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男娃,死胎
被自己的女兒這樣懷疑,哪怕何三郎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東西,也一樣覺得惱怒。
「嘿,你這臭丫頭,真是給臉不要臉。老子好心給你帶肉吃,你就是這麼跟老子說話的?」
見何三郎恢復了往日惡略的態度,大丫頭反而放心了。
但她還是小心地說:「多謝爹費心想着我,只是我不喜歡吃肉。」
何三郎更怒,差一點就要轉身而去。
但他轉念一想:哪有人不喜歡吃肉的?更何況這賠錢貨常年不見油腥?
他眼珠子一轉,臉上怒氣盡顯,一把將那油紙包摔在地上,「你愛吃不吃!」
而後,便揚長而去。
大丫頭蹙眉目送他離去,低頭盯着那油紙包看了許久,咽了好幾下口水,最終還是撿了起來。
把鼻子貼在油紙包上深深吸了口氣,大丫頭臉上露出來垂涎的神色。
——真的好香啊,和過年時吃的那一塊燉肉一模一樣。
躲在窗口的何三郎見狀,得意一笑:哼,我就說嘛,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吃肉?
他放下心來,就沒再多管,回屋踢掉鞋子,倒頭就睡。
想來等他一覺醒來,那賠錢貨就已經拉得起不來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何三郎一驚,猛然坐了起來,頭腦微微有些眩暈。
「外面是怎麼回事?」他扶着額頭,疑惑地自語。
但很快,他就眼睛一亮,興奮地翻身落地,「哈哈,吾計成矣!」
等他胡亂穿上鞋子,才走了兩步路,一群人就亂糟糟地沖了進來。
何三郎心裏「咯噔」一聲,心想:不會是我做的事暴露了吧?
就在他心虛的胡思亂想時,附近有名的產婆張大娘一把將他拽到了一邊,嘴裏嚷嚷着,「你媳婦都要生了,還不快讓開!」
「啊,要生了?」何三郎一呆,「不是才七個月嗎?」
但隨即他就撇了撇嘴,混不在意地說:「就算生下來了,家裏也是多一個賠錢貨。」
風道長和黃九郎都說過他命里無子,何三郎自己也不報希望了。
張大娘是個熱心腸暴脾氣,聽見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指着何三郎的鼻子罵道:「你個黑心爛肺殺千刀的,你媳婦正給你生孩子呢,說的這是人話嗎?快去燒熱水,若是慢了半點,老娘剝了你的皮!」
何三郎眼睛一瞪,剛要發作,張大娘叉腰罵道:「你個小兔崽子,那你想幹嘛?當年你落草的時候,就是老娘接的生。你光屁股的樣子老娘都見過了,還會怕你?」
「你……你……我去燒熱水,不跟你一般見識。」
見他灰溜溜地走了,張大娘衝著他的背影催了一口,轉過頭就指揮大丫,「大丫頭,快把你娘的褲子脫了,我看她這陣來得猛。」
「哦,好,好。」大丫頭頭一次經歷這種陣仗,一時手足無措,張大娘一個指揮,她才有一個動作。
聽見大丫頭的聲音,已經走出門的何三郎猛然一驚,見鬼似地扭過頭,死死地盯着大丫頭,「你……你沒事?」
但大丫頭根本沒空搭理他,反倒是帶着妹妹趴在門口的二丫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趕緊領着妹妹跑了。
何三郎驚疑不定地去燒熱水了,路過門口時還踢了門框一腳,啐道:「真是晦氣!」
但屋子裏,祝氏的生產卻十分不順利。
張大娘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按照多年的經驗判斷,羊水已經流得差不多了,是該生的時候了。
可是,祝氏的產道卻怎麼都打不開,張大娘急得團團轉,「這……這麼如何是好啊。」
大丫頭顫抖着問:「大娘,我娘怎麼樣了?」
張大娘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實話實說:「是難產。若是沒有催產葯,這胎只怕是難。」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產婆,她太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發善心,什麼時候必須狠心說出真相。
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過鬼門關。祝氏這一胎還不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卻突然早產,自然更加危險,那是半點都耽誤不得。
「催產葯?」大丫頭一聽,臉上立刻就露出了苦色。
對他們這樣的窮苦人家來說,葯就是最大的奢侈品。平日裏生了病,能扛過去就自己扛過去,實在抗不過去了,才會去買葯。
但病情真的拖到那個時候,買葯往往已經沒有用了。
面對病魔,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盡量不生病。
都是窮人,大丫頭的為難,張大娘如何不知道?
