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九尾狐,回去!”宋青柚掙扎不休,用手捶打九尾狐的鼻頭,大吼道,“快點回去!”
九尾狐呼嚕嚕地舔了她半晌,倒也始終沒有真的下口咬她,它那圓潤潤的牙齒也啃不動。
蓬鬆的大狐狸過完嘴癮后,嘭的一下從她身上消失,融化成水墨文字。
那一串熟悉的簡體印刷文字閃了一閃,消失在虛空。
宋青柚癱軟回地上,手臂已經疼得麻木,被舔到發白的傷口裏又開始往外滲血絲。
這地方離斗獸場所在的山區說遠不遠,天邊還能看到那裏冒起的濃煙。
這段距離對普通人來說要走上一天,但對於各有神通可御空飛行的修者來說,也不過是片刻的時間就能搜查到此處。
宋青柚不敢停留太久,從衣襟內襯扯下一片乾淨一些的布條重新裹緊手臂的傷,咬牙爬起來埋頭鑽入荒野里,繼續逃命。
她剛走出去沒幾步,腳下回饋的感覺就讓她心中大叫不妙。
果然,下一刻,腳底原本堅實的石塊突然鬆動,宋青柚整個人都失去平衡,往前栽倒,滾落山坡時,宋青柚腦海里又想起饗牢看守的話。
——天罪之人霉運纏身,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宋青柚趴在坡底,面無表情地對天豎中指:龜兒子,老子信了你的邪!
另一邊,斗獸場四面山巒相繼崩毀,轟隆之聲不絕,斗獸場結界被破,控制異獸的金鈴崩出裂紋,場中異獸失去控制,到處逃竄。
梅時雪趁亂逃離地崖,一入山林就如游魚入海,再難尋覓到行蹤。
羅千頃苦心經營十餘年的場所,一夕之間盡數被毀,此時已是憤怒至極,他額角青筋直突,扣在桌上的五指生生在實木桌面上按下五枚指印。
樓閣內噤若寒蟬,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了,生怕被世子殿下怒火殃及,一命嗚呼。
羅千頃暴怒地砸了一圈東西,陰沉着臉吩咐道:“既然都燒起來了,那就讓火勢再大一些,將該燒的都燒光,將這裏徹底毀了,莫要牽連到本公子身上。”
他轉眸看向懸龍樓內慌亂逃命的人群,眼中神色冷酷,“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該殺也都殺了吧。”
地下斗獸場到底是暗地裏的勾當,明面上的主子並不是他,若是因為今日這一番震蕩被大眾知曉,牽扯到他身上,損了他世子殿下的名聲,就得不償失了。
損失一株搖錢樹固然可惜,但只要他還是越州王世子,想要另起爐灶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梅時雪,來日方長,總有一天會再落到他手裏。
還有那個女人,明明身有天罪印,卻還能修行靈字,這簡直聞所未聞,他也決計不會放過她,定要將她捉來剖出她的靈書看看究竟。
這會兒天已經快要黑了,山火在斗獸場旁邊的山林蔓延,半邊天幕都被燒得透紅,滾滾濃煙直衝天際。
就連身處不同山頭的宋青柚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撲來的熱浪,蠃魚消失回到書中之時,她明明見到水浪開始消退,沒想到畢方回歸之後,它引起的山火卻越燒越烈了。
這樣大的山火,宋青柚根本無力挽救,更何況她也不知道那幫追殺她的修士是不是還在找她。
林中可見度很低,樹叢里隱約有野獸踩踏出來的小道。
宋青柚先前摔了一跤,差點摔掉半條命,渾身都是傷,手臂上的傷口一直在往外滲血。
她渾身都疼,身上又臟又破,前所未有地狼狽,獨自一人一瘸一拐地在林中穿行。
