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陰陽顛倒的畫壁世界

第118章 陰陽顛倒的畫壁世界

朱奎倒是吃好了。

但是,他對聽大和尚講經一點都不感興趣。

哪怕無相大師是整個江南都有名的高僧,他也半點都不仰慕。

在他看來,那些和尚整日裏端着清規戒律,既不吃肉又不好色的,全都是一群假正經。

孟子都說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焉。

那些禿驢的話,難道比亞聖的更有道理嗎?

但煥娘躍躍欲試,對高僧講經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沒奈何,朱奎只好說服自己,捨命陪美人了。

「幾位施主,這裏就是披香殿,無相大師今日便是在披香殿裏開壇。」

因為他們捐的香油錢夠多,知客僧親自前來接引。

由此可見,便是四大皆空的和尚,也是要吃飯喝水的。

「有勞大師了。」

幾人紛紛還禮,謝過了知客僧領路。

知客僧交代一個小沙彌在幾人身邊隨侍,這才告辭離去。

因着無相大師的緣故,今日的香客特別多。

他身為知客僧,肯定不能只招呼一撥客人。

他們來的不算晚,卻也絕不算早。

披香殿裏已經站了許多人,他們四個只好擠到角落裏,才找到了落腳之處。

好巧不巧的,就在他們站的地方,有一面天女散花的壁畫。

那壁畫上的天女不但人物眾多,且栩栩如生,個個千妍百態。

朱奎這個色中餓鬼早已忍不住,目光不住地在壁畫上流連。

那副垂涎欲滴的醜態,讓煥娘直犯噁心。

趁着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她指尖微動,一縷艷紅色的霧氣飄飄搖搖,正被朱奎吸入了腹中。

朱奎正盯着畫壁上妍態各異的散花天女出神,只覺得這些仙女個個都好,且各有各的美,作這壁畫的人當真是妙筆生花。

唯一遺憾的是,仙女再好再美,也都是牆上的死物,便是他想的抓心撓肺,也不能與之求一夕之歡。

還是……

還是誰來着?

迷迷糊糊間,畫壁上一個垂髻少女突然沖他招了招手。

朱奎色念大動,忽而身子一輕,眼前的少女竟然真的活了過來。

那少女看見他,好似十分驚異,「咦,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想到方才這少女對他招手,朱奎只當她是欲拒還迎,試探着上前抱住她,那少女果然不十分推拒。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走吧。」

那少女嘴上催促,眼角眉梢卻含着嬌媚的笑意。

朱奎調笑道:「若小生當真就此離去,娘子怕是要夜夜垂淚到天明了。」

少女咯咯一笑,嬌嗔道:「哎呀,不要在這裏。這裏人來人往的,讓人看見多不好。」

說著,就輕輕從朱奎懷裏掙扎出來,牽着朱奎的衣袖,引他往一處垂掛着綠蘿的竹屋走去。

「這是偶然休憩的外書房,等閑不會有人來。」

話語裏的暗示,簡直不要太明顯。

至少朱奎覺得,聽了這話他若是還辜負了美人恩,簡直就是一頭豬。

他自認不是一頭豬,而是憐花惜花之人。

床帷落下,不知今夕何夕。

「你是哪家的郎君,好生熱情。」那女子似乎十分詫異。

朱奎為美色所迷,卻是管不了那麼多,一邊去剝對方的衣裳,一邊調笑道:「娘子不喜歡小生這樣嗎?」

「喜歡,怎麼不喜歡?」

兩人很快就滾做一團。

自這日以後,朱奎便在這竹屋裏落了戶。

少女並不讓他出門,只是

每到飯時,便帶些糕餅茶水給他。

至於正經的飯菜,那是一概沒有的。

可憐朱奎二十多年無肉不歡,這幾天可真是好好清了清腸胃。

他實在覺得悶,一再要求出去,那少女只好對他說了實話。

「其實我早已有了正夫,他乃是金甲大王的兒子,父族勢力龐大。

我們家雖然也有些勢力,但我在朝堂之上,還是要對他們家多多仰仗。」

就這兩句話,就把朱奎聽得目瞪口呆。

「你……你說什麼?你一個女子說什麼朝堂之上?哪有女子上朝堂的?」

少女看傻子似地看着他,「自古以來便是女主外男主內,你怎麼會有這麼大逆不道的想法?

