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知能復歸
「這……到底怎麼回事?」
恍惚之間。
羅塞塔抬起頭,看向鏡子,卻只見一片鐵灰色的黯光蘊藏在自己的眼瞳深處,把自己的瞳色,也變成了一種本質上和石井崎人、和槻山正夫、乃至是和屍狗,都相差彷彿,不同於他們原本瞳色的「異色」!
和以往的一瞬而逝截然不同。
這一次,異色徹底定格在了他的眼瞳之中。
——那是同這個世界的天穹一樣的鐵灰之色。
這變化彷彿昭示着羅塞塔已遠離常理的世界,他看着鏡子,就這麼靜默了兩三分鐘之久的時間,才感到空洞內心中某種躁動緩緩平復了下來,終於能夠冷靜的看待自己身上這難以解釋的變化。
毫無疑問,這與今夜所發生的事情有着直接關係。
但也有許多異常的跡象,是早在這之前就已經從他的身上出現。
羅塞塔回憶着今夜這幾個小時的經歷,不斷思索,排除着不可能的選項,直到最後,只剩下一種名為‘死亡"的感覺撲面而來,拖拽着他整個人的意識逐漸開始下沉,然後,令他再次回到了某種狀態之中,感覺到那些處於表層的情緒,都變得無比遙遠。
無悲、無喜、無怒。
便像是在以第三人稱的視角,旁觀着‘羅塞塔"這個人的一生般。
在彷彿是無止境墜落的感覺中,他就看着自己的記憶不斷往過去倒帶,感覺到自己一塊塊由思想、記憶、意識形態等後天組成的外殼碎片,從自己的身上剝落、粉碎,墜入無光的海淵。
我生之前誰是我?
我死之後我是誰?
‘羅塞塔"的人生倒回到了最初的時刻,他又重新回到了原始的母胎之中,然後,逐漸回想起了自己作為平行世界的另一個的‘羅塞塔"的死亡。
【在許多地域古老的神話傳說之中、
大抵都存在着類似於歷經死亡,從冥府返回而歸,便能取得神異之能的橋段。
阿喀琉斯被其母提足浸泡於冥河之中,而得到了凡物難傷的神性。
俄耳普斯密教的信徒,認為今生的禁慾和苦行,可以在死後通過冥界的試煉,使得靈魂凈化升華,從而與諸神同在。
秦漢的方士們,相信借兵刃自殺可以蛻去舊軀屍解升仙。
密宗的高僧將自身活埋地底意圖即身成佛。
這些流傳至今的故事,彷彿都在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經歷過死亡,從黃泉國回返,便能取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在近代,這類從死亡邊緣回來的人,則被稱作是‘返生者"、‘異能者"……】
灼熱、刺痛。
伴隨着這樣大量羅塞塔從沒有印象的異常知識,毫無來由的在腦海中出現。
作為天生便是從死亡邊緣走過的‘返生者",就像是某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終於在這不斷的‘下墜"之中被回想而起般。
忽然間,墜落達到一個界限的羅塞塔便發現,自己的意識重新獲得了在這無光海淵中呼吸的能力。
宛如無限長的一瞬即是永恆,形而下世界的一切從感知中抽離。
那一刻,鐵灰的黯光忽然從羅塞塔眼瞳里亮起,以迥異於常理的能力,某種宛如時光倒流般的不可思議之景,就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異能的覺醒本身就會附帶修復損傷、強化身體的效果。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羅塞塔身上的現象,卻和那種東西截然不同。
‘修復"是指將一件事物從破損的狀態修理使恢復完整,但羅塞塔身上出現的現象,卻更像是那天生就覺醒的、名為‘靈能"的力量自然就記住了他身體最完好時的狀態,把手伸進時光的縫隙,通過‘回憶"而把身體的狀態重置到了的那一時刻。
沒有任何來由的。
莫名之中,羅塞塔就忽然明白,自己這從靈魂中覺醒的異能,似乎是和‘回憶"、‘記憶"有關。
那些隨着覺醒而自然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常識"告訴他。
‘異能"的效果,和返生者當初的死亡原因有關,本質上是對於某種死因的迴避機制。
而‘靈能"。
那卻是自精神中誕生的某種超越了死亡的執念。
羅塞塔猜測,不想遺忘前生的記憶,這或許就是他天生就覺醒了這種‘靈能"的原因。
所以當以前的記憶逐漸隨着成長被想起,再接受到外界危機的刺激之後,順理成章的,他一直處於覺醒邊緣的意識,便自然‘回憶"起了被他本能所遺忘的靈能。
他的失眠症和異常的食量也是由此而來。
因為處於覺醒邊緣的靈能,讓他時刻保持着‘記憶"所有信息的狀態,無法正常入睡,所以這額外的消耗,便需要通過額外的進食來補足。
‘……也因此,石井崎人那傢伙才會盯上我的么?從他給我的感覺來看,他應該也是和我類似的異能者?"
回憶着先前的監獄之行,羅塞塔忽然想透了之前的許多細節。
襲擊自己的‘屍狗"眼睛是猩紅色,而自己覺醒靈能后的眼睛則變成了鐵灰色。
那按照這個邏輯來推斷,石井崎人之所以戴上太陽鏡,是否就是為了遮掩自己身為異能者異常的瞳色呢?
