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神與女鬼
離恨天上,灌愁海中,有座仙山名曰放春山,山上有個遣香洞,兼具了仙氣之飄渺,和鬼氣之凄涼。
這就是警幻仙子的洞府,整座山上遍植奇花異草,遣香洞中也設有凡間不曾得見的百樣奇珍。
這位仙子自稱是掌管下界姻緣的,但九重天上尚有太陰星君和符元仙翁,九幽地府也有三生石畔的月下老人。
這三位都是得天道親證的姻緣之神,警幻仙子卻是不為下界人知,不為仙佛所重。
但對賴頭和尚和跛足道人來說,九重天上有神職在身的仙子,已經是他們高攀不起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隨便從手指縫裏露出一點東西,就足夠他們受用了。
他們這兩個未曾度過雷劫的妖物,之所以能出入天界,靠的不就是警幻仙子賜的玉牌嗎?
那是屬於仙奴的玉牌,隸屬於太虛幻境。每次兩人從南天門進入之後,這玉牌上的陣法就會順勢啟動,將兩人傳送到放春山上。
卻說僧道做法自玉泉寺登天,駕着一股妖風飛到了南天門外。
距離那雕樑畫棟的南天門還有三里遠時,兩妖便被屬於天界的神光逼得散去了妖風,只能攀着花崗岩台階,一步一步爬上去。
於南天門值守的天將,乃是南方增長天王毗琉璃。
這位天王面如靛青,眼似銅鈴,身穿金絲玄紋甲,懷抱神劍,率鳩盤茶、薜荔多等一眾部將,為大天尊守衛門戶。
南天門左右各有一個漆金盤龍柱,兩根柱子上各有一條青龍蜿蜒而上。到了最頂端,龍頭都內伸,兩龍口中各吐出明珠一顆懸於龍口三尺高處。
那龍珠上散出青色光芒,將一面寶鏡托舉在門楣之上。寶鏡下面才是一面藍底金字的豎扁,上書「南天門」三個神文,龍章鳳篆,非得秘傳者不可知也。
至少一僧一道這兩個妖物看見神文,就是對面不相識。
哪怕「南天門」這三個大字他們每次上天都會看見,再拿到別處讓他們辨認,他們也依舊是兩眼一抹黑。
兩妖小心翼翼地走到南天門前,並不敢驚動增長天王。那門楣上的寶鏡突然放出兩道金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
掛在他們腰間的玉牌上有毫光閃爍,兩根門柱最中間的方位有靈氣波動,一道淺金色的豎直粗線猛然間一分為二,拉出一道只夠一人進出的縫隙。
蓋因這兩妖的玉牌級別過低,根本不配讓南天門大開相迎。
他們也不敢有意見,一前一後從那門縫裏走了進去。
在進門的一瞬間,就被玉牌上連結的傳送陣送到了目的地,根本沒機會看一眼南天門內的風光。
在此期間,增長天王目不斜視,根本不曾分給這兩妖半個眼神。
只是在他們走了之後,天王殿部眾薜荔多忍不住皺了皺眉,「也就是那放春山上,愛收容孤魂野妖!」
鳩盤茶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這不是咱們該管的事,你別給主公惹禍。」
薜荔多哼笑了一聲,斜眼看他,「我又不傻,用得着你說?」
鳩盤茶正要再說什麼,站在左前方的增長天王突然咳嗽了一聲,兩位部眾立刻握緊了兵器,身姿站得筆直,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片刻之後,便有一片金光自遠處飛來,門楣上的寶鏡放出一道光華一掃而過,南天門立刻大開。
很顯然,這次來的肯定不是像僧道那樣的不入流,肯定是有仙篆在身的正神。
等來者的雲頭近了,就能看清那片金光里,還有細小的紫金色閃電四處流竄。
增長天王笑道:「原來是雷部的鎮妖神將,神將何往?」
鎮妖神將落下雲頭,周身金光與雷光散去,露出身穿雷部官服甲衣的一尊天神。
這位天神的樣貌倒生得頗為周正,濃眉大眼,朱唇瓊鼻,面似銀盆,雙耳垂肩。如果不是一頭紫色亂髮太過時髦,說他是莊敬寬仁劉玄德都有人信。
鎮妖神將道:「明年該我輪值人間,今日自然要先到九天應元府去點卯。」
「啊,明日凡間是將軍輪值嗎?」增長天王彷彿才知道一般,上前兩步,低聲道,「我這裏倒是有一件私事,想要托將軍周全。」
鎮妖神將腳步一頓,微微挑了挑眉。
他才不相信,增長天王沒有提前打聽過呢。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鎮妖神將之所以說是「一年」,乃是因為他要實實在在於人間待上一年,將那些作惡多端,該天打雷劈的孽障全都按照金冊,給足報應。
但對不下界的增長天王來說,人間一年,真就是恍惚一天。如果不是真有要緊事,他又怎會在乎這倏忽一天?
既然他在乎了這一天,那必然是早有準備。
「天王客氣了,不知是何要緊事,竟勞天王親自吩咐?」鎮妖神將故作詫異地問。
他的潛台詞也很明顯:你們四大天王都解決不了的事,我一個雷部神將又怎能解決得了?
