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宋青柚煉製星盤前後耗費了快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裏,她也關注着鵲山上的動靜。
鵲山上傳出的消息很少,夜市事件后不久,世子殿下就到鵲山上看望過俞老,之後鵲山封禁,便沒有了動靜。
她去朝日居時,隱晦地朝司棄打聽過情況。
司棄也奇怪此次鵲山封禁如此之久,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州學裏的夫子們雖擔憂俞老傷勢,但又不能強闖鵲山,擔心強闖會令俞老傷上加傷,所以才一直拖延至今。
司棄說道:「三日後世子殿下會在府邸為人間百景圖舉行封卷儀式,世子親自書帖,邀請州學的夫子前去對百景圖進行最後的審驗,到時再看看鵲山上是否有消息吧。」
他說完又轉向宋青柚道:「你整日呆在學院也屬實憋悶,便同為師一起前去為世子封卷,正好也讓我考校一番你究竟修鍊得如何。」
宋青柚點頭應下,她從朝日居回到舍院,推開門見到院中桃樹下陌生的身影時,她立即變得警覺。
樹下的人回過頭來,率先開口道:「是我,梅時雪。」
梅時雪?
宋青柚站在院子入口的台階上,視線上下打量過他全身。
梅時雪恢復了男身,露出本來面目,五官俊逸,身形挺拔,穿着一襲靛青色的長衫,正午的陽光透過斑駁樹影灑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不得不說,有些人不管是作什麼扮相,都能一下抓住人的目光。
宋青柚一個沒忍住就多看了兩眼,正好被梅時雪逮住,那雙盈着笑意的眼眸看向她,主動站起身來展開手臂,衣袍上的綉紋在陽光下泛着細碎的光,像一隻開屏的大孔雀,讓她看個夠。
他看起來面色紅潤有光澤,活得還挺滋潤,一點傷沒有。
宋青柚:「……這麼張揚?你不怕被人發現真實身份了?」
梅時雪笑了一下,「就只是給你看看罷了。」
宋青柚滿臉都是問號,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門子風,既然讓她看,宋青柚也毫不客氣地直勾勾地盯住他,直看得開屏的孔雀垂下尾巴毛,耳廓上都泛出一圈紅痕。
宋青柚促狹地笑出聲,問道:「鵲山不是還封禁着么,你怎麼出來了?」
梅時雪清了清喉嚨,這才回道:「鵲山確實還封着,我師尊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宋青柚眼中露出詫異,在心裏思量,她那日下手有那麼重嗎?玄武就只是撞了俞老一下,就把他撞死了?怎麼可能?
梅時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青柚身上,繼續道:「不是因為你,是我想殺他。」
宋青柚:「……」弒師這種事,你是不是也說得太過理直氣壯了點?
而且,梅時雪怎麼知道那時候是她在外面動的手?
宋青柚當時出手的時候根本沒想到玄武現世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她單從四大書院的命名中知道這個世界有四象神獸,卻不知這四象神獸已經失傳多年。
若是像九尾狐蠃魚這幾隻在這個世界不曾出現過的異獸還好,這裏的人沒見過這種異獸,便只當它們是些不入流的小獸,可玄武不同。
玄武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擁有掌控一方天域的能力,引來了許多人的覬覦,她知道現在外面都還有人在尋找玄武背後之人的蹤跡。
所以,宋青柚已經放棄了找梅時雪挾恩圖報,況且,她現在煉製出了星盤,也不需要他的幫忙了。
宋青柚睫毛輕輕顫了顫,面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默默無言。
梅時雪顯然也很清楚他這個舍友的性子,若是不先將自己的底細向她袒露清楚,她決計不會跟自己上鵲山。
所以他才會卸下一切偽裝,以真面目與她面對面。梅時雪將自己所做的事和盤托出,他改名更姓,喬裝易容混入州學的目的。
「我說過的,我梅時雪有仇不報,會寢食難安。」他揚了揚眉,眼角流露出一些飛揚之色,「俞風意被我困死在觀星台上,到現在五十六日,他體內的元氣已經被消耗殆盡,快要油盡燈枯了。」
「他死前最後的心愿,就是想再看一眼在醉金閣夜市外襲擊了他的玄武星獸,換一個有關我師父的消息。」
宋青柚默默聽他說完,問道:「你怎麼就如此堅信,那日在醉金閣外召出玄武星獸的人是我?」
梅時雪揮袖,身前鋪開一片星象圖,「當時我為了干擾俞風意佔星推演,星線侵入他星象圖中,在玄武衝撞他星象時,我這邊也有感應。」
宋青柚眼睜睜看着眼前的星象圖在他手指的撥弄下,與當時俞風意的星象圖重合到一起,俞風意的星象圖因為玄武衝擊而崩毀了,可梅時雪的卻沒有。
那几絲入侵的星線回歸梅時雪星象圖中,讓他捕捉到了玄武殘留的一絲文氣。
「知道是你的時候,我還挺高興的。」梅時雪用力壓下自己上揚的嘴角,巴巴地看向她,那雙好看的眼眸映着桃樹枝葉細碎的光影,透亮得像是搖晃的水波,「你在醉金閣時願意出手相幫,現下想必也不會拒絕我吧。」
宋青柚才不會被他的表象迷惑,嫌棄道:「別學殷子覆,真純和假純我還是看得出來的。」