宋青柚以前從未有過野外過夜的經驗,這山林幽深,鮮有人跡,很不好走,血腥氣會引來野獸,入夜後再繼續前行很危險,她必須儘快找個地方落腳才行。
林中的野獸因為另一座山頭熊熊燃燒的山火而騷動,四面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和野獸的咆哮。
宋青柚聽到有狼嚎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不得不加快腳步。
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時,宋青柚終於找到了一個樹洞。
樹洞裏沒有明顯的野獸氣息,想來已經荒廢許久,確認裏面沒有危險后,她才鑽進去,又用樹叢掩住洞口。
宋青柚縮在樹洞中,閉上眼睛意識沉入圖書館,再次抓出了那本小兔子乖乖的童謠故事,找到書中“不開,不開,我不開”那一行文字。
不同書籍文字蘊含的文氣也大不相同,山海經中的文氣要野性得多,哪怕受限於兒童啟蒙版本,讓異獸都變成了奶凶奶凶,現在的宋青柚還是暫時駕馭不了。
現下也只有這種不帶攻擊性質的文字能夠自我保護一下。
至於會不會又像之前一樣將自己困住打不開,宋青柚已經無暇顧及了,總比被野狼分食的好。
這一次,她已然摸索到幾分章法,不斷默念這段文字,主動運轉自身行氣與文氣相連。
外面傳來窸窣的響動,有什麼東西飛快靠近了,宋青柚聽到野狼呼哧呼哧的喘氣,就在樹洞外嗅聞,隨後開始用爪子刨她擋在洞口的樹枝。
宋青柚心跳越來越快,腦子卻清醒。
洞口的樹枝被掀開,就在野狼濕熱又腥臭的喘息噴到她臉上時,宋青柚指尖微光一閃,一行文字攀爬上樹榦,封住了這個洞口。
野狼對着洞口文字又啃又咬,始終沒能破開文字,在外徘徊片刻也漸漸散了。
宋青柚躲進樹洞深處,她無法確定那些修士會不會追來這裏,也不敢睡,況且剛剛穿來異世,前路一片迷茫,也根本睡不着。
異世界的一切都讓她覺得不安,唯有意識深處那座熟悉的圖書館能帶給她一點安全感。
宋青柚收斂意識,又來到圖書館空間內,她進入的地點依然是那一圈柵欄圍住的兒童區。
她在兒童區篩選自己可能用得上的讀本,然後試着去捕捉書中那虛無縹緲的行文之氣。
她努力了半宿,因為實在身心俱疲而昏睡過去,她睡得並不安穩,外面一點輕微的響動,宋青柚就立即被驚醒。
醒來時,手裏的書本已經消失了。
等到天剛蒙蒙亮,宋青柚動身準備離開,畢竟這個地方離斗獸場太近,實在不宜久留。
她伸手握上字藤,跟這首童謠打過兩回交道,宋青柚對它的文氣已算得上熟悉。
有了上一回收回賦字的感悟,這次她很快就成功了。交錯的字藤在她掌下飛快收束,重新化作一段細小的文字,纏綿地繞過她的手指間。
宋青柚輕輕捏住它們,她自身的氣息和文氣緊密地契合在了一起,切實地感悟到了文字裏的行文之氣,從流轉的文氣中感受到如同母親一般溫柔堅定的守護之意。
這曾是她無比渴望的,如今卻在這樣一行童謠文字中感受到了。
宋青柚不由一哂,她細細體味着纏繞在指尖的文氣,終於能如梅時雪之前說的那般,靈字隨自己心意而動。
只要她心念一動,就能將它們從圖書館裏喚出來,也可以讓它們回歸圖書館,落回讀本中。
宋青柚從樹洞出來,往斗獸場那方山林望去一眼。
天邊不見火光,想來山火已經被撲滅了,只是濃煙未散,沉沉地壓在天幕上,倒是一個明確的方向標。
她現下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自是選擇朝向遠離斗獸場的方向前行。
宋青柚在山裏林找到一點野果果腹,在荒野里走了大半日,才找到一條溪流。
