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店
媚姐要走了,比我們所有人都要早走,越到後面,我們對這個實習越不抱有期望,然而媚姐作為上級領導離開了,對我們的衝擊還是不一般的大。
她離開之前在專屬我們的小群發了條消息,說希望走之前一起吃個飯,就只跟我們這些手下,或許她自己也覺得有些歉意,明明距離我們結束實習就只剩下一周多了,她卻選擇這周直接離開。
她的任何錶達善意的方式只會讓我更加討厭她,從一開始她帶隊我們,就使我們處於放養狀態,只是帶了我們去了一趟芳村茶葉園,從來不教授我們方法,對我們這些落後的也從不加以指導。她如果一以貫之的佛系下去也並沒有什麼,然而在那次事件當中,她卻大發雷霆,讓我一下子知道了她的另一面,想想也知道,一個曾經女領導,怎麼沒有幹練果決的一面,她只不過是不想管我們罷了。
所以這場送別飯,我原本並不想去,然而阿良說還是得去,用的也是老話,所有人都去,你不去,槍打出頭鳥。
我頓時發現這句話特別管用,至少是對於國人來說,原本可能好些人都不願意去,然後一想到這句話,便勉勉強強去了,於是還是多數壓倒少數,眾人也就齊聚一堂了。
然而我未必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去。
散夥飯的地點選在了一家燒烤店,在珠江新城的一個僻靜環境中,我看着整組十多個人,想着這頓消費應該是要破千。媚姐跟以往樸素的裝扮不一樣,穿了一條長裙,黑白相間的花紋,在公司樓下的大廳沙發處那裏等着我們,周圍認識她的同事經過時都驚訝地跟她打招呼。
“什麼時候跟我們吃一餐飯啊。”
“哎呀,有的是機會。”媚姐又用她老好人的態度說道。
“我都不知道你要走,都是聽別人說的,你居然又要走了。”
“是啊,是啊,老了,累了,干不動了。”
那女的居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像鴨子似的咯咯咯咯連珠炮笑個不停。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媚姐則是一直微笑着看着她。
沒一會兒我們所有人集齊,媚姐就帶着我們走了,迎着太陽照耀來的方向,媚姐的高跟鞋聲音在寬闊的珠江新城行人路有節奏地叩響着,引來了許多路人的目光,看着她那黑白花紋的裙子在陽光下映照出的腰肢,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剛才那個攀談的大姐會咯咯咯咯笑個不停。
“陳仰,要不要給你來試試?”不知怎麼的,在一群人把位子坐定以後,我發現只剩下了媚姐對面的一個位子。心裏縱使有百般不願意,我還是坐上去笑了笑。
店裏的裝潢如果沒見過世面的話可能會覺得破爛,那些樹葉隨意地舒展下來,垂落着,牆面也是被刷成了土褐色,連個瓷磚都沒有,就像是一間沒有裝修的毛坯房,然而整個構造很獨特,像是山間窯洞裏面的牆壁全部被熱得融化或者扭曲一般,舒展出各種形狀。
我們面前放的是一個有五六米長的鐵板,底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旁邊有一個籃子,放着些鏟子還有調味料等,還有一筒的竹籤,底下還有旋鈕,可以控制火候的大小。
“你們都沒吃過嗎?”媚姐側着臉,看着裏面兩排人。除了一兩個沒有動作外,其餘人都搖搖頭。
“哎呀,你們現在出來就要多逛逛,多嘗嘗,我來教下你們。”
一開始是她在鐵板上擺着,沒一會兒那些女生就都會擺放起來,媚姐還問大家喝不喝啤酒,
有兩個比較矜持的女生說不喝,於是最後就點了可樂。
我覺得這鐵板應該可以烹飪絕大多數東西,一樣是刷點油,然後把東西放上去,正面反面都煎一下,然後再撒點調料。然而最讓我驚奇的是媚姐還點了生蚝,這玩意居然也可以放到鐵板上去,沒一會兒就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烤的時候發現生蚝內部滲出大量水分,就好像在煮一般,咕嚕咕嚕,只覺得生蚝小小的內部在翻滾着。一共二十個生蚝,有的吃一個,有的能吃兩個,女生們比較愛吃,儘管她們眼饞地望着我們,但媚姐還是說男生比較耗體力,多吃一點,於是我直接吃了兩個,不得不說,在鐵板上烤過的還真是好吃。
