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朝中變動
「那是自然。」林如海笑道,「只有敢冒天下大不韙的,肩膀才夠硬,才能擔得起這天下之責。」
林如海對忠敬郡王的欣賞之情溢於言表,想來若是忠敬郡王此時向他遞出橄欖枝,他二話不說就伸手接了。
認真論起來,林如海雖然是個文官,但卻算不上清流一脈。
他屬於勛貴出身,又與頂級勛貴榮國府聯姻,只怕那些清流文官也不會真正接納他。
但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當今聖人在太-祖打天下時,就是監國的太子,和一眾勛貴子弟都是一塊長大的,關係非常要好。
比起那些立國之後才考上來的文官,聖人心裏是偏向勛貴的。
而林如海出生勛貴之家,又是憑本事考上的探花,在聖人眼裏就約等於親戚家裏有出息的後輩。
而且林如海自身也的確有本事,心機手段都不缺。
於是,聖人也就很放心的,把天下財政之重的鹽政,交到了他手裏。
事實證明,林如海也沒有辜負聖人的期望,在巡鹽御史的位置上一坐好多年,保證了江南鹽政對國庫的穩定輸入。
巡鹽御史可以說是整個天下最肥的官兒,按照本朝律例,該是一年一換的。
被林如海一個人霸佔這麼多年,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按理說,像林如海這麼圓滑的人,早就該想法子調任,盡量避免在朝中樹敵了。
但這世間之事,註定不能按照人的心思運轉。
即便心思縝密、手段高超如林如海,也一樣有自己的無奈之處。
這些年年景不好,不是這裏旱就是那裏澇,還時不時來幾場叛亂,國家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也正因如此,就算林如海已經感覺到,自己在鹽政這個位置上佔據的太久,已經引起了朝中許多人的不滿,也得堅持坐下去。
因為他知道,聖人用他正順手,是不會輕易讓他挪窩的。
前些年還好,聖人縱然太過看重臉面,並一心想要爭一個仁君的名聲,對心腹官員多有放縱,但總體來說還是一個明君。
跟着這樣一位君主走,雖然過程心驚肉跳,但總能看得到希望,林如海倒也不覺得有多麼難熬。
可自從前太子被廢,謀反失敗自戕之後,聖人的行事,就有點讓林如海摸不清路數了。
他好像越發看重權勢,也越發喜愛玩弄權勢。
不管是朝臣還是諸位皇子,在他眼中彷彿都變成了棋子。
哪一個不肯任他擺佈,他就要拿捏敲打一番。
朝中重臣被他弄得人心惶惶,連許多清流之士都選擇了明哲保身。
反到是那些擅長溜須拍馬之輩,變成了風口上的豬,趁機一飛衝天。
這種變化,讓林如海心生不妙。
從今年年初,他就開始給聖人上書,言說自己年邁體弱,精力大不如前,希望聖人儘快找到一個能夠接替他的人。
但一封又一封的奏摺送上去,便如石沉大海,聖人沒有任何回復。
既沒有答應的苗頭,也沒有絲毫安撫。
直覺告訴林如海,他很可能已經被聖人當成棄子了。
具體的原因他雖然猜不到,但也無外乎是聖人玩崩了,不太能控制得住朝堂,拿他這個被許多人憎恨的舊臣,交換了什麼利益。
心寒嗎?
的確心寒。
甘心嗎?
怎麼可能甘心?
他的一雙兒女都還在稚齡,若是離開了父親的庇佑,稍有風浪來襲,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的妻子雖然足夠堅強,哪怕他遭遇不幸也足夠支撐門楣。
但他又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將一個破碎的家庭,強加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無論是作為父親,還是作為丈夫,林如海都不甘心去做這個棄子。
作為一個忠心耿耿多年的臣子,他更加不甘心莫名其妙就被曾經效忠的君主放棄。
是誰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
臣若是不想死,還不能為自己另尋一條出路嗎?
