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雨里
從影視城回家是崇椿派專車來接的。
按理說,就算崇星只有一天的戲份,殺完青,也該跟劇組聚個餐的。
但此時熱搜正在風口浪尖上,崇椿擔心兒子,便以「小孩子要學習」為由,替崇星婉拒了。崇星本來也不喜歡聚會,有崇椿出面解圍,他倒樂得輕鬆。
一輛低調的黑色保姆車安安靜靜地停在影視城出口,接上崇星和向淵兩人,又穩穩噹噹地駛入主路,朝市中心開去。
距目的地還有段路程,司機見崇星一直在打哈氣,便對着後視鏡說:「拍戲累壞了吧,小冰箱裏有水,還有眼罩,你們可以先睡一會兒。」
「謝謝叔。」崇星拿了兩瓶水,將其中一瓶扔給向淵。
「跟叔還客氣上了。」司機笑着搖了搖頭。
司機姓王,與宋姨是夫妻。兩口子在崇家工作很多年了,挺有感情的。
崇星擰開水,喝了兩口,又覺得在空調車裏喝冰水實在太傷胃,一臉嫌棄地放下了水瓶,窩在車座上開始玩手機。
向淵倒沒這些七七八八的顧忌,仰頭喝下去大半瓶。
崇星見狀,又把自己喝過的水瓶拿過來,遞到向淵眼前,「別浪費。」
向淵無語地看着他,「又來?」
「又不是沒有過,怕什麼?」
「......」
崇星無所謂道:「間接而已,又不是真親。」
這坦然的樣子倒給向淵弄得沒話說了,他真想打開崇星的腦子看看,裏面到底裝的什麼。
「咳嗯!」王叔悶咳了一聲,似乎在提醒倆人注意自己的存在。
向淵瞥了眼前座,收回眼神后便一言不發地開始瞪崇星,越瞪越凶。
「......」崇星心虛地側過身,用後背擋住老木頭炙熱的視線。
拍了一天的戲,崇星確實很累。
此刻放鬆下來,眼皮漸沉,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要不是王叔的手機鈴聲太炸耳,他有可能一覺睡到家。
只聽經典曲目「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在車內瘋狂迴響。
崇星懵懵地坐起來,身上的毯子順勢滑落。
他揉了揉太陽穴,睡意朦朧地問向淵:「到哪兒了?」
「還沒到,你繼續睡。」
「不好意思哈,吵到你們了。」王叔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小聲說:「幹嘛啊老婆子?我開車呢......」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只聽「我去」一聲驚呼,剎車被猛踩到底,車身緊跟着晃了下。
崇星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他剛睡醒,反應還慢半拍,就在他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摔的時候,一隻溫熱的手墊在了他的額前。
「怎麼了?」向淵維持着保護的動作,問司機。
「我、我......」王叔顫抖着聲音。
「發生什麼了?」崇星坐正身體問。
王叔重新啟動車子,握着方向盤的手還在抖,他抹了一把臉,說:「沒、沒什麼......孩子,我可能沒辦法先送你回家了。」
「沒事。」崇星指了下前面的路牌說,「您就在那放我們下來就行。」
王叔瞥了眼窗外,說好。
崇星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喜歡刨根問底,也覺得誰都有難言之隱,可以跟他講的事情,不用問也會講。雖然有些擔心,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王叔將兩人放在路口后,便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向右拐去。
崇星抬眼望了下路牌,知道順着那條路開不久,就有一家大醫院。
「打車回去?」向淵出聲叫回崇星的視線。
崇星猶豫了一陣,說:「......咱倆搭公交回去吧。」
向淵認真地盯着崇星的臉,頭上緩緩冒出一個「?」
其實他們所在的位置離家並不遠,公交坐兩站、地鐵坐三站、打車十分鐘內指定能到。也不知崇少爺從哪裏來的靈感,突發奇想非要搭公交,向淵雖然感到奇怪,但並沒有說什麼。