說完,他就要繞過增長天王,想要佔據有利地形,以便談不攏就隨時跑路。
「誒,將軍說笑了。」增長天王笑眯眯地斜步一跨,恰好堵住了鎮妖神將的去路。
若論法力神通,增長天王不一定是鎮妖神將的對手,可若論武功拳腳,他卻是一點都不怵。
鎮妖神將自己也明白,他的長處全在神通法術上,畢竟雷電幾乎對這世間的一切生靈都有壓製作用。
四大天王早年卻是跟着幾位大元帥南征北戰,若是鬥武,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最讓他無奈的是,兩人乃是同僚,素日裏也沒有積怨,根本就不值當在南天門這種天庭重地使用神通。
「天王有何吩咐,還請明說吧。」
遇見這麼個老流氓,鎮妖神將只能妥協。
一見事情有門,增長天王心中一喜,生怕鎮妖神將反悔,急忙道:「想必將軍也知曉,幾年前我曾入凡間歷劫,遺留了一脈骨血在下界。
只是天不假年,那孩子命薄早夭。我實在不忍,便將她的魂魄附着在了一顆槐樹上。一晃下界數百年過去了,那孩子也曾修得一身神通。
前日我心血來潮,推算出她的歷劫受難之時正在明日,還往將軍手下留情,給那孩子一條生路。」
鎮妖神將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據增長天王所說,那孩子本就是人魂奪了樹妖之舍,單是這奪舍的因果,便要有三道神雷來了結。
而且,能讓增長天王放心不下,親自徇私囑託一番,只怕那奪舍而成的樹妖,修行時走的也不是純正的路子。
那增長天王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過強人所難。見鎮妖神將皺眉,他立刻便道:「只需留她一命便可。修行之事,本就不急於一時。」
鎮妖神將的眉頭鬆開了。
若只是留一條殘命倒也無妨,到時候他幾道神雷下去,把那樹妖的一身道行全數削去,也算是抵償因果了。
於是,他點了點頭,「天王安心,此事我記下來了。只是不知,那樹妖是在何處修行?」
「浙江金華府郭北縣,有一座廢棄的蘭若寺,小女就在這寺廟的後山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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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僧一道被傳送到放春山之後,立刻就請門口的艷鬼入遣香洞通稟。
那艷鬼對二妖微微福了福身,入洞不多時便又回返,「二位仙長,主公請你們進去。」
「有勞這位仙子了。」
二妖既不是仙長,那艷鬼卻也不是仙子,雙方在稱呼上算是互相吹捧了一把。
遣香洞雖然偏僻,卻也是天界的一方洞天,在外看時平平無奇,入內後方知其廣大玄奧。
僧道二妖跟着那艷鬼入內,只敢低頭走路,對左右的亭台樓閣不敢多看一眼。
饒是如此,各處傳來的或清脆、或慵懶、或嬌俏、或嫵媚的嬉笑聲,仍是不住地往他們耳朵里鑽,跛足道人險些心神失守,露出醜態來。
也不知走了多遠,前方豁然開朗,一股濃郁又不膩人的百花香氣撲面而來。
二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只覺一股清靈之氣順着五官七竅湧入體內,在經脈中流轉一圈兒,直讓他們通體舒泰。
卻是他們穿過了一條又窄又長的迴廊,一出來就是一片竹林中開闢的空曠場地。
若是單入這竹林也不覺得如何,可是先走迴廊再入此處,緊密而又迅疾的空間轉換,帶來的反差感就特別震撼。
這個地方二妖也來過,正是警幻仙子的煉丹之所。
也是他們的造化,趕上了好時機,恰逢警幻仙子丹成收取之時,丹氣外溢,讓他們撿了個不大不小的便宜。
警幻仙子收丹很有規律,每從丹爐里取出一顆,就用玉屏裝好封住一顆。
如果一不小心取出了兩顆,她就會皺皺眉放回去一顆,用玉屏將手中的封好之後再次攝取。
一爐丹藥不過煉出三十幾顆成丹,她卻收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等丹藥收完之後,她又用法力將丹爐清理乾淨,變小之後收進袖子裏,這才有功夫搭理那一僧一道。
「這個時候,你們兩個不在下界幹事,上天尋我作甚?」
隨着這句話問出口,一聲一道都忍不住暗暗吐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忘了呼吸。
二妖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還是能言善道的癩頭和尚出面,將在林家的遭遇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倒不是這和尚有多實誠,而是江停雲給他們造成的危機感,根本用不着添油加醬。
「哦?竟有這等事?」
警幻仙子掐指一算,卻發現天機一片混沌,僧道說的那個人,她根本就算不出來。
「的確是有些本事,也難怪你們棘手。」警幻仙子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們說,那少年是個書生?」
癩頭和尚道:「不錯,今年七月,他就要考秀才了。」
「少年書生,難免風流自詡」警幻仙子微微一笑,對一旁侍立的小花仙說,「讓小倩來見我。」
跛足道人忍不住問:「這位小倩仙子,可是法力高強?」
癩頭和尚一驚,急忙暗中掐了掐他的手臂,示意他仙子面前,不可放肆。
被同伴一提醒,跛足道人也反應過來,自己造次了,急忙下跪請罪,「請主公贖罪,小妖並無質疑主公之意,只是那江姓小子太過邪門。」
他一個害人的妖物,卻說別人邪門,也是好笑。
警幻仙子卻並未動怒,淺笑道:「你不知道小倩的本事,質疑也無妨。這件事你們不用管了,本座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