她咬了咬牙,對大丫頭說:「你去我家,叫我兒媳婦用蓖麻油炒一個雞蛋來,說不定有用。」
這是個土方子,張大娘接生以來卻經常用,因為找她接生的,大部分都是窮人。
只是,像這種連油和雞蛋都要她自己出的,還是頭一回。
「誒,誒,多謝大娘!」大丫頭如蒙大赦,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門外突然有一隻大手,猛然拽住了她,在她想要喊叫時,又捂住了她的嘴巴。
「別喊,是我。」何三郎的嗓音壓得極低,「我問你,你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丫頭急道:「爹,娘難產了,我得趕緊去給娘找葯。」
何三郎怒道:「我問你,你娘到底怎麼了?」
大丫頭心中既焦急又憤怒,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奮力將他推倒,「難產了,難產了,你自己看不到嗎?」
說完,她不想再耽誤一刻,迅速跑走了。
何三郎震驚了許久,才接受了自己被十歲的女兒推倒在地的事實。
他心思數轉,不得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那隻燒雞大丫頭根本沒有吃,而是給她娘了。
大丫頭的確沒吃,雖然她饞的不得了,但想到娘懷孕已經七個月,卻半點兒好東西都沒吃過,還有比她更小的兩個妹妹,她生生忍住了。
祝氏和兩個小女兒問起的時候,她只說自己吃過了,讓母親多為肚子裏的那個着想。
一隻燒雞,被母女三人分着吃了。
因為她們的腸胃太久沒有接收這種油膩的東西,再加上這燒雞已經開始腐爛,三人的腸胃都受不了,一連跑了好幾趟茅廁。
兩個小女兒倒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有些虛脫。可懷孕的祝氏如何受得了?她直接就要早產。
這些細節何三郎自然是想不到的,此時他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時喜一時憂,最終還是定格在了喜悅上。
——雖然計劃有變,但總算有理由讓那老狐狸拿出內丹了。
約過了有一刻鐘,張大娘的兒媳婦柳氏端着一隻陶碗,和大丫頭一起回來了。
彼時何三郎正心不在焉的在廚房燒火,張大娘和柳大嫂一起,把祝氏扶了起來,強行把半碗蓖麻油炒的雞蛋給她餵了下去。
大丫頭焦急地問:「大娘怎麼樣,我娘有救了嗎?」
張大娘有些無奈,「哪有這麼快?得等一會兒才能看出效果。」
又過了片刻,原本快要昏死過去的祝氏,又哀哀地喊起痛來。
張大娘急忙去摸她的產門,見產門已經逐漸開了,當即大喜,吩咐兒媳婦和大丫頭,「成了,成了,你們兩個快去端熱水,準備剪刀。」
柳大嫂可憐大丫年紀小,就對她說:「你去準備剪刀,我去端熱水。」
說完
就往廚房走去。
她還沒進廚房,就聞到一股焦糊味兒。進去一看,就見何三郎窩在灶旁,有一下沒一下的往裏添柴火。
濃重的黑煙從鍋里冒出來,味道十分嗆鼻。
經常做飯的柳大嫂心裏「咯噔」一聲,急忙上前掀開鍋,果然見裏面一滴水也沒有添。
她心裏的火氣「噌」一下就上來了,指着何三郎的鼻子罵道:「叫你燒水,你燒的是什麼水?平日裏不算個男人,不顧家小也就罷了,這會兒你媳婦正給你生孩子呢,你燒個水都不會。」
都是鄰里街坊,各家什麼為人大伙兒心裏都清楚。只是別人家的事,外人到底不好多管。
這會兒柳大嫂也算是逮住機會,罵他幾句替祝氏出一口氣。
何三郎一驚,魂魄重歸七竅,急急忙忙起身一看,見鍋底被燒得一片通紅,一時吶吶無言。
至於他為什麼被一個女人糟踐了還能忍氣吞聲?
蓋因柳大嫂生得榜大腰圓,幾條街都是出了名的潑辣女子,而何三郎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自知不是她的對手。
說白了,還是欺軟怕硬。
何大嫂氣得不行,又怕立刻添水壞了祝氏的鍋,只得敲開了鄰居家的門,借人家的灶房一用。
隔壁鄰居得知情況之後,也都可憐祝氏,不但借了灶房,夫妻二人並十三歲的大女兒,也一起幫着燒水送水。
前前後後又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天都蒙蒙亮了,祝氏才拚死生下了一個渾身青紫的孩子。
隨着張大娘一句「生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只是都過了老半天了,也不聽那孩子的哭聲,不免讓人心裏發沉。
柳大嫂小心翼翼地問:「娘,男娃還是女娃?」
張大娘沉默了片刻,說:「是個男娃。」
「男娃?」門外的何三郎聽見了,又驚又喜,跪在地上拜謝上天,「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們老何家有后了!」
片刻之後,張大娘抱着一個用舊衣服包起來的孩子,走到了何三郎面前。
何三郎急忙起身,激動地接住,卻見孩子滿臉青紫,半點呼吸的跡象都沒有。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顫抖着問。
張大娘嘆道:「早產加難產,胎里又沒養好,生下來就沒氣了。」
一瞬間,何三郎就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