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回到啟點
等朱爾旦放學回家之後,整個朱府上上下下,都已經成了玄胤上人的腦殘粉。
在僕人們的喜氣洋洋中,朱爾旦一頭霧水地進了正院,便看見一群工匠正熱火朝天地推土填池塘。
「這……這是怎麼回事?」朱爾旦怒道,「是誰讓填池塘的?我養的玄龜呢?」
組織工匠幹活的管事急忙湊了過來,彎腰稟報道:「老爺,太太今天請回來一位高人。
那高人算過了,在正院挖池塘,於咱們家子嗣不利,太太就命人將池塘填了。」
子嗣?
這算是抓住了朱爾旦的七寸。
若說從前的朱爾旦和蘇氏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有一個孩子。
那時候的朱爾旦憨憨傻傻,雖然也知道香火傳承的重要,但只要蘇夫人穩得住,他便不怎麼著急。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的朱爾旦信心滿滿,自覺將來必定封侯拜相。
他即將創下這麼大的基業,沒有繼承人怎麼能行呢?
可以說,蘇夫人雖然不喜歡現在的丈夫,卻也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將對方的心思給摸得透透的。
朱爾旦立刻就不說池塘的事了,轉而問起了玄龜。
「哎喲,老爺您可別管那隻龜了。」管事的連連搖手,憤憤道,「若不是太太請了玄胤上人來,咱們還不知道,那隻玄龜之所以長那麼大,全因吸收了咱們家的氣運!」
「吸收氣運?」朱爾旦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頭思緒萬千。
那隻玄龜本不是他的,而是陸判見他家池塘空曠,便送了他一隻。
從前的朱爾旦把陸判當成摯友,如今的朱爾旦知道陸判是條金大腿。
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朱爾旦都把這玄龜當成寶貝一樣供着。
但是,得知了這玄龜對自己不利,還吸收自己家的氣運,朱爾丹如今超速運轉的腦子,立刻就充滿了陰謀論。
——那玄胤上人到底說得是真是假?
陸判為什麼特意送了一隻玄龜來?
他只是一個普通凡人,陸判特意與他交好,究竟有何目的?
他真的是一個普通人嗎?
只能說,世界上最大的東西,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人的腦洞。
特別是像朱爾旦這種自負又自我的人,別人對他不好,他覺得是妒忌;別人若是對他好,他又會覺得是別有用心。
因為他與陸判的身份地位差別巨大,他只把陸判當成金大腿,從未想過陸判對他有所圖。
如今江停雲點出那玄龜有問題,以他的心性,自然而然就覺得:天上果然不會白掉餡餅!
確信了陸判不懷好意之餘,看出陸判不懷好意地玄胤上人,自然就是實實在在的高人了。
可以說,從蘇夫人那裏了解到朱爾旦的性情之後,江停雲走的每一步,都是針對他本性的弱點,他逃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朱爾旦的心中也種下高人形象之後,接下來,江停雲的行事就十分順利了。
兩人一個照面,江停雲就直接指出來,「居士本是有大福運之人,奈何身上沾染的陰氣過多,難免折福折壽。」
朱爾旦下意識地看向蘇夫人,蘇夫人沖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從未透露過關於陸判的事。
不過朱爾旦還不相信,親自送江停雲到客房下榻之後,又追問蘇夫人,「太太,那件事你真的沒說過?」
蘇夫人道:「事關鬼神,我怎麼敢亂說?」
因着她平日裏就愛齋僧宴道,朱爾旦聽他這樣說,立刻深信不疑。
蘇夫人覷着他的神色,見他是徹底信了,這才道:「玄胤上人說,咱們家的宅子原本規劃得極好。
只是積年以來,因修葺的次數過多,又沒有高人指點,原本好好的旺家之相都被破壞了。」
朱爾旦一聽,這還了得?
「可有破解之法?」
「有倒是有,只是……」蘇夫人露出些許為難之色。
「怎麼了?」朱爾旦蹙眉,「可是玄胤上人需要的供奉太多?」
這些和尚道士什麼德性,他也不是不知道。
哪怕表現的再怎麼德高望重,哪有不收香火供奉的?
區別只在於有的人是直接開口要,有的人則是旁敲側擊,讓信徒自己主動獻上。
事關家族的延續,朱爾旦自然不會吝嗇錢財。
他不由想到:果然是婦道人家,就愛斤斤計較一時長短。
這個念頭剛落下,卻聽蘇夫人道:「上人需要的供奉倒是不多,僅紋銀二十兩。
是我覺得二十兩太過簡薄,又加了三十兩,湊夠了五十整數。」
「這一點,你做得很好。」朱爾旦滿意地點了點頭,讚賞道,「對於這些高人,即便不能拉攏,也千萬不能得罪。」
誰知道得罪了這些高人,他們會不會暗地裏施展什麼手段對付自己?