倆人沿着路邊走了幾步,來到公交站牌下,查看起路線圖。
崇星觀察了半天,終於決定,「就等這個227吧。」
「好。」向淵看了眼旁邊人的側臉,無奈道。
時值晚高峰,等車的人不少。男女老少站在站牌底下,一會兒看錶,一會兒眺望遠處,每個人都把等待寫在了臉上。
正等着車,外面卻忽然飄起了雨點。
都說夏季的雨是最無常的,明明上一秒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卻烏雲密佈、大雨傾盆。
豆大的雨點打在路面上,不一會兒就洇出一大片深灰來。
雨越來越大,沒有傘的他們只好跑到路旁的屋檐下躲雨,兩個穿着明黃色雨衣的小孩子從面前跑過,路邊的野花被濺起的雨水砸得搖搖晃晃。
嘻嘻哈哈的笑聲漸遠,崇星從屋檐內望出去,細密的雨織成大網將天地籠罩,兩個明亮的黃點消失在街頭。
這情形讓崇星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曾幾何時他和木頭也這樣在雨中奔跑過,就跟那兩個無憂無慮的小孩一樣。
「喂,要不要跑回家?」崇星扭過頭問。
「現在?」
「對,現在。」
話音剛落,崇星便冒着密密麻麻的雨絲沖了出去。
向淵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張揚的背影和側臉,突然嗅到一股若隱若現的香氣。
藍牙耳機里正放着歌,剛好唱到那句——「七八九月的天氣,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場雨......」
他們跑跑停停,踩過深深淺淺的水坑,崇星起初還護着頭髮,到後面都顧不得了。
雨滴打在身上,透着舒服的涼意。
兩人一路冒雨跑回家,到最後身上沒有一處是乾的。若以這副狼狽的模樣回到向家,肯定要被向阿姨嘮叨,兩人連話都沒說,便默契地往崇星家跑。
崇星指着木頭的臉,嘲笑道:「瞅你那樣,落水狗。」
向淵攏了把頭髮,明明沉着聲音,卻不會讓人覺得他在生氣,反而心情不錯。
「快開門,啰嗦。」
崇星笑着轉過身,摟起劉海對着大門刷臉,識別了好半天才打開門。
他笑罵了一句:「這破機器都不認識我了。」
向淵心說:瘋成這樣,是該多猶豫一會。
隨着「咔噠」一聲電子音,崇星拉開門,跑進玄關。
兩人的鞋襪都濕了,從玄關走到客廳留下了一路的水痕,家裏像是進了兩隻人形拖布,還是沒擰乾的那種。
崇星去一樓衛生間拿了兩條浴巾出來,一條擦着自己濕漉漉的頭髮,一條扔給向淵,「你用一樓的浴室吧。」
向淵接過浴巾,卻半晌沒有動作。
「想什麼呢,要不你用二樓的?」
向淵拆開浴巾,邊擦頭髮邊說:「......感覺你今天挺開心的。」
「呃。」崇星身形一頓,搓了下鼻子,「很明顯嗎?」
向淵微微點頭。
崇星停下擦頭髮的動作,後背倚着旁邊的櫥櫃,「是挺開心的。」
「因為什麼?」
「說了你不許笑我啊。」崇星帶着警告意味地瞅了向淵一眼,「就今天不是去劇組演戲嘛。」
向淵「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感覺還挺好的。」崇星說,「雖然一直覺得自己對演戲沒什麼興趣,但今天嘗試了一下......給我的感覺是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怎麼說呢?小時候那樣算是演戲嗎?」崇星自問了一句,又自答道:「不過是有人讓我背什麼,我就背什麼,看着叔叔撂下小板子,我便把背好的念出來,告訴我笑,我就笑,告訴我哭,我就哭......臉是好看,但跟花瓶沒區別。」
「提線木偶?」崇星趕緊否定自己,「不不不,這麼說聽起來太可悲了。」
「小時候的經歷也不全都是一無是處的,那時候覺得如果我背得好,媽媽會開心,她開心了我就開心,現在......我還沒想好,但僅僅一個「讓她開心」的理由可能不夠了。」
崇星自顧自說了很多,等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太矯情。
「有想做的事情不是很好?我為什麼要笑?」
