦柔弱的母親相依為命,從小生活貧苦,備受欺負。
當遇到後來的老公時,她以為自己多舛的命運,終於運氣好了一次。那個男人英俊多金,極有魅力,她順理成章地陷入愛情,很快與他攜手步入婚姻殿堂。
她老公長得超帥,巨有錢,家世顯赫,能力卓絕,是小說男主角一般的存在。
很多人都覺得她走狗屎運才能嫁入豪門,滿懷歆羨和嫉妒。
理論上,鍾黎應該是一個人生美滿、幸福快樂的闊太太。
事實卻很可惜,美好的愛情並未降臨在她身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婚後的日子,遠沒有外人眼中那麼風光。
婆家地位顯赫,婚後她被要求做全職太太,懷着對愛情與婚姻的美好嚮往回歸家庭,將家裏一切操持得井井有條,全心全意地愛着老公,溫柔似水,體貼入微。
但,一年裏的大多數時間,都只有她一個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大房子。
老公好像有點性冷淡,結婚兩年,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把她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老婆晾在家裏守活寡。
她的熱情與赤誠愛意,每每如落水之石,得不到絲毫回應。
屁的性冷淡!
她被蒙在鼓裏兩年,後來才發現,她深愛的老公出軌了。
那個小妖精不是普通小三,是他多年摯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原來當初之所以和她結婚,只是因為,她有着一張與白月光三分相似的臉罷了。
老公對她毫無感情可言,白月光一回國,就想把她掃地出門,給他心愛的女人騰地方;並且算計着讓她凈身出戶,一毛錢都得不到。
想到這裏,鍾黎簡直火冒三丈。
心肝脾肺腎跟着疼,那股噁心勁更強烈了。
這世上有什麼事比老公出軌更讓人慪火嗎?
有。
老公的出軌對象才是他真心相愛一往情深的白月光,而你只是一個被當做山寨替代品的替身。
正牌白月光回來,你這個替身要被拋棄了,親愛的老公還蓄謀送你一個至尊專享超氣人一毛不拔凈身出戶套餐。
氣嗎?
氣。
甘心嗎?
甘你個祖宗。
想不想手刃這對狗男女?
廢什麼話,刀呢?不讓他們同年同月同日同一秒咽氣都算我輸。
男人沒了就沒了,小事一樁,但被人這樣玩弄,欺騙感情浪費青春,這口氣她可咽不下去。
鍾黎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
這種大冤種,誰愛當誰當,反正她不當。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想法,不把渣男千刀萬剮,難消她心頭之恨。
可,問題在於……
鍾黎冥思苦索半晌,絞盡腦汁,耗盡腦細胞,也沒想起來。
她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老公,長什麼樣來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