可被他誇讚的蘇夫人,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她丈夫的意識佔着上風。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出現在她面前的,一直是她不想承認的那一個。
相公的身體,不會又出了什麼變故吧?
蘇夫人心中焦急,卻也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
為了能讓這個家徹底回歸原位,她還需忍耐蟄伏。
蘇夫人道:「這個道理我如何會不明白?」
她的語氣帶着些許不耐,就和平日裏面對這個朱爾旦時一樣冷淡。
朱爾旦沒有察覺到異常,不甚在意地問:「既然如此,太太又有什麼為難之處?」
蘇夫人道:「玄胤上人說了,要在咱家天井裏,連續做二十四個時辰的法事。在此期間,你身為一家之主,一定要在場。」
她看了朱爾旦一眼,蹙眉道:「你對讀書一向看重,我只怕你不樂意。」
自從換了一顆心臟之後,朱爾旦的名利之心空前高漲。
他們家雖然頗有家資,但也只不過是普通地主,在官面上並沒有什麼人脈。
因而,朱爾旦若想出人頭地,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科舉入仕。
如今的朱爾旦,也是三十齣頭的人了,可以說是正當壯年。
他想儘快考中進士,想在人生精力最旺盛的年歲,去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贏得生前身後名。
所以,他放在讀書上的精力,比從前更多了五分。
蘇夫人有這樣的擔憂,也在意料之中。
朱爾旦並沒有多想,而是正色道:「事關家族傳承,我就算是再忙,這兩天的時間還是能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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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想來道兄是借這一場法事,將不屬於朱施主的東西,從他體內驅逐了吧?」
因為江停雲事先已經說出了結果,須陀羅逆推一下,也能猜出過程。
「不錯。」江停雲點了點頭,「朱爾旦原本的心臟,已經被那位帶走,不知道弄到哪裏去了。
而他給朱爾旦新換的這一顆,雖是一顆七竅之心,但心上七竅卻大多不正。
我翻遍了所有法術,也沒有找到能把心竅扶正的,只好把其中五個不正的,給堵住了。」
至於蘇夫人的頭,江停雲倒是根據蘇夫人的氣息施法找到了。
可是,那顆頭顱已經跟着另一具身體一起下葬,如今已經腐爛了。
江停雲無法,在徵詢了蘇夫人的意見之後,只能請她忍耐疼痛,用換顏之術給她換回了原來那張臉。
至此,雖然並不像江停雲說的那樣,一切回歸原位,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朱爾旦原本一竅不通的心開了兩竅,蘇夫人原本粗糙的皮膚變得白皙細膩。
但朱爾旦那勃勃的野心,隨着那五個不正的心竅泯滅殆盡,足夠他們夫妻日後安穩生活。
江停雲道:「如今唯一值得擔憂的,就是那位給朱爾旦換了心的鬼神。」
他連陸判的名號都不敢直呼,只因鬼神對自己的名號感應最是靈敏。
須陀羅當即便道:「道兄若是有用得着貧僧的地方,儘管開口。」
他自西域一路東來,趕路不用車馬全憑雙足,飢餐渴飲基本自力更生。
便是不得不化緣的時候,只要剩飯剩菜,給錢的一文都不要,為的就是深刻體會民間疾苦。
只有體會到了疾苦,才能找到普渡世人的正確方向,百年之後坐化,才有凈世白蓮皆引他入極樂世界。
這一路上,無論遇到任何困難,他都不會退縮;但凡有困苦之人求助,他也從不袖手旁觀。
或許被他救助的人,覺得他大慈大悲大仁大勇,但對他來說,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
走得越遠,他心頭那迷迷糊糊的念頭,就越是清晰:或許,這就是佛祖指引他苦行的要義。
與他相交數日,江停雲也能看出來,這是個真正的有道高僧。
因而,他也並不扭捏矯情,直言道:「這幾日,煩請大師與我輪流守在朱家外,防備那位鬼神突然對朱家發難。」
「好。」須陀羅二話不說就應了。
江停雲道:「我這裏還有些門路,已經託人打聽關於那位鬼神的事了。
咱們只需守上幾天,等消息回來。說不定他自顧不暇,根本管不了朱爾旦了。」
須陀羅嘆息了一聲,「南無地藏王菩薩,世間多疾苦,陰曹地府若再無公正可言,眾生又該如何解脫?」
江停雲正色道:「無論黑暗再怎麼濃重,天總會亮的!」
「不錯。」須陀羅臉上露出了笑容,「貧僧不才,也願為眾生添上一絲曙光。」
兩人相視一笑,只覺得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