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出去亂說,怕是要綁上石頭沉塘的。」

她有些不悅地起身,淡淡地留下了一句,「你若想活命,最好乖乖待在這裏,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若是你不聽話出去亂走,被我的正頭夫婿看見了,他要把你打死,我也攔不住。」

言罷,拂袖而去。

很顯然,是方才朱奎這口無遮攔惹怒了她。

朱奎想要不管不顧,但又惜命,只好委委屈屈地藏再在這間屋子裏。

他不禁自嘲道:朱奎也朱奎,枉你自認風流才子,如今你的處境,又與那些被養作外事的女子有何區別?

不,還是有的。

至少那些外室有行動的自由,有男人給的資產。

如今的他,卻是什麼都沒有,連一頓正經的飯都吃不到。

他何曾想過,自己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等那少女再來時,已經是三天後了。

這幾日也沒人來給他送吃的,他就靠那兩碟糕點苦苦支撐。

等少女再拿糕點給他,他可顧不上嫌棄了。

有了這次教訓,縱然他心頭十分屈辱,也再不敢有半分忤逆。

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陰陽怪氣道:「你別這麼不情不願的,像你這麼大的年紀,若非有還幾分風情,你以為我看的上你?」

朱奎臉色一僵,急忙陪笑道:「沒有……小生沒有不情不願,伺候姑娘,是小生自願的。」

「真是自願的?」少女挑眉睨他,「不要事後又說是我強迫你,我可沒有這種癖好。」

「是我自願的,是我自願的。」朱奎連連應聲,卻又詭異地覺得,這番對話,怎麼這麼熟悉呢?

哦,他想起來了。

就在三年前,他在花樓里睡了一個清倌人。

當時那清倌人淚水漣漣,眼中儘是屈辱之色。

而他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喜歡用點強的。

對方越是不情不願,不想伺候卻又不敢反抗,他就越是興奮。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着眼前面露嘲諷的少女,竟覺得對方的長相與那清官人,頗有幾分相似。

「啊!」

朱奎嚇了一跳,驚呼着後退了兩步。

那少女見狀,面色驟變,忽然揚聲道:「來人。」

不多時,便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女奴走了進來。

「大人,您有何吩咐?」

少女指了指朱奎,「這是吳大人送來的姬妾,把他帶到官人那裏,好好學學規矩。」

「是。」兩個女奴齊聲應諾,不顧朱奎的掙扎,拽着他就走。

原本朱奎覺得,被人限制自由,像一個女子一般不能自主,就已經是最大的悲哀了。

被人帶到正頭官人面前之後,他才明白:真正的噩夢,開始了。

雖然少女給他編了一個「吳大人送來的姬妾」的身份,但大官人並不相信。

因為在這個府邸里,除了少女之外,只有大官人是真正的主子。

府邸里發生的任何事,就沒有大官人不知道的。

在大官人眼裏,他就是妻主從外面帶回來的野男人,已經蕭郎半老了,還耍狐媚功夫,勾引妻主,實在可惡!

頭一個照面,大官人什麼都沒問,就先讓人拿着戒尺,打了他五十下,說是教導他日後要安分守己,不要給他們家丟臉。

挨完戒尺之後,朱奎被人按着跪在院子裏,沒多久就覺得頭暈眼花。

迷迷糊糊間,他才陡然明白:為何家裏那些和他有染的婢女,都會不知不覺地消失。

他的母親是當家主母,家裏有什麼事是母親不知道的呢?

