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地
“我又不認識你!”
這六個字仿似一把利刃插入莫斂舟的心間,又好似晴天霹靂,令人愕然震撼。
莫斂舟曾想過無數次和姜映梨的當面重逢,為了避免被姜映梨糾纏唾罵,逃開麻煩,他甚至是一避再避。
他想過自己的主動示好,姜映梨興許會氣憤惱怒,拍打發泄,最後總歸是以落淚委屈結局。
興許會有些遺憾的話語。
卻唯獨沒有料到這般局面。
姜映梨望着他的眼神就彷彿他真的是個陌生人,那雙清澈明媚的眼眸里,不見往日裏半點熟稔溫情。
他勉強擠出一抹笑,猜出姜映梨是想賭氣。
“阿梨,你在與我玩笑嘛?”
“我知道,以往我是不對,但……”
姜映梨沒聽他繼續憂鬱地回顧從前,而是擺了擺手,截斷他的話,直截了當地問詢。
“你叫什麼名字?”
莫斂舟的笑容滯了滯。
以往姜映梨對他素來觀察入微,但凡他表情有絲毫的不對,都能立刻判斷出他的心緒。
此刻,姜映梨卻像沒看到,“我總該知道,一個男人約我私下談話,對方的來歷姓名。”
“畢竟,”她上下打量着莫斂舟,語氣冷淡,“我已經成親了,可不能再添誤會。”
莫斂舟從她的話語裏聽出幾許譏諷,他眼神複雜,“你是怪我。”
姜映梨:“……”
她感覺跟對方聊天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而且,這個熟悉的談話節奏……
果然,這就是改性別版的姜青柚啊!
“
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
姜映梨懶得跟他搞“你怪我”“你聽我解釋”“我不聽”這套戲碼。
“莫斂舟。”
眼看姜映梨當真毫無留戀地要離開,莫斂舟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報出姓名。
他看到姜映梨轉過頭來,目光驚詫地逡巡着自己。
原主就那點情事糾葛,姜映梨如何會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只是,她也沒說錯的一點是,她本人是真不認識莫斂舟的,甚至對他的很多記憶都是不完全的。
經過這半年多的摸索,姜映梨也得出原主記憶的問題。
就像是被封鎖在匣子裏,若是沒碰到那把鑰匙,沒碰見那個人作為媒介,很多記憶是不會無緣無故喚醒的。
她對於莫斂舟的恨意和記憶,除卻剛醒那會的劇烈,很多時候跟姜青柚掛鈎覺醒的,就導致不夠完全。
說來也奇怪,她都穿越半年有餘,竟是從沒見全過施害者,明明都在一個村落,一個城池……
那唯一能解釋的,莫過於其中有個人在避讓。
不是她,那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姜映梨用挑剔地目光打量着莫斂舟。
她曾經也想過原主喜歡的男子該是怎樣的,戀愛中的姑娘對於喜愛的人總是加了濾鏡美化的。
直到剛剛,見到莫斂舟,她才恍然明白過來。
莫斂舟的人生經歷興許比沈雋意稍微好一些,他年少聰慧,沒有霉運纏身,但可惜的是,他同村碰上了同樣優秀的沈雋意。
無論他
取得多好的名次,在學堂里沈雋意總是壓了他半頭的,就導致他仿似被籠罩在陰影里。
而這個年歲的少年郎,總是容易有懷才不遇的自我憐惜,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股憂鬱文青氣質。
這種氣質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女總是帶着致命吸引力的。
也怪不得原主也好,姜青柚也好,對他都趨之若鶩。千百年來,女子的審美里都帶着些許母性。
這般想着,姜映梨斜睨着他,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是我。”
莫說是姜映梨,就是此刻其他兩個作壁上觀的李雨溪和沈桑榆都警惕了起來。
莫斂舟的大名在村裡興許是好名聲,畢竟對於男子而言,一段感情只是多添幾分風流。
可於女子而言,卻是致命的。
沈桑榆早就在跟村裏的大家打交道時,就對這個比戲說里的蔣宏朗還要無恥的男人深惡痛絕了。
此時,她手裏抓了把田間的蚱蜢,對着莫斂舟虎視眈眈。
李雨溪就則是緊張地看着姜映梨。
生怕自家表哥被莫斂舟挖了牆角。
姜映梨略略抬起下巴,不解:“許久不見,我們已成陌路,你來找我作甚?”