我發現這頓燒烤下來我對媚姐有了些改觀,一方面是她一直叫我吃東西,因為她是負責煎,煎完了就往我面前一推,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我只好埋頭苦吃,另一方面是她在煎炸的時候放棄了那种放任自由的性格,對於每一面要煎多久,煎到什麼顏色,調料要撒多少,哪種調料撒下去的順序等等,她都瞭然於胸,嚴格執行,一邊做一邊喃喃自語,像是在背誦着這些秘法。同時還有閑心思瞥一瞥其他人做得怎麼樣,不時點評幾句。
“該翻面啦,要焦了。”
“咦——那個加辣椒不好吃,鋪點蒜蓉上去,罐子裏有。”
以至於雖然兩排加起來有四五個“廚師”,但他們還是不時地問媚姐到底要怎麼去加那些調料。有的女生煎出來明顯有些焦了,還是讓那些男的吃了下去,沒一會兒那些男的便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只好無奈地笑笑。
媚姐像是上癮了一般繼續煎着,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一直到我不停擺手、實在吃不下了,才罷手。
“啊——”忽然一聲,阿夢叫了一下,我們看過去的時候,她正捂着手,整個臉皺在了一起,手裏的鐵板則伴隨着那聲尖叫掉到了地上,咣鐺一聲。
媚姐飛也似的沖了過去,座位下的椅子也直接摔倒在地,阿夢右手捂着左手手背,整個人蹲在地上,對面那個男生嘴裏還掛着麵條,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樓下有診所,我帶她去,你們先吃吧。”媚姐說道,就帶着她走了。我隱約間看到她的手背紅彤彤的,碗底口大小,似乎還在往外滲血。阿娟沒一會兒也跟着過去了。
剛才發生什麼事了,我們面面相覷,坐她對面那老哥像是醒悟過來般,也不吃東西了,向我們描述了剛才的一幕。原來剛才阿夢一直負責煎東西,隨後一邊煎一邊就和旁邊的人講話,漸漸地手越放越低。
“就後面她的手就直接放在板上了,可能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怎麼回事。”
聽對面那男的繪聲繪色講着,我們都有點心驚膽戰,現在已經把那些鐵板全部關了,看着黑漆漆的鐵板,想着剛才手掌要在這燙的不停冒煙的鐵板上放上個幾秒,我們就覺得這是一件酷刑。
我們幾乎在那裏等了半小時,把全部剩菜都吃完了,媚姐還是沒上來。大家有些尷尬,畢竟錢還沒付,服務員不時地過來換茶,大概像是來刺探我們的情況,東西都吃的差不多,鐵板也關了,我們只好假裝在聊天。
“要不你去看下媚姐和阿夢。”有個女的提議道。
“我找?她們在哪裏?”雖然這麼問,我並不想去找媚姐,更不用說開口要錢。
“就樓下,那個藥店。”
“我沒看到。”
“哎呀你下去就肯定能看到了。”
“你那麼熟你怎麼不去。”我笑着說道。
“剛才媚姐給你炒那麼多東西,你就去看下吧。”旁邊另一個小個子女生有些皺着眉頭說道。
我看着她們倆,除了阿輝以外其他人也一起望着我,只好站起來,點點頭,朝樓下走去。
樓下果然有個挺大的藥店,而且還是連鎖,進去之後見到媚姐坐在一旁,眼睛紅紅的,反倒是阿夢在一邊,一邊打趣一邊笑着說什麼,手背上纏着一塊紗布。
“吃完了嗎。”媚姐問道,阿夢則是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差不多了,來看看你們啥情況。”
“沒事了。”媚姐側過頭看着阿夢,阿夢也說沒事了。
“吃完了是吧,那我去結賬吧。”媚姐掏出手機,上樓去了。我便又跟阿夢聊了一下,確認她現在的傷勢已無大礙了。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一陣嘈雜,我瞥了一眼,媚姐身後跟着一群魚貫而入的同事,他們終於也過來了。
那些人進來以後便輪流來看阿夢的傷勢,還有問剛才是怎麼回事。藥房的一角便被我們幾個佔據了,幸虧這裏面還挺大。
他們一開始站着聊着,沒有一會兒就坐在阿夢周圍聊起來,還叮囑她要怎麼做去恢復受傷的傷口,就連阿娟都被擠到了最邊邊,我也只好站在一邊。
“你待會去喝奶茶嗎。”阿娟淡淡地說道。
“啊?”
“媚姐說待會要請我們去和奶茶。”
“額,她不是都請了燒烤了嗎,太破費啦。”
“我也是這麼說的,但她就是說要去,我怕待會人太少尷尬。”
我有些明白了過來,“那你去嗎。”
“去。媚姐今天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是嗎?”