羅塞塔不敢肯定,因為他自己就能控制‘異色"在瞳中的出現與否。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假如以上推斷成立的話,那麼始終無法讓瞳中異色熄滅、需要戴上墨鏡才能夠遮掩石井崎人,他反而也就顯得更加特殊。
「算了,信息不足,無法確定。」
感受着腦海中的抽痛感,羅塞塔無聲嘆息了一聲,而隨着這一口氣的呼出,精神上積壓的疲憊感也更是猛然涌了上來。
靈能固然是‘超乎常理"之物,但也終究不是什麼萬能的靈藥。
此刻的他身體上處於精力最為充沛的狀態,但意識卻因為這一晚上的經歷,而無比的昏沉困頓。
這種矛盾的感覺絕不好受,他只能暫時停下了思考,艱難把身體挪到了床上,然後任由無法控制的疲憊感把自己徹底吞沒。
在突如其來的長夢中。
羅塞塔的內心裏,終於也找到了難得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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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早安,這裏是平安蟻川。」
「現在緊急插播一條新聞,昨夜傍晚六點十三分左右,位於市郊的蟻川市第三監獄受到襲擊,內部發生爆炸,疑似為越獄囚犯配合襲擊者所為。」
「蟻川市警視廳連夜高層會議后,於早間七點及時趕到,控制了監獄的火勢,但仍有部分重刑犯潛逃越獄,請各位市民務必準時上班,同時注意人身安全,不要使公司財產受到損失。」
在電視裏發出的令人煩躁的聲音中。
起來已經一段時間的羅塞塔,他的一天便從這裏。
和平常沒有兩樣的完成了洗漱,解決掉了簡單的早餐。
靈能的出現並沒有給羅塞塔的日常帶來多大的改變,頂多是讓他多花了一些時間,把不知道放在哪裏的美瞳找了出來,以防有萬一的帶在身上。
時間很快來到早上七點鐘左右。
在看完了新一天的蟻川市早間新聞后,羅塞塔也隨手關掉了電視。
通過新聞的渠道來獲取信息,他已是知道自己殺人的事情暫時還沒有被發現——或者說,正因為越獄這件大事,而被忽略掩蓋了下去。
不過在我離開不久之後,就發生了越獄事件么……結合自己遭受屍狗襲擊的事情,羅塞塔隱約察覺到這兩件事情之間有着無形的聯繫,很有可能就是同一波人,或者更準確來說,就是那個疑為異能者的石井崎人所為。
不需要任何的證據,因為這個傢伙給羅塞塔的感覺就是這麼的危險,假如說是他做出策劃越獄這種事情的話,那羅塞塔便絕不會懷疑。
篤、篤、篤。
手指無意識的敲打着桌面,羅塞塔進而往下想到。
假如‘策劃越獄"這件事才是石井崎人到監獄最初的目的的話,那麼遇見我這件事,應該也就是一個單純的意外插曲,這意味着,只是單純因為我身上位於覺醒邊緣的‘靈能",他才注意到了我。
‘只是一面之緣的關係,就能想到派人來殺我……嘖,這傢伙的腦子是哪裏有問題么?"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羅塞塔深呼了一口氣。
他不動聲色的走去把窗戶打開,讓雨後的冰涼空氣進來,這樣能令他感受更舒服些。
在瀛洲這個正值經濟衰退造成的混亂時期的國家嘛。
某個人死於莫名其妙的什麼殺人魔手上,早就不是什麼稀罕事了,大家不說是司空見慣,但也至少是習以為常了。
從一個稍顯諷刺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
至少上天令羅塞塔他本身就擁有着覺醒靈能的資質,並且順利的解決了襲擊的‘屍狗",坐在了這裏,而沒有像其他許多的死者那樣,隨機而不幸的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轉而這麼一想,羅塞塔覺得自己倒還算幸運。
起碼他還沒死,並且還階段性的掌握了自己追逐的東西"。
更值得慶幸的是,他和石井崎人也只是單單的‘一面之緣"而已,或許策劃了越獄的他身後,還有一些更加深邃的陰謀存在,但至少在眼下,他也沒有在短短的時間裏,依靠一點信息,這麼快找到他所在之處的能力。
想到這裏。
羅塞塔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
抬起手掌,他看着手臂上清晰分明的肌肉輪廓,昨日受的傷勢已在上面難以找到,直至此刻矣,他便更感到‘靈能"究竟是如何奇妙之物,竟能讓那種程度的傷勢,短時間裏消失不見。
即便現在暫時還沒有機會到醫院徹底全身體檢一遍。
但對照以往的情況,他也依然能感覺到,經歷過靈能覺醒之後,自己的身體素質更是同樣得到了整體的強化,恢復到了理論上存在的理想健康狀態。
嘀嗒。羅塞塔伸手接住一滴從檐角滴落的殘雨,從掌心的積水中看着自己。
就在不遠處,建築的陰影之下,電線杆附近,兩三隻麻雀還是烏鴉正在地上啄食,縱使感受到人的視線,也沒有驚慌,而是漠不關心的抬頭看了羅塞塔一眼,不一會後便振翅而飛,爬上鉛灰色的天穹。
看着這一幕,因為這被重力束縛的靈魂是如此沉重,他忽然間就有了一種想要跳出窗戶、想要跟着這些飛鳥一齊飛上天空的強烈衝動。
但最後,他卻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也許是物質的軀體把他困在了地上。
叮鈴鈴。
就在這時,擾人清凈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是一通來自蟻川市警視廳的傳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