莫斂舟抿了抿唇,千言萬語,在方才的對峙中早煙消雲散,最後只匯聚成一句。
“久未見,我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姜映梨覺得有些可笑,“這與你又有何干?”
見她這般生疏,莫斂舟心有不悅,“你還在惱我?”
“我又不是菩薩托生,喂
條狗這麼多年,都會汪汪叫兩聲。我被反咬一口,險死還生,還不能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當日實是……”
姜映梨揮了揮手,“我可沒心思聽你個好色反覆之徒辯解。”
她走了兩步,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對了,若是想改改名聲,好歹先把姜青柚娶了。你兩啊,當真是天生一對!”
不湊在一起,實是可惜,也對不起原主的付出。
她扯唇,笑得意味深長。
說完,她就招呼着看熱鬧的兩人離開。
莫斂舟望着她婀娜的背影,身側的手不由攥緊。
曾經預想過的,會令他難堪的畫面,都不曾出現。
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子仿似悄無聲息間就消失了。
眼前的這個人太過冷靜……就好似兩人當真是陌生人一般。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竟越是湧起一股不甘。
方才他本只是想給沈雋意種一顆釘子,此刻卻扭轉成了嫉恨。
他咬緊唇齒,半晌,轉身往回走,卻不曾想,剛好撞上站在門側的沈雋意。
也不知剛才的畫面,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莫斂舟有片刻的心驚,旋即卻又湧起一股報復的快意,他朝沈雋意挑釁地抬眉。
“你都看到了。”
沈雋意莫名其妙地覷着他,沒有答話。
莫斂舟看着他這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咬牙切齒,又忍了忍,道:“阿梨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這般理所應當的語氣,就好似姜映梨是他託付給他的。
站在
莫斂舟的角度,他是真覺得沈雋意是撿了自己丟棄的。
沈雋意冷冷淡淡道:“管好你自己。”
他沒搭理莫斂舟,甚至連基本的揖禮都沒行,就懶懶地打着哈欠,慢慢吞吞回去了。
他也提前離場了。
莫斂舟積蓄了半天力氣,一拳卻撞在了棉花上,就像是個跳樑小丑,前後遭了兩撥無視,就顯得很是羞辱。
但凡兩人都展現出一點在意,就說明他好歹對兩人造成了點傷害,而不是當他是空氣。
這對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來說,是比辱罵毆打,甚至是殺了他還難受。
回去后,李雨溪和沈桑榆也沒敢多問什麼,而是對視一眼,統一行徑去廚房裏煮鮮嫩艾葉。
做艾葉餅很是簡單,就是煮開後過濾,然後將切碎的熟艾葉拌着麵粉揉開,再用模具做成一個個的巴掌大的小餅子,蒸熟后就是香噴噴的碧綠艾葉餅了。
沈桑榆在這方面的動手能力不足,但她行動力卻出乎意料的很強,加上腦子又聰明,很願意學,最近在廚藝一道上還頗有些進步。
用寧老太太的話來評價,就是“她做事麻利,也聰穎,每回看書她都舉一反三,就是不肯動腦”。
姜映梨想着回頭跟她談談,現在看她興緻勃勃地跟李雨溪去打下手,就跑去找了寧老太太說話。
“寧姨,您對幽州熟不熟?”
寧老太太斜睨着她,“你個本土人,問我個外來老太太?心虧不心虧?”
姜映梨有
些尷尬,她撓了撓頭,換了個問題,“那你對大晉的整體地圖熟不熟?”