梅時雪被她拆穿,從善如流地收斂了裝無辜的表情,他手心裏托出一份契約書,誠意十足道:「你若是願意再幫我一次,我願意與你立下契約。」
宋青柚看了一眼那寥寥數字寫就的不平等契約,沒想到玄幻世界竟也流行這種約定,她目光複雜,「你是不是忘了我身負天罪印?還與我簽訂契約,無條件答應我三件事,就不怕我叫你殺人放火?」
梅時雪倒沒補充什麼「不違背江湖道義」之類的話,短短兩個字透出一種對她的盲目信任,「不怕。」
宋青柚一時間無言以對。
兩人無言相對片刻,宋青柚說道:「我不喜歡和別人有太深的牽扯,何況是你這種立誓的契約書。」
梅時雪聞言皺眉,是真的有些苦惱了,卻聽宋青柚又接着道:「我跟你上鵲山。」
梅時雪倏地抬眸,臉上的笑意漸漸溢出來,「好,柚柚,就算沒有契約,你也可以差遣我。」
宋青柚立即道:「那好,第一件事,不準叫我柚柚。」
梅時雪:「青柚?」
「不行。」
「那阿柚。」
宋青柚:「……」
梅時雪用了一個傳送法陣,兩人穿過傳送陣直接出現在鵲山觀星閣不遠外的山道上,就算還是在白天,從這裏望過去,都能直接看到樓閣合圍的觀星台上亮眼的星線。
結界覆蓋在鵲山上方,將觀星閣不尋常的星芒遮掩在結界內。
梅時雪收回傳送靈字,臉上的笑意一直未散,賤兮兮地說道:「你就算再將我鎖進鳥籠里任你賞玩,我也會心甘情願的。」
宋青柚白了他一眼,「我不喜歡太聒噪的鳥。」
梅時雪眨眨眼,終於閉上了嘴。
觀星閣內,星線密集地交錯在觀星台上,和台上之人的本命星盤絞纏在一起,彷彿一個千絲萬縷編織的牢籠將他困於其中。
俞風意身軀佝僂,皮膚皺縮,鬚髮皆白,早已經沒了昔日模樣。宋青柚踏進觀星閣看到他時,都被他這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嚇了一跳,若不是提前知曉,她根本認不出他來。
俞風意乾枯的脖子已經支撐不住他的頭,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前,艱難地抬了下頭,渾濁的視線里看到漸漸走近的兩個人影。
他已經老眼昏花,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只知來得人其中一個定然是梅時雪。能再見到梅時雪他很高興,這代表他在生命的最後,終於還能再見那隻玄武星獸一次。
至於另一個人是誰,俞風意看不清,也不在意了。
宋青柚轉頭看了梅時雪一眼,實在難以想像他是怎麼將人折騰成這樣的。
梅時雪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眼中無笑的時候,就越發森冷得嚇人,他抬了下手,低聲道:「有勞。」
宋青柚走上前半步,金色的靈書鍵盤在指尖凝結成型,敲下一行靈字。
靈字飛射入半空,文氣化靈,當空凝結而成一頭蛇龜相纏的星獸。
俞風意艱難地一點一點抬起頭,將他的腦袋掰回到了肩膀上,他仰面望向上方,模糊的視野里映出那頭熟悉的星獸,終於露出滿足的笑來。
他動了動嘴唇,喉嚨里發出嘶啞而蒼老的聲音,「玄武,玄武啊……」
他恨梅時雪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來找他報仇,若是早幾年在他不曾見到玄武時,或是晚幾年讓他找到記載玄武的靈字古籍,能一讀古籍正文後,他都不會如此懊悔。
可惜,他永遠都讀不到了。
玄武現身,星象台的北天星宿都受它影響,星辰猛地大亮。
梅時雪費盡心血佈下的這一座星圖迷陣本也已經走到了末路,此時因為受到玄武影響,迷陣星線散落,沉入觀星台的石雕之內。
俞風意的本命星盤從迷陣中被釋放出來,他雖從困陣中出來了,卻也無力回天,只剩最後一口氣罷了。
梅時雪縱身躍上觀星台,手捏靈書竹簡,站在他殘破的星象圖之外,垂眸淡聲道:「師伯,你現在可以兌現你的諾言了。」
俞風意眼睛越來越渾濁,玄武星獸的模樣越發模糊,他用力喘了一口氣,緩緩道:「你看過自然就知道了。」
說完,他眼皮沉沉闔上,就這麼仰着頭在觀星台上斷了氣。
俞風意身周殘破的星象圖也終於徹底崩毀,最終只剩下他的本命星宿,本命星宿一點點黯淡,一幅幅走馬燈似的過往片段從本命星宿中散落出來。
梅時雪從這些零碎的片段中,終於找到了他熟悉的人。
程星琅因為俞風意的一封信,領着自己的大徒弟謝惑毫無防備地踏進了俞風意的府邸。他走入宴席,才知道這不是什麼師兄弟之間的小聚,而是一場逼迫他擇主效忠的鴻門宴。
越州王羅肆坐在主位上,席間坐着皆是羅越州赫赫有名的文士,披堅執銳的兵士將俞府內外圍得水泄不通。
俞風意一封信件召回全然信任他的程星琅,親手將他引入精心佈置的陷阱,讓他親眼見着自己的大弟子慘死面前。如今他和他的徒弟都死在程星琅的弟子手下,也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宋青柚看了一眼梅時雪,轉眸之間餘光里忽然閃過一道劍芒,她眼角微眯,目光追隨看去。
只見俞風意的記憶碎景中,一柄長劍呼嘯地穿透府邸上空的結界,鏘一聲插入地面。劍壓逼退四面圍攻的修士,擋在渾身是血的程星琅面前。
有一道聲音隨着長劍而來,「今日之後,世間再無程星琅此人。」
宋青柚睜大眼睛,一瞬移到那副畫面前,目光緊盯向那柄斜插在地的長劍。
這把劍,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