母親一直要求他潔身自好,日後好求娶高門貴女。

如今想來,那些婢女,都是母親為了維護他的名聲,悄悄處理掉了。

朱奎暈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柴房裏,硬板床,草草鋪了一層稻草,身上連一塊破氈都沒有蓋。

他是被凍醒的,在三更半夜凍醒的。

這次醒來之後,他也終於見到了久違的飯菜。

可飯菜是餿的,湯湯水水都混雜在一起,裝在一個大瓷碗裏。

朱奎不想吃,但朱奎餓。

人在飢餓的時候,味覺會欺騙自己。

比如,把餿飯吃得狼吞虎咽,並覺得這是世間美味。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人拿皮鞭趕着,去井邊打水洗衣裳。

剛打上來的井水倒是溫熱的,但問題是朱奎自幼養尊處優,根本就不會洗衣裳呀。

但對看守他的小廝來說,不會洗衣裳,很簡單,打就是了。

幾鞭子下去,朱奎再也不敢說不會了。

將一大堆衣服洗完,天色已近黃昏。

而他得到的食物,也只有兩個硬邦邦的窩窩頭,裏面還摻雜着細碎的沙石。

這回他可不敢說不吃,更不敢露出半點嫌棄之色。

因為他也不知道,下一頓飯要着落在哪裏。

吃完窩頭之後,殘陽的餘暉已經徹底落入了地平線。

就在朱奎以為他終於可以休息的時候,小廝手裏的鞭子再次落了下來。

「去,給大人和官人刷馬桶!」

天吶,給人做妾,竟然這般艱難嗎?

不曾親身經歷的時候,朱奎總覺得,家裏的婢女若能給他做了屋裏人,那真是天大的福氣。

如今他只覺得,四面八方都在朝他發出無情的嘲諷。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為了不再挨打,他急忙起身,卻在起到一半就暈倒在地。

等他再次迷迷糊糊有了意識的時候,並沒有立刻睜眼。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只要他是清醒的,就逃不了無休無止的折磨。

也正是因為這點心眼,讓他再一次見識到了后宅的險惡。

如今他躺的地方依舊是柴房,有兩個小廝正坐在門口嗑瓜子。

其中一個問道:「哥哥,裏面那位,真的有了嗎?」

有了?什麼有了?

朱奎不明所以。

「那是自然。」另一個冷笑一聲,「大夫已經診治過了,他肚裏那塊肉,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回,朱奎明白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覺得荒謬的同時,竟也生出了幾分慈父情懷。

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樣一個陰陽顛倒的世界裏。

倘若日後都回不去了,或許肚子裏這個孩子,將是他日後唯一的慰藉。

這個孩子,是

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想來,那所謂的妻主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多少也會拂照自己一二吧?

畢竟,這也是她的孩子。

就在這時,他聽見門外的小廝「呸」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他是個什麼玩意兒,也配給咱們大人生孩子?」

另一個小廝有些畏懼,「哥哥,這畢竟是大人的骨肉,大人哪能真的不管不問?」

「你懂什麼?官人尚未生下嫡女,哪容這些姬妾亂了尊卑?」

那小廝似乎是左右看了看,忽然壓低了聲音說:「我實話告訴你,這事大人已經知道了,也默許由官人隨意處置。」

聽聞此言,朱奎只覺得天旋地轉。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就在這時,他不期然地想到,就在他十六歲那年,書房裏伺候的一個婢女有了身孕。

被母親發現之後,母親立刻派人把那婢女帶走了。

當時他苦苦哀求母親,看在孩子的份上,饒那婢女一命。

母親只問了他一句話,「你的前程重要,還是拿勾引你的狐媚子重要?」

就這一句話,朱奎就沉默了。

他默許了母親將那婢女處置掉,包括婢女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

只是那個時候,他以為母親只是灌了墮胎藥,將那婢女給發賣了。

如今他卻意識到,事情並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

因為,那個小廝又說話了。

「洗衣裳都用涼水,刷馬桶也是一樣。官人的意思是,就讓他沒日沒夜地幹活。

若他真有幾分骨氣,就自己投井,或者是一根繩子弔死。

若他沒臉沒皮,連這臟臭的活都幹得下去,長久下來,肚子那塊兒肉也保不住!」

曾經被他沾染的那些女子,又有多少是被逼着自盡的呢?

這一刻,朱奎突然痛哭流涕。

曾經的他,是多麼的狂妄無知,又多麼的自以為是呀。

上天把他送到這個陰陽顛倒的世界來,難道不是為了他懲罰他嗎?