聞言,寧老太太坐直了身體,就在姜映梨以為她會反問或者是拒絕時,她攤開手:“筆墨紙硯。”
“好嘞。”
姜映梨本就是隨口一問,當下太多人一輩子都沒出過縣城鎮上的都有,大晉遼闊,有整整十六州,更不算其管理下的郡縣之數。
興許問個長年跑商的人還有些用,可對於后宅的女眷而言,確實有點難處的。
只是,她跑了不少地方,還真沒得到一張地圖,本朝竟是不販,這就有點離譜。
在鋪開的白紙上,寧老太太沉腕凝墨,以小羊毫輕輕勾勒邊疆線。
隨着她的動作,一副完整大晉地圖就呈現出來了。
紙張不大,寧老太太卻畫得很細緻,從州府到縣郡。
唯一遺憾的是,這是副簡略的平面圖,其實作用並不大,但至少是讓姜映梨對所在的朝代疆域有了個更具體的輪廓。
寧老太太指着中間的點點,“這就是我們所在的柳城,這裏是幽州,但具體的路觀圖,只有衙門才會繪製。”
說著,她移動手指,一直北上,略顯西北的位置點了點,“這就是北疆。先前柳城鬧騰的難民,就是從這一帶下來的。”
“距此不算短……”姜映梨看着位於最上位的地方,喃喃道:“也難為他們能走下來。”
寧老太太嗤笑,“北地雖說地廣人稀,但前些年先帝有意駐防,便強
制遷了百萬人口去北邊的碧洲。這些年發展,只會多不會少。”
“他們南下,恐怕路上死了不少人。這一路曝屍荒野,恐是有瘧症的,能走到柳城的,都是祖上庇護。”
姜映梨聞言,心中更不是滋味。
這些她何嘗心裏沒想過,只是有時候事情沒攤到跟前時,難免就忽視。
“所以,北地碧洲不能丟……”她喃喃。
寧老太太頷首:“碧洲的碧門塞和涼城乃是晉之府門,一旦大開其口,狄戎、卑部、羌族都將大舉入侵,他們善騎掠,卻不善治理。”
講到這,她的語氣驀地沉重了起來,“先先帝在位時,就曾發生過一遭,那時碧洲滿目瘡痍,百姓十不剩一。”
“故而先帝繼位,就致力於打造要塞城池。你知道為何嗎?”
“人口,還有落地生根后的信念。”姜映梨回道。
“沒錯。打仗需要人,種地需要人……只要想要活下去,就得努力保衛家園。”寧老太太嘆氣,“現在碧洲人流南下,恐是徵兵都難矣。”
是啊,也不知道凌歡瓷如今如何了!
姜映梨想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作甚?”寧老太太皺眉。
“我只是感慨,連您都憂國憂民起來了。既是如此,當初蕭侯爺和謝若微謝大人他們來時,您為何就不隨他們回去?”
姜映梨早察覺她身份不一般,只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
寧老太太不高興了,“你又要趕我走?前頭
給的銀子又不夠了嗎?我、我少吃點就是了。”
她可是把賺的銀子和得的銀子都交上去了。
姜映梨:“……”
又插科打諢!
她將一顆李子遞了過去。
寧老太太:“想討好我,一顆李子可不夠。”
話雖那麼說,手卻很麻利地接過。
啃了一口。
寧老太太:“……”
姜映梨笑眯眯,將所有的李子都堆到她跟前。
“管夠的。”
沈雋意回來時,屋裏氣氛有點怪怪的,“怎麼了?”
寧老太太驟然一笑,朝他招手,“阿雋回來了。來來來,阿梨帶了好些李子回來,我沒捨得吃,都留給你。”
沈雋意覷了眼桌上個大飽滿的李子,一眼就認出是章家外那顆李子樹結的。
“村長爺爺家的李子樹素來中看不中吃,酸澀難以入口,村裡沒人會去摘。你們都吃了?”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那副地圖上,驚詫:“大晉的疆域圖?你們怎麼得來的?”
這年頭地圖是很珍貴的,若是遇上跑商跑鏢的,那都是能家傳的寶。
就是沈雋意都只是在上官鴻處見到過。
“畫的。”姜映梨指了指寧老太太,“我想要柳城去幽州的詳細地圖。寧姨就給畫了這個。”
寧老太太:“……在我那死鬼丈夫處見過。”
沈雋意深吸口氣,慢慢道:“如果只是要去幽州的路觀圖,我倒是會。”
“當真?”姜映梨有些懷疑,“你也沒出過門吧?”
沈雋意:“我爹以前有過一幅幽州五城的
地圖,我見過。”
雖然時間久遠,印象還是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