“是,剛才她看着阿夢的手,還哭了。”
“我不知道她原來這麼脆弱。”
“媚姐是個很好的人。”
就在我們繼續嘰嘰喳喳聊着的時候,媚姐走了過來,她剛才一直跟櫃枱前的導購聊着什麼,這會兒打了個響指,說準備去出發下一站了。
“還有下一站?”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當我表示願意跟媚姐去喝奶茶的時候,阿輝有些驚訝,但他最後還是走了過來。隔着行人路線,那幾個人和我們面面相覷。
“走嘛,還沒玩夠呢,現在也不晚。”媚姐笑着說道,朝他們招招手,同時身體扭動着,像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他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不去了,媚姐的劉海滑落了下來,她又把它撩了上去,“那好吧,你們回去,記得注意安全。”
看着媚姐興奮拉着阿夢的手積極地往前走的樣子,我還是覺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樣。
我們一直沿着街道走着,媚姐不時自問自答要去吃什麼,經過那個西餅屋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還好最後並沒有進去。
本來要去奶茶店,但珠江新城的奶茶店到處都是人排隊,而且一般他們也不會設室內座位,都是一個消費口,買完即走。
最後媚姐居然帶我們去了星巴克。
媚姐點了四塊小蛋糕,還問我們要喝什麼,我說我不會喝咖啡,媚姐笑笑,給我們每人點了一杯冰沙。
“這冰沙為什麼是綠色的。”我湊近阿輝旁,悄悄問了句。
“可能是抹茶味的。”阿輝說道,此時他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的標籤表,顯示一杯38塊。
我們家裏一頓晚飯有時候都可能不到38塊。
那四塊小蛋糕,放在那裏,二黑二白,像是兩個小藝術品一樣,儘管我們剛剛吃飽,跟媚姐說不用點了,她還是要每人點一份。
“白的是什麼。”
“瑞士卷。”
“哦,我就說很熟悉。”
“你小時候沒有吃過嗎。”
“吃過,兩塊錢一個,它現在這麼貴,放在盤子上,我都不敢叫出來了。”
“黑的是什麼。”阿輝問道,它上面有有一顆顆的黑色的奶油。
“提拉米蘇。”
“提拉米蘇是什麼東西。”
媚姐笑而不語,“你們有來吃過嗎。”
阿夢她們倆點點頭,我和阿輝則是搖搖頭。“我們不喝咖啡。”我補充道。
星巴克給我們每人配了一把金屬勺子,這他倒是挺大方,我們幾個人用勺子蒯着吃,媚姐說叫我們啥都得嘗嘗,就算不喜歡,也要試一試,說不定以後就會派上用場了。
我對他們38一杯的飲料很失望,這都比不上那天我在阿丹公司喝到的二十多一杯的喜茶,甜的發齁簡直,而這38一塊的瑞士卷吃起來也跟我小時候吃的兩塊錢的瑞士卷一樣,倒是所謂的提拉米蘇是第一次吃,味道有點新奇,我倒是也不打算再去打聽它這個名字的由來了。
“媚姐,你離職以後打算去做什麼。”
媚姐似乎預料到了我們會問這個問題,她手指交叉,手肘倚在桌子上,腦袋稍稍傾斜了一下說道,“可能會去開一個花店,人畢竟還是要工作的嘛。”
“媚姐很喜歡花嗎。”
“喜歡啊,我以前下班的時候經常會買一些花放在家裏,不過倒是不太會養就是了。”
“媚姐,你不去其他銀行嗎。”阿夢說道。
“為什麼要去銀行。”
“畢竟做了那麼多年,你經驗很豐富。”
媚姐無奈地笑笑,“還是算了吧,我確實在這行摸爬滾打很久,但是也知道這行壓力太大,表面光鮮,實則疲於奔命。”
“也是。”
“所以我不敢過多要求你們啊,就讓你們盡量去發揮,我怕要是對你們過多要求,反而對你們有反效果。”說道這裏媚姐瞥了我一眼,“說到這裏陳仰應該是對我有意見的對不對。”
“沒有沒有。”我尷尬地笑笑,搖搖頭,其他幾個人則是看着我,笑出了聲。我拿起飲料喝了一大口,看着綠色的液體在慢慢下沉,握住的雙手似乎更冰了。
“我很早就明白了這件事,對你們這些孩子,盡量讓你們自己去施展。像陳仰這樣的,我逼一逼或許真的能上去,但是可能就走上一條錯的路。”
“媚姐,你真好。”阿夢忽然把手搭在了媚姐的手上,整個嘴撅着,她的手背上還纏着一塊白色的紗布。
媚姐似乎有些錯愕,她低了一下頭,摸摸阿夢手上的紗布,又馬上抬起頭來看着阿夢,眼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媚姐把手轉過來,捏住阿夢的手輕輕揉搓着。
“我真的是為了你們好,不是不想管你們。我有個姐妹,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很嚴苛,有次國慶,游泳課教練都放假了,為了接下來的比賽她還私下帶孩子去游泳館,結果沒看好,孩子死了。”媚姐的聲音很輕。
“被水淹死了?”
“嗯,腳抽筋。”
“為什麼沒看好。”阿輝問道。
媚姐看着阿輝,“她那會兒去給孩子買早餐了。”
我們默然,阿輝伸向小蛋糕的勺子也停了下來,媚姐把另一隻手也放在阿夢的手上,“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走的時候,兩個女生的蛋糕幾乎沒有動,媚姐讓我們直接打包帶回去,不然浪費,我們面面相覷,有些不好意思。阿娟說乾脆讓媚姐帶回去給孩子吃,小孩子最愛吃甜食了,媚姐看着桌上的蛋糕,眼睛眨了幾下,說不用了,他現在蛀牙,不能吃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