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價值

“陳仰、阿輝，你們在哪啊！”

就在我們幾個吃着糖水的時候，阿良一個電話打來了，語氣激動。

“你們身上有沒有帶協議啊，快過來啊！這裏有一批商戶全部換人了，20個櫃枱，20個要辦刷卡機和二維碼的！快點過來啊。”

我整個如遭雷擊一般，飛快地跟阿輝解釋以後便拉着他一起飛奔而去。

整整20單，再加上刷卡機那就是40單，說不定還有銀行卡信用卡什麼的需要辦理。

我們按照阿良的指示，進了電腦城以後直接上了二樓，走到裏面左邊盡頭，再一直走到盡頭。

阿良此時正背對着我們，趴在一片空無一物的玻璃櫃前和他們攀談，此時面對着五六個中年人，他們都在打理貨架，或者擦玻璃。還有一個工人在用射釘槍加固貨架，果然這裏如他所說，換了一批商戶。

我心裏狠狠地感嘆道，阿良運氣怎麼那麼好，那片地方我和阿輝至少每人走過兩遍。然而恰巧就在今天，這些店鋪全部換人了，就在阿良過去的時候。

“喲，這是你們的同事是吧。”眼尖的大嬸看着我們跑過來說道。

阿良轉過頭來，“對，他們也在附近掃樓。”阿良看到阿敏也跟我們一起，衣服上還有些髒兮兮的，有些愕然，但還是把目光看向了我們。

“你們有帶協議吧。”

“有，我有三份二維碼的，一份刷卡機的。”

“這麼少？”阿良笑了出來，“那你自己那份都需要外援。”

“我各有四份。”阿輝說道。

“我和你差不多。陳仰，你聯繫下康哥吧，讓他帶點協議過來。”

行，我走到一邊，準備打電話。阿輝走過來按住了我的手。

“怎麼了。”

“要是我們三個分了的話，他可能就進不了銀行了。”

我有些恍惚，“但是我們都可以拿到實習證明，而且接下來就不用再去跑了。”

“這個是他自己發現的。”

“我知道，那也是我們帶他來這個地方的嘛，再說……”我逐漸有些說不下去，瞥見他繼續跟那些大嬸聊着，大嬸笑的跟開心。

“這四十單算他頭上，他不出意外，畢業后能進康哥下屬的銷售部。”

“我知道，我……”

“成全他吧，他不是一直想要留下來。”阿輝無比認真地看着我。

我想起他對着筆記本商圈的規劃，想起他一次次地帶領我們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起他利用半小時跑到另一個商圈一無所獲，想起了他出車禍以後依舊在惦記着跑單……

我走到阿良的背後，他轉過頭來看我，“怎麼樣，康哥那裏有單嗎。”

“你有康哥的電話嗎。”

“沒有，我沒存，我不喜歡存別人的電話。”

我看了阿輝一眼，撥通了康哥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喂，陳仰。”

“康哥，阿良跟你說。”我把手機拿給他，“你跟他說，你自己的單。”

“所以康哥你真的沒帶協議嗎。”

“那時候我在外面，就兩份刷卡機的，我包里。我叫了附近的阿紅過來了，她隨身各二十份協議的。”

“那你還來。”

“哎呀。”康哥錘了我手臂一下，“你好意思說，剛才還在手機里焦急地喊什麼‘康哥快來啊’，現在就過河拆橋。”

“我那是阿良講完后替他喊的，那是他的單。”

康哥拍了一下我的大腿，

沉默半晌，“說實話，這是不是你們共同的單。”

“說給你聽你信嗎，三個人，同時在一個犄角旮旯發現了一個大單，然後每人平均十多單。”

康哥笑了起來，“是不太可能，但是說出去，也沒人能質疑。”

我搖搖頭，後背不停被一樓大廳溢出來的冷氣吹拂着。

此時我和康哥一起坐在電腦城外邊行人路的石墩子上。不管去到哪裏，我都覺得電腦城面前的行人路無比廣闊，起碼可以有兩輛汽車并行。從電腦城發射出來的光亮照的周邊一片都明晃晃的，對面同樣也是熱鬧非凡的天娛廣場。

我看着街道中心的公交車通道，時不時就有一輛車駛來，載着那些人通往遠方。廣州很大，大到我們連跑了一個多月，只是去了很小很小的地方。好好地在糖水店吃東西多好，他媽的。

“這周圍的房子，我剛畢業的時候還是夠得着的。”

