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城
“你上次說你學校在廣外是嗎”
“對啊。”
“在大學城那邊是嗎。”
“對啊,哈哈,你有空要過來玩嗎。”
我凝視着她這條消息幾秒鐘,於是把那條編輯好的消息發了過去。
“我到大學城了哈哈哈。”這條消息發出去后,我一直就盯着手機,看她會發過來什麼。
公共汽車在大街上悠悠晃晃地開着,進入到大學城以後,街道上車和人就少了很多,不知道的以為我們是要去郊區。這裏給人的總體印象就是乾淨簡潔,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的疏曠的馬路搭配上兩邊富餘的人行步道,時不時就能見到綠色的行人路樹,一排排白色的路燈,隔個幾百米就能見到一個公交站,能見到有好幾個學生在等車。
正是因為簡約和疏曠,在這裏有一種未來之城的感覺,同時有些恍惚,什麼時候大城市可以有那麼少人,就像鄉村一般寧靜。隨着汽車緩緩開動,我彷彿能夠靜下心來欣賞這一切的景色。
他們上來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了他們一會兒。都是同齡人,包括車上的那些,在這裏幾乎是年輕人居多,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忽然低下頭,看到自己穿的不是西裝,不禁鬆了一口氣。
坐在着公交車上,我又想起了之前在大巴上往後看阿夢時候的樣子,她閉着眼睛,鼻子呈現出好看的弧度……
過了幾分鐘后,一條信息發過來,“真的嗎,你是來這裏玩的嗎。”
“對啊,來找你玩的。”
“那好啊,你可真會選,周末我都想好好休息一下的。”
她這句話讓我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於是又回了一句過去,“哈哈哈,打擾你休息了,不好意思,我過來找朋友,順便記起來你在這邊,於是就過來了。”
接下來的訊息彷彿在我頭腦中蒸發流逝了一般,當我能準確把握住自己所在之時,我已經和她走在了那座橋上,她說她很匆忙,沒有換衣服,但還是穿了一雙平底白鞋和一條白色的鑲邊裙子。白鞋和白色鑲邊裙子搭配在一起,走路時裙邊擺動的步伐,令她似乎不是踩在橋上,而是踩在棉花上面。
她似乎比起掃樓那時候更害羞了,或許是睡得好的原因,感覺臉龐增加了很多血色,湖水倒影着我們的身影,就像是一對大學情侶。大橋很堅實,要是不看兩邊,踩在上邊就跟平常走路沒什麼區別,然而我還是未能徹底感受到腳踏實地的感覺。
“你們學校的草坪好大。”
“那是你沒去過華農,他們的草坪更大。”
“不跟那些比,反正比我們學校的大就行了,我們學校,那招生簡章說有百分之七十的植被覆蓋,結果只有行人路兩邊的那些草,而且都被曬得耷拉不成樣子,我懷疑百分之七的覆蓋都沒有。”
她看着我,咧開嘴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在看我,但還是眼睛朝前看着,感受着我們的鞋子踩在石橋上的沓沓聲。此時下午太陽還有餘波,她卻像是不怕曬地倚在橋邊的石欄杆上,盯着湖面。這座橋是一座石拱橋,底下大約有超過五個拱形孔,頭探下去可以明顯看到水面下的另外一座橋,那水潺潺地流過來,蜿蜒不知道從何處來,也不知往何處去,有些可以直接流過去,有些遇到石拱則被分流,或激起淺淺的水花。兩邊蜿蜒而去的草坪上點綴着各種修剪好的小花壇,有的純粹是綠色,有的則是紅色的花,都被雕刻成規整的幾何圖形。
或許是陽光的作用,
我感覺她的皮膚白得像是在發光,不說話的時候她就看着湖面,而我在猶豫了一下后開始盯着她的側臉,感覺她愈發的恬靜。她終於回過頭來,好奇地看着我,像是終於發現了我,也像是在提醒我不要一直注視着她。