「你......不覺得幼稚嗎?」
「夢想不都是幼稚的嗎?」
崇星愣了一下,又笑出來:「不懟我你不舒服是吧?」
向淵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總之,我今天很開心。因為找到了想做的事情而感覺無比的幸運......哇,這個氣氛,不喝幾瓶啤酒很難收場。」
崇星說著便往廚房走去。
「喂。」向淵轉身跟上去,抵住冰箱門,「不準喝。」
崇星拿出兩罐桃子味飲料,在向淵眼前晃了下,「安啦,只是飲料。」
「家裏連可樂都沒有,還能有啤酒?你當宋姨是吃素的?」提起宋姨,崇星又不禁念叨起王叔,「我要不要給崇女士打個電話,說一下王叔的事情?」
「問你話呢......」崇星抬起頭,被嚇了一跳,「你幹嘛?!」
向淵低頭湊近崇星的脖頸,嗅了嗅,「好香。」
「你能聞到?」崇星高興地問。
向淵用很輕的聲音回了一句「嗯」,將鼻尖繼續壓近,浴巾被他隨手扔在一邊。
崇星的味道雖然濃郁,但並不膩人,與其說是花香更像是草味。
雪絨花,又叫薄雪草,代表着堅忍、純潔和念念不忘。
野生的薄雪草生長在條件艱苦的山上,常人難以得見,所以見過它的人都是英雄,因此,薄雪草也代表為愛犧牲一切的決心。
這是向淵第一次確切地聞出崇星的味道,往常只覺得香,而如今那香氣里好像藏着一段神奇的密碼,飄進他的身體裏,引人迷醉、令人神往。
「真的很香。」向淵啞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你先......」崇星垂下眼瞼,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側臉,聞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杉木味,他意識到事情不太對,伸手推了推向淵的肩膀,「喂,你先冷靜一下。」
可向淵卻彷彿什麼都聽不見一樣,身體不斷往前,將崇星困在身前,手掌抵着冰箱門,形成一種天然的禁錮。他們渾身都是雨水,應該感到冷的,卻從心底泛出熱意,像是誰在身體裏生了團旺盛的火。
衣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動作間帶起一股不適感,可這些感覺很快被代替。
「木頭......」崇星盯着向淵的臉,感到一陣眩暈。腦袋發脹,身體變輕,好像在腳腕上栓個繩子,下一刻就能化身風箏飛到天上。
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是***期。
向淵盯着崇星的眼睛,崇星也同樣盯着他的,倆人間的氣氛有些曖昧,呼吸很沉很重,滿是熱意,幾乎下一秒就要貼在一起,抱着燒起來。
「我今天也很開心,因為你說開心,所以......」
因為崇星特別的味道,向淵今天有點難得的坦誠,往常的隱忍都被一種衝動打破,不再管崇星聽了會不會感到奇怪,雖然語序混亂,但他還是說了。
向淵垂下眼眸,望着觸手可及的,不再是遙遠的星星,覺得熱意在胸口泛濫,一路燒到腦袋,他又往前傾了傾,兩人鼻尖貼在一處。
呼吸纏綿,若即若離間帶着難以抗拒的吸引。
就在馬上要將吻落下的時候,崇星卻猛地推開了他,好像溺水的人掙紮上岸。
他有些慌亂地捂着鼻子,聲音里透着股沙啞:「你易感期到了,趕緊回家打抑製劑。」說完便轉身跑開了。
有些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二樓拐角。
向淵看着崇星眼尾的紅暈從自己面前一閃而逝,心裏又悸動又酸澀。心臟好像被這場雨泡脹了幾千幾萬倍,卡在胸口裏,每跳一下,酸意泛濫。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窗戶上,吵得人心緒難以平復。
滿屋子的信息素無處宣洩,像在迷宮裏失去方向,只能原地打轉,四處碰壁。
向淵的衣服還在滴水,他不過在廚房裏靜靜地站立了幾秒,腳下便都是水痕。
這場雨真來得格外凶,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