“什麼。”我轉過頭，看着康哥的側臉，想着他冷不丁跑出來的這句話。

“那時候這片的房價還沒有徹底起來，假如那時候我業績好一點，早點認識到房子的價值，說不定我就可以在這裏買房了。”

“就不用現在每次上班都要開一個小時車了是吧。”

“是啊，直接坐地鐵15分鐘就可以到珠江新城。”康哥把雙手交叉在一起，“要是我再晚一點醒悟過來，那現在我那裏的房子也買不了了，說不定要到番禺、增城那邊去買。”

“我們估計連廣州也待不下去了。”

“不用擔心！機會多得是，地段也多得是，主要是，人要走出自己，認清什麼對自己的價值最大，為之去奮鬥。”

我沉默，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半晌后緩緩開口道。

“康哥，我還是喜歡和你一起打球。”

他雙手交叉看了我好幾秒，“以後吧，有機會再一起打。”

沒一會兒康哥就回去了，說是去看看協議簽的怎樣了，阿紅走過來坐我旁邊。

“那個阿良，真的是狗咬呂洞賓。”

“怎麼了。”我笑笑。

“我好心好意給他送來協議，讓他可以簽下四十份的大單，他卻嫌我煩。”

“真的啊，他親口說？”

“沒有，但說沒兩句她就一臉的不耐煩。”

我吸了一下鼻子，笑了笑，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阿良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

“他最後應該可以留下來了吧。”

“可以。”阿紅不假思索道，“之前他在第九，第三名領先他二十多單，現在他直接領先十多單，距離第二也是在五單以內了，第三不出現奇迹的話是留不下來了。”

“你怎麼了解的那麼清楚。”

她臉一紅，“作為這個榜單的第一我肯定是搞清楚這些事情啊，像你一樣啊，懵懵懂懂的。”

或許她這一句戳到了我的痛處，我沒有說話。

“你們其中一個要是能留下來，康哥肯定很開心。”

“為啥？銷售隊伍那麼需要男的嗎。”

“不是吧，你還不知道嗎？”阿紅一臉驚訝地看着我。

“知道什麼。”

“天啊，康哥帶你們那麼久，你們居然不知道。”

“不是，啥啊，知道啥，你快說。”

“康哥的老婆是跟你們一個學校的。”

“啊？不是吧。”

“對，一個學校畢業的，而且之前也來我們銀行銷售部干過，你不知道，那時候康哥和她還不是情侶，是她跑去別的大學參加面試會的時候和康哥聊了很久，最後排除萬難，才為她爭取了實習的資格。”

“排除萬難是不是誇張了一點，畢竟康哥是組長。”

“哎呀，那時候康哥還是組員嘛，媚姐那時候是副組長。”

“那她現在怎麼變成康哥手下了。”

“後來有段時間媚姐家裏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反正請假了一段時間，康哥的業績則越做越好，後來老大離職，他就接管了組長的位置。”

“原來是這樣，那個女的後面留下來了嗎。”

“當時組裏大部分人反對，包括媚姐，說現在本科生都不值錢了，更不用說專科生，但是康哥還是全力爭取，說專科里也有適合的人。”

“然後呢。”

“後面組長開了個口子，可以進來實習，但是轉正要前三名，不過她還是沒達到前三名，去了別的公司。”

“即使這樣康哥和她還是成了。”

“是啊。進來以後就有機會更多地相處，康哥後面就和她更進一步了。”

“原來如此。”

沒一會兒阿紅也回去了，我一個人靜靜地看着對面那些房子，他們底下那一排是商城，上層和後面的一棟棟一層層是這大城市的商品房，他們被均勻地分成了一個一個的格子，每個格子的部分是一面窗戶，有些是佔比較大的落地窗，其餘的則是色彩一直的牆面，有些是深黃色，有些是暗紅色。這些均勻的透明的玻璃，有的亮着，有的暗着，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裏面的人活動，若是有人拿着個望遠鏡去偷窺，怕是可以看得更清楚。

我的手機收到了阿輝的一條信息，看了一眼，不禁笑了笑。繼續旁若無人地觀賞着這些構造均勻的盒子，看着裏面那些燈光的變化，想像着理解康哥所講的這曾經彷彿觸手可得的價值，就如同我剛才在天橋上看着那些快速移動的長方形鐵盒子一般。