我於是也把目光看向了湖面,看到的彷彿是融化成水的陽光,在一片片地蠕動着,還反射着一簇簇的光線。沒一會兒我眼睛便有點有點發晃,不明白她是怎麼盯那麼久,卻看到她正在沉思。
“要往前走走嗎,晃得我眼花了。”她笑了起來。
我似乎從她的笑中看到了她想要化解尷尬的想法,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從進來校門到現在,我直接開口說話不超過十句。
我們往裏走去,我覺得本科大學的建築要比我們專科的更加奇形怪狀,我們的建築齊齊整整,一看像是非常有秩序,其實看久了就覺得呆板、乏味。我們在林蔭道上走了好一會兒,陽光透過樹葉的孔隙照過來,在地上把來往人的影子拖得老長,我彷彿看到我們兩個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繼而分離,繼而又交融,一直隨着陽光被隱沒在旁邊的草叢裏面。
“坐會兒吧。”她說。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一張椅子旁邊,我點點頭,像個木頭人一般機械地坐在她旁邊,我有些鄙夷自己,我真的得找出什麼話聊聊。
“你有想過我來找你玩嗎?”我似乎太焦急了一些,她正捋着屁股的裙子還沒坐下來。我忽然覺得臀部傳來一陣遲鈍的涼意。
她笑了笑,“嗯……有可能,只是沒那麼快。”
“我也是,只不過上次聽你說了,這次又來找朋友,就過來了。”
“嗯,你朋友在哪個學校。”
我瞎編亂造了一個,她聽聞后微微有些驚訝,“那不是離這裏很遠嗎。”
我急中生智,“噢,我和他一起過來找另一個朋友。”
“嗯,那你不去嗎。”
“去什麼。”
“你不是說一起去找另一個人。”
“噢噢,是啊,找完了我才過來的。”我的腦子似乎不太適應如此快地運作,正在微微發燙。
“那你今天那麼忙,找完這個找那個。”她笑出了聲。
“是啊,哈哈哈。”我有些擔心她再問這個朋友是哪個學校的,因為我雖然知道一些校名,但對它們的分佈卻不甚熟悉。於是彎下腰大動作撿起地上的一片樹葉,這個動作很蠢,但還是把她吸引住了。
“你幹嘛。”她用腳後跟磕着地面,好奇地看着我,嘴唇撇在了一邊。
“這個葉子明明還是嫩綠的,怎麼就會從樹上掉下來呢。”我有些打趣地問道,為自己能找到這麼一個話題而有些得意。
“你要跟我解釋一下生物嗎。”她有些興趣盎然地說道。
“我不是生物學家啦,也解釋不了,只不過我經常看到這種葉子,撿起來還綠油油的,似乎還在生長着,向著陽光,說不定還盼望着以後長個果實什麼的,但卻突然掉落了,戛然而止。”
再回看她時,她盯着我手裏的葉子在愣神,就像剛才在看那個湖面一般,我想自己是不是有了魔術師般的催眠能力。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她伸手接過我手中的樹葉。一瞬間我觸碰到了她的指頭,很短的一瞬,卻有很漫長的觸感,我感覺有些微微發涼。她在更多的接觸前把那片葉子拿了過去。
“沒什麼稀奇你還拿過去。”我笑着說道。
“噢。”她有些驚訝地微微看我一眼,“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樹葉,我說的是你剛才說的,還綠色着就枯萎掉落了。”
“就像是中途放棄一樣。”
“你知道啦?”她看着我,說道。
“不然我怎麼會來,感覺你整個人突然就失蹤了。”
就在這周一,她直接跟康哥辭職了,還問了自己的單能不能讓阿娟繼承,答案當然是不可能。阿康為此還做了她的工作,因為她的銷量還在中游,康哥說很看好他,然而她還是毅然決定走掉了。
“其實我也講不清楚,上周的時候有個朋友跟我說,在報社有一個實習,她在那裏幹了一個多月了,然後推薦了我,她叫我去試試。”
“頂替她嗎。”
“嗯,是一個很好的報社來的,算是南方最大的報社。”
“那她怎麼不幹下去。”
“她家裏有點事,必須回去一趟。”
“那個什麼報社,你會嗎?”