在悲痛和後悔中,他解下自己的腰帶,把自己掛在了房樑上。

=====

「朱兄,朱兄,醒醒,醒醒。」

朱奎是被人推醒的。

他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老和尚講經的披香殿裏。

而把他推醒的那個,正是同鄉孟龍潭。

他猛然翻身而起,四下一看,披香殿裏的香客們早就走了,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就只剩下端坐蓮台的老和尚。

「孟兄,江公子和江娘子呢?」

孟龍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朱兄,你莫不是還沒從迷障里醒來?哪有什麼江公子和江娘子?」

說完,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就沖大師行禮,「無相大師,勞煩您再給看看,朱兄的魂魄,真的全都回來了嗎?」

無相大師微微一笑,道:「假做真實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孟施主又怎知沒有江公子?朱施主又怎知江公子真的來了這山門?」

孟龍潭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了笑意,「多謝大師指點。」

眼見天色已晚,孟龍潭就拉着尚未回神的朱奎下山去了。

「孟兄,上山之時,真的只有你我二人結伴嗎?」

「那還有假?」孟龍潭道,「往日裏,朱兄最不喜歡這些山野孤寺,今日也不知道是為何,非要與我同游。」

「那江公子……」他小心翼翼地詢問。

孟龍潭道:「江公子家中還有要事,看完榜之後,便帶着家丁回去了。」

「江公子真的沒有和我們一起上山?」朱奎覺得難

以置信。

他們明明是四人一起上山的,為何孟兄卻說只有他們兩個?

也是孟龍潭好性,被他三番五次的質疑,也沒有動怒,而是認真地解釋道:「真的沒有。今日結伴上山的,只有你我二人。」

接下來,朱奎就沒有再說話了,一路上都神思不屬。

等回了江寧城之後,孟龍潭要他趕緊收拾東西,好明日一早結伴歸鄉。

朱奎胡亂應了兩聲,但第二天孟龍潭要啟程的時候,他卻說自己還有事,暫時不走了。

「朱兄,你真的決定了?」

「孟兄請放心去吧,我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能把自己給弄丟了?」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孟龍潭就是覺得有點放心不下。

這倒不是說他和朱奎的感情有多麼深厚,只是如今的朱奎,跟他們來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那種大徹大悟之後的超脫感,簡直比潭拓寺里的無相大師還無相大師。

「要不然,我還是多等幾天,和朱兄一塊回去吧。」

兩人到底是一起出來考試的,孟龍潭覺得,他還是該有些責任的。

「真的不必了。」朱奎笑道,「你回去之後,把家書帶給我娘就可以了。

等我把自己的私事解決了,自己就會回去的。」

眼見怎麼都勸不住,孟龍潭只好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朱兄多多保重。」

孟龍潭不知道,送走了他之後,朱奎二上譚拓寺,單獨向無相大師請教了許久。

然後,他也不知道悟出了什麼,在大雄寶殿前連跪七日,懇求譚拓寺唯一的比丘僧無相大師為他剃度。

如此誠心正義,很難讓人不動容。

等他再從潭頭寺里出來時,已經是個光頭的沙彌了。

隨後,他便棄了行李功名,徒步數百里,走回了自己家。

他母親見到他時,簡直不敢相信,抱着他一邊哭一邊罵,說他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自己多年的教導。

但朱奎卻很平靜。

他平靜地合十誦了一聲佛號,誠懇地說:「往日女施主為了小僧,造下無邊殺業。

此事因小僧而起,自該有小僧佛前懺悔,苦行贖罪。」

朱母難以置信,「奎兒,你在說什麼?你已經考中舉人,馬上就要是進士了。

這個時候,你怎麼能拋家舍業,去做和尚?你對得起我嗎?」

「阿彌陀佛——貧道戒空。」戒空對朱母道,「女施主平生殺人幾許,後半生若吃齋念佛,積德行善,佛祖自然會賜施主一個寧靜。

只不過,女施主今生老而無依,孤獨終老,卻已是定數。

而貧僧也該苦行為自己贖罪,也替女施主恕罪。」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聊齋 紅樓]帶領名著人物為人民服務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聊齋 紅樓]帶領名著人物為人民服務
上一章下一章

第118章 陰陽顛倒的畫壁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