很顯然,六皇子的出現,讓林如海看到了一線曙光。
這些東西,江停雲不大懂,卻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一些。
林如海想着他如今已經是舉人了,將來考中進士也是遲早的事。
因而,就把其中的糾葛和自己的推測,掰開了揉碎了都告訴他。
江停雲霍然開朗。
他可算是理解了,為何寒門難出貴子了。
那些官宦世家長成的,自小耳濡目染,有長輩耳提面命,起始點就比寒門出身的學子們高,根基也比他們厚。
寒門學子若是想超越他們,要麼得有遠超常人的天賦,要麼就得有逆天改命的運氣。
做官的天賦江停雲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但能有林如海這個長輩時時提點教導,他的運氣屬實是逆天了。
「姨丈的意思是說,等我入京之後,要向忠敬郡王靠攏?」
林如海不答反問:「你此次入京,是準備用什麼身份?」
「我是去降妖除魔的,自然是用玄胤道人的身份咯。」江停雲脫口而出。
林如海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說話了。
江停雲自己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了。
「也對,我是以世外高人的身份入京的,自然得有高人風範。
所謂高人風範嘛,自然是不慕名利,視權貴如浮雲,理應和一切京中貴族保持距離。」
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向忠敬郡王靠攏了。
若不然,不但會勾起聖人的疑心,還會給忠敬郡王帶來麻煩。
林如海哈哈笑道:「總算是沒白教你。」
此時此刻,他不免多了幾分後繼有人的欣慰。
他捋着鬍鬚喟嘆了一聲,對江停雲道:「等這件事過後,我得想法子辭官了。
我在官場上經營的人脈,都留給你。將來琅兒長大之後,若是有出息,你就提攜提攜,你們兄弟二人相互扶持。
若是他不爭氣,你就照顧照顧,讓他平安做個富家翁也就是了。」
當務之急,還得先從聖人這個大坑裏跳出來。
江停雲忙道:「表弟是姨丈的兒子,又有姨媽精心教導,又能差到哪裏去?
如今最要緊的,就是您和姨媽都保重身體。
只有你們這些長輩都好好的,我們這些晚輩才能安心拼搏。」
他就怕林如海辭官之後,會突然泄了心氣。
很多人都是這樣,緊張忙碌的時候不覺得如何,一退休各種各樣的毛病就都來了。
林如海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如今你姨媽天天拉着我跑跑跳跳,我這身子骨,反倒比年輕的時候更輕健了。」
笑過之後,他又神色一正,對江停雲道:「哪怕你考中了進士,以本來身份入朝,我也不希望你參與到奪嫡之爭里去。」
見江停雲聽得認真,他嘆了一聲,繼續說:「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從龍之功不是那麼好掙的。
我會暗中助忠敬郡王一番,留一些想火情。日後他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你的路也會好走一些。
但若是他沒有那個福分,你也不必跟着他斷送仕途。」
江停雲點了點頭,正色道:「姨丈放心,我日後就做個純臣就是了。」
林如海點了點頭,「你要做純臣,卻萬不可做孤臣。若不然,以當今的性子,很可能對用完就扔。」
說到這裏,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落寞。
任憑是誰,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效忠的君主,從一腔雄心壯志的明主,變成一個沉迷權勢的昏君,都會像他一樣失落。
因為出了忠敬郡王這個急先鋒,林如海就把江停雲入京之事往後壓了。
他準備先搭上忠敬郡王的線,最好再給風頭正勝點九皇子挖幾個坑。
這樣一來,作為被他推薦上去的玄胤道長,就算哪邊都不靠,有忠敬郡王暗中照拂,京中之人想要動他,也得掂量掂量了。
但接到江停雲傳信的泰山三郎,卻半點沒有延期,很快就來了揚州與他匯合。
兩方相見之後,江停雲有些歉意地把如今的情況說了一遍。
「三哥怕是要多等一段時日了。」江停雲覺得他耽誤了人家的時間,心裏非常愧疚。
畢竟人家可是有正經神職的,平日裏肯定很忙。
哪知道,泰山三郎聽了這話,非但不惱,反而更高興了。
「哎呀,安心安心,沒事沒事。」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江停雲的肩膀,「我來之前和父君報備過的,我的那些公務,已經分配給大哥和二哥了。」
能在外邊多浪些時日,還不必擔憂公務積壓。
泰山三郎來之前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遭遇這種好事。
果然,雲弟就是他的福星呀!
前世有過摸魚經驗的江停雲秒懂。
他一抹臉,愧疚的表情立刻消失。
都這樣了還愧疚個啥?這不得讓三哥請客,去最貴的酒樓搓一頓?
「走吧。」江停雲拉着人就往外走。
「誒,這是準備去哪兒呀?」三郎雖然人高馬大的,但也沒有拒絕,順着他的力道就跟着走了。
「當然是去翠雲樓了,那可是揚州城最大的酒樓。」江停雲一邊走一邊說,「咱兄弟久別重逢,這不得好好喝一頓?」
三郎聽得連連點頭,「你說得對。」
江停雲道:「這頓你請啊。」
三郎接着點頭,「你說的有……昂?憑什麼我請?不是該你盡地主之誼嗎?」
「呵。」江停雲冷笑一聲,「要不要我給大哥二哥打個傳音符?」
三郎面色微變,「請,這頓必須我請。誰跟我搶,我跟他急!」
——開玩笑,如果讓大哥二哥知道,這邊的事根本不着急,我立馬就得被逮回去按在公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