過了這麼一夜再加半日,她都沒在這座山林里見到有修士搜捕的動靜,宋青柚心中放心下來些許,她在溪水裏將自己清洗乾淨,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圖書館兒童區雖然有一套中醫藥科普的畫本,裏面列舉了一些中醫草藥也配了插圖,宋青柚一路走來刻意留意過腳下草木,試圖撿到一兩根。
可想而知,天罪之人這狗運氣,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宋青柚也見過斗獸場中那男修直接將字變為草藥,煉製後用來療傷,但她現在的水平,還遠遠做不到。
這就是手握金手指,卻無力施展的無奈。
水流捲走渾濁,清澈的水面映照出少女面容。
宋青柚垂下頭,水中倒映出的少女臉龐小巧精緻,柳眉彎彎,眼若桃花,睫毛纖長濃密,眼尾略微上挑,即便是像這般冷着臉,眉目也自帶三分瀲灧。
臉上唯一的瑕疵,就是耳垂後方這一塊黑印了。
宋青柚抬手挽起長發,偏頭打量右側耳後的天罪印。這具身軀的皮膚很白,這道罪印便尤為顯眼。
天罪印看上去同中國古代的黥刑刺字差不多,在皮膚上刺上字,再塗上染料,作為犯罪的標誌,以後再也擦洗不掉。
宋青柚耳後的罪印刺字十分模糊,分辨不出具體的字型,圍繞刺字還有一圈符文一樣的東西,她更加看不懂。
黥刺罪印線條極黑,就像是一道附着在她身上的瘡疤,一眼看去那罪印像是活的,能把人的目光都吸進去,看得人瘮得慌。
宋青柚從內到外都毛骨悚然,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道罪印雖然讓她被所有人排斥嫌棄,但偶爾的時候也能因禍得福。
比如昨日。
要不是有這道罪印在,斗獸場看守怕沾染晦氣,宋青柚絕無可能那麼簡單就從那群男人手裏逃脫。
但是這道罪印對她來說,依然是禍大於利的,她若是不想再受人偏見,就得想辦法將罪印遮起來才行。
宋青柚在水中站立片刻,從岸邊泥窪出抓起一把濕泥抹到耳後,再次偏頭對水自照。
果然,泥漿無法在罪印上沾染分毫。她又試着用樹葉貼在耳後,哪知樹葉一沾上罪印便立即枯萎粉碎,倒把她嚇了一跳。
宋青柚不服輸地又扯下一塊裙邊裹住臉面,將耳後也一併掩住,不到片刻,她耳後罪印竟開始了灼燒,燒紅的線條竟直接從裙布后透出來,讓人即使隔着布料也能一眼看到罪印。
宋青柚耳後被燒灼得疼痛難忍,扯下遮掩又捧水降溫才罷休。
罪印無法被任何外物遮蓋,看來老天爺是存心不願給有罪之人任何掩蓋罪行的機會。
宋青柚對着水面投影點了點,無奈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啊。”
漣漪盪開,水中人影變得搖曳不定,可能是她剛入這具身軀時感受到的情緒實在是太苦了,原主消失之前甚至還想提醒她這個落入她身軀的陌生遊魂。
即便有天譴罪印在,宋青柚也總覺得她不是什麼真的惡人。
宋青柚搖搖頭,甩掉心中無謂的念頭,重新將身上泥漿洗乾淨,放下濕透的長發。
長發搭在肩上,倒是可以遮擋罪印一二,原主之前也用過頭髮遮掩,只是髮絲終究無法緊貼在罪印上,很容易露餡。
宋青柚頓了一下,眼中若有所思,她將濕發按貼在耳後完全覆蓋住罪印,等待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感覺到灼燒痛意。
這麼說來,只要是她自身髮膚,就不算外物了?那要是她剝自己一塊皮下來覆在耳後,不知道能不能擋住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