“你們兩個挑的位子還真難找啊。”我穿過一條條黑漆漆的過道，走到了阿輝和阿敏的旁邊，他們兩個笑笑看着我，阿敏說她剛剛還在問用不用讓阿輝出去接我。

“那他肯定是拒絕的。”我笑笑。

“是的。”阿敏笑着說道。

在廣場上接到了阿輝的信息后，我知道了他們兩個過來這邊看電影了，頓覺啞然失笑，再看着那一面面亮着的窗戶，忽然覺得它們還是太窄了些。

在那裏吹夠彌散出來的空調氣以後，我便循着阿輝給的地址直接去到上次的電影館，經過美隊時還跟他打了個招呼，你看，我現在認識你了。電影大廳門前有個檢票員，只要你把票給他便能進去，進去以後一片黑暗，只有偌大的屏幕散發出來的光亮隱約照映着那一排排的椅子和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去辨識那是第幾排，然後找到阿輝發給我的座位號，幸好那一排沒什麼好，不需讓路我便走到了他們的座位旁。他們挨着坐在一起，還問我用不用讓我坐中間，我搖搖頭，在阿輝旁邊坐了下來。

我在隱隱綽綽的影院內看着自己手裏的票根，類型上面寫着科幻，太空。我期待的是發生什麼奇幻冒險的事情，然而自從我坐下來以後看到的卻是一大段一大段的對白，大部分不知道在講什麼，隨着觀影時間的增加，我承認自己的確看不懂，我只好怪罪於或許是自己開頭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設定。

電影票價是52元，這對於我目前來說不是一筆小錢，只是今天晚上發生的太多離奇的事情讓我難以用理智去分析是否值得用五十塊去買一張電影票，我記得小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過紅宮紅場附近的電影院看過宣傳電影，那會兒一張電影票才二十塊錢。

我的眼睛繼續盯着屏幕，繼續看着男女主在講一些有些難以理解的對白，只是一些設定比較有趣，例如他們到了一個事件流逝比外界慢很多的星球，我想着導演大概會利用這個星球來大展身手，沒想到他們匆匆又走了，開始又吵起了不太能理解的架。

就在電影只剩下二十分鐘的時候，阿良居然來了，帶了三桶爆米花還有可樂，他坐在了我旁邊。

“我都告訴你電影快結束了，你怎麼還來。”我語氣急促地低聲說道，幫他把爆米花還有可樂傳過去，同時瞥了一眼後面那些因為阿良過來而有些被打擾到的人，好像有一個女的看哭了，正在用面巾紙擦着臉。

“唉我不想一個人在外面等，就買了過來了。”他眯着眼睛說道，同時緊盯着大屏幕，手不停地抓着爆米花塞進嘴裏。

在影片的接近結束階段，男主駕駛着飛船似乎要墜入到了宇宙無邊的黑暗當中，大屏幕使我們每個人都彷彿伴隨着墜入其中，配合著四周背景音樂的響起，看着男主一點一點地被黑暗吞噬。我能聽到後面那個女生又哭了，即使剛剛才來的阿良也是一直凝視着屏幕，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電影結束，場館內一下子亮了起來，燈光全開，我竟一下子覺得有些不適應，沒想到原來裏面的燈光那麼亮，感到完全破壞了氛圍。拿着掃把和鏟子的阿姨迫不及待地進來掃地，我看着這一道道的過道，想着這得有的掃了。

我後面那個女生還沒走，正在盯着那屏幕還未走完的字幕，我回頭看了一眼，黑底白字，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在光亮下我完全看清了她的長相，並不是很美的女孩，然而我能看到她臉上明顯的淚痕和略微有些腫脹的眼，我緊盯着她，不害怕被發現，倒不如說此時我希望她看我一眼，然而她沒有。在某一瞬間，她的眼神從緊盯着屏幕撤了回去，起身拿起放在一邊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然後我耳邊便傳來了廣告聲。

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阿晴，阿良已經第三次拍了拍我，阿輝和阿敏在熱烈討論着什麼，但是我沒聽見。

在搖晃的最後一班地鐵上，我們幾個人站在一起，這麼晚的時間，然而珠江新城出來的幾個站還是沒有座位，這些人比起七八點時候回去那些人年齡普遍大了一輪，拿着公文包的居多。

“剛才你怎麼了，被那麼女的迷住了。”圓框眼鏡下阿良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說道。

他們的眼睛刷的一下向我集中。

我笑笑，看向阿敏，“你覺得那電影怎樣。”

“我剛才還跟阿輝討論呢，雖然不能說看懂了，但我覺得不錯。”

“你哭了嗎。”

“哭？沒有，只是有點感動。”

他們三個有些錯愕地看着我，隨即又討論起剛才的內容來，我笑笑，看向地鐵的窗戶，然而只是一片黑暗，地鐵正在隧道裏面快速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