“那是我本專業啊。”她笑了起來,“我不就是傳媒專業的嘛,之前跟你說過了。”
“也是,所以你是想開闢一個新的領域。”
“是的,我的成績其實在我們專業算是前十吧,之前我代表我們學院去參加新聞比賽,還拿到了全省的第二名呢。”
“這麼厲害的嘛,我那時候還和阿輝他們說你是不是去另外一個銀行實習呢。”
“沒有。”她搖搖頭,“康哥也這麼問我,還說我的學歷就算到時候進不了前三,以後也有機會進他們那裏。”
“那不是挺好的,你那麼喜歡金融。”
“是啊。”她低頭說道,“所以我從就業方面考慮了好久。”
“況且你都已經付出那麼多了。”
“這些你說的都對。怎麼說呢,我的確喜歡金融、財經這些,不過很多事情,你從外去看它和真的去做,可能體驗不太一樣,就像是媒體,很多人覺得很有意思,但真正去寫稿的話就會很累,受不了。”
“那你呢,你寫稿會累嗎。”
“比賽那會兒基本一天要寫上萬字,但是我感覺自己樂在其中每天都文思泉湧,是不是有點太不謙虛了。”
“沒有,沒有,所以你是真的喜歡這一行。”
“是的,哈哈。就跟我喜歡金融行業一樣,只能說是割捨了吧。”
“是啊,像這樣有太多施展才能的方向,有時候也挺讓人煩惱的,只是有些太突然了。”我望着那些來來回回走過的學生,愈發覺得我們像是情侶。
“我也沒辦法,她催的很急,本來這周就要去了,但是辭職后就立刻感冒了,像是得了流感一樣,所以算是請假了一周。”
“那你身體好點了沒。”
“好些了,要是你是前幾天來,我還真不能出來見面了。”
沒一會兒我們起身,然後繼續往裏走,她帶我去看了學校的體育館,遠遠地看那體育館像是一個張開的貝殼,走近了像是羅馬斗獸場的一個角。
我說你們體育館也挺宏大的,她說基本每個學校都會有這樣一個體育館吧,大學城其他學校的體育館她都去遍了,都差不多。我點點頭,沒說什麼。她說這以前是給亞運會做比賽場館用的,我有些驚訝,就是那個亞洲各國參加的運動會?她說是的,我說沒想到會在一個學校裏面舉行,她說這裏的好幾所學校當初都充當了場館。
我們走上樓梯,我凝視着這些奇形怪狀的“貝殼”,原本以為在國內除了廣州塔只能見到方方正正的格子建築的我此刻只想多留下一些這建築的印象。此時太陽正斜照在運動館的頂上,在某一處折射出白色的光,就像刀尖上泛出的光一般,我一直駐足看到有些晃眼,她問我想進去裏面還是在外邊逛,我說帶我在外邊逛一逛吧。
我們饒了一圈,似乎是來到了它的正面,走在那些磚路上,這些磚路呈現出一種土紅色,不像是平常的路是大塊的磚鋪成的,而是用跟手掌差不多的磚塊鋪成的,遠遠看上去很特別,旁邊有很多樹木架着幾根棍子,我問她那是做什麼,她說是新移植過來的小樹,怕倒了或者長歪了,所以用棍子固定住。她有感嘆道,等到五年後或者十年後回來,這裏又是一片鬱鬱蔥蔥了。
在這條路的正中間有一個旗台,上面飄揚着好幾張不同顏色的旗幟。
她說她剛來時覺得這裏荒涼、寧靜,直到出去后,聽着外面的車聲人聲,覺得這個世界頓時嘈雜了不少,才發現是有多麼的不適應。
臨走的時候,我笑着問她,會不會後面她又回心轉意,下周又可以看到她和阿娟一起掃樓了,她笑笑,笑容依舊保持着拘謹,然而我還是察覺到了不同,在後面我坐在搖晃的公交車返程時才明白那當中有一抹無奈的存在。
她搖搖頭,說大概率不會了,她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點點頭,讓她別送了,她其實也沒有再送的想法,整個人倚在了大門邊,就彷彿靜止不動了一般,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她是否跟那個在銀行的前男友說過她這個決定了。
她搖搖頭,臉上的表情更模糊了些,“我不會跟他說了,我把他微信刪了。”
“為什麼。”我有些訝異。
“上周我看到他發了朋友圈,交到了新的女朋友,我和他還是不要再交流比較好了吧。”
陽光灑在她身上,就如同往常一般。那落日就在她的後邊,陽光也照耀着我的眼睛,她的神情更加模糊了,只有白裙子和白鞋的印象,我想,我是時候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