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撥人

2撥人

“叩叩叩,叩叩叩”,安靜的宿舍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剛要起床,就看到阿良站了起來,於是又躺了下去。

阿良走過去跟前面,開門以後聊了一些什麼,阿良緩緩把門打開,看着我。“他們好像是來找阿祥的。”

我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此時他們已經半踏步走了進來,兩女一男。

“你們找阿祥嗎。”我站在他們面前,此時阿良退到了我的後面。

“對,這裏是他的宿舍嗎。”

“你們找他什麼事啊。”

“嗯,就是……”此時那個男生已經走到了前面,“他之前賣我們的這個小枱燈,一個59,說是能冷暖變色,還有充滿電能用八個小時。但是我們買回去試了三天,發現不能變色,就是再怎麼按也只是單色的,只是亮度有變化,而且充滿電最多只能用四個小時。”

這時候旁邊有個女生也開口了,“我買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了,一開始找他反映問題,他就說讓我再試幾次,一定要充滿電什麼的,後面實在不行了就說過兩天給你退貨。”

“然後呢。”

“我們都被拉黑了。”三個人異口同聲說道。

“我們是相信他是同校的才跟他買的。”男生把那個枱燈舉到我面前。

我拿了過來,按了一下按鈕,有三級亮度可以調,不過色溫確實沒有變化。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趁我看枱燈的時候,阿良說道。

“上個學期我跟他買過一個東西,那時候我在操場,就說能不能出來拿,我們在長廊交易的,那時候就看到他走回這棟樓。我今天問了一下,有人說是在這裏。”站在最後邊那個女生說道。

“額,會不會是你們搞錯了,比如有多種類型或者價格什麼的……”

“沒有,他就發了這種類型,就一種,然後59。”

我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把手裏的枱燈還給了那個男的。

“他沒有回來嗎。”男生頭往宿舍裏邊看了看。

“他去工作了,準確來說是去國外工作了。這不是騙你們,不信的話你們可以每天來看一次。”

“那你有他的電話嗎。”

“沒有。”

“你是他舍友居然沒他的電話?”

阿輝側過臉看了我一眼。

“我確實沒有,我們平時都是靠微信交流的。”

“那你……可以打他的微信電話問問看嗎。畢竟我們挺多人的。”

“對,我宿舍就買了三個他這種東西。”最後邊一個女生說道。

我站在那裏,沒有說話。此時產生了一個衝動,把門關上然後離開,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在房間裏面了。

阿良拍了拍我,“打吧。”

我看了看他,點點頭,拿起手機撥通了阿祥的電話。五秒鐘,十秒鐘,二十秒鐘……都沒人接。

“沒接。”我直接把手機給他們看,說道。

他們面面相覷。

“那你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渠道……”

“沒有。”我低下頭,已經不想看他們。

“那我們走了,以後找個時間再來。”

“慢走。”

“或者我們可以去找他的輔導員反映一下。”後邊那個女生出門的時候說道。

關上門以後我躺在了床上。

“阿祥這是怎麼回事呢。”阿良走過來說道。

“誰知道呢。”我淡淡地說道,“希望他一路平安吧。

”躺在床上,我想着阿祥大概已經在某個東南亞國家的辦公室坐着,敲打着鍵盤,同時在想着下班要去哪裏吃特色菜了吧,希望他不要因為水土不服拉肚子才好。

在大學時期我一個原則就是盡量不要讓輔導員單獨找你,因為輔導員找你只有壞事沒有好事,除非你是一些需要被扶貧的人群,不然輔導員找你就意味着你出了點什麼事,或者你家裏出了什麼事。

大一大二的時候,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輔導員進來巡查宿舍,有時候學院書記也會過來,他們一般是進來宿舍查看是否有違規的物品,比如香煙、酒、紙牌、大功率電磁爐、黃色書刊這些,再看一下是否有違規的行為,比如打架鬥毆、聚眾賭博等等,有時候也打探一些消息,調停一下宿舍矛盾,男生宿舍沒有一個是不髒亂的,輔導員卻是面無表情地在過道中穿行、經過,眼睛像雷達一樣掃視着宿舍的一切,包括在地上立着的襪子、已經膨脹出來的垃圾桶,地上不時出現的不知道包着什麼的紙巾、滿地的電線、插座、還有沒開拆的佔據空間的快遞盒,更不用說陽台還有堆了幾天的衣服,這些輔導員其實並不在乎,他們只是在敏感地搜集着其他需要注意的信息,在發現一些正常后,例行詢問一些基本情況。

在基本情況詢問完畢后,輔導員也會慣常地囑咐幾句,例如不要整天打遊戲、不要總是吃速食、不要總是逃課之類,宿舍里一些比較活躍的人也會跟輔導員聊一下天,試圖增進一下感情。

大約是輔導員來了兩到三周后,我發現每次輔導員來了以後阿關便走近廁所裏面,一開始我沒有多想,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適合的如廁時間,一直到有天輔導員巡查時我去到陽台洗手,在廁所的窗口看到了阿關的頭髮,原來他一直在裏面站着,一直到輔導員走了才出來。

事後我問他沒什麼每次輔導員來了要進去,他說他是在醞釀便意。

下午一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發現輔導員出現在我的宿舍,自從下學期我們陸陸續續出去實習后我便沒那麼經常能看到她了。

我由於跟一個女老闆磨嘴皮子,差不多比阿良他們晚了半個小時才回去,結果一開門就看到了她。

她此時就看在我們進門後幾步的地方,在這裏可以看到房間裏每一個床鋪,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觀察着什麼。

我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阿良正在床邊正襟危坐,雙手放在了膝蓋上,只不過他那破成了絲帶狀的沙灘褲有點違和。

輔導員轉過頭來,我看到了她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她嚴肅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些許笑意。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因為有一瞬間我忘記了她的名字。

“聽說你這段時間去銀行實習啊。”

“是啊。”我笑笑。

“挺好的,誒,書包放下吧,快進來。”

我走進去把書包放在了椅子上,然後轉身說道,“輔導員您坐啊。”我似乎才反應過來要叫一聲輔導員。

她點點頭,坐在了床上,“我今天來是跟你們說一件事,嗯……其實剛才我已經跟他們兩個說了很多了,也了解了一些信息。”她看着我說道,“那我現在就簡單點吧,先說結論,你們的舍友阿祥現在人被詐騙分子帶到國外去了。”

我沒有說話,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人在跟我開了一句玩笑。

“你不相信嗎。”輔導員淡淡地說道。

“不是吧。”我知道她話還沒說完,但是已經忍不住說出了口,“他是,他是出去工作的。”

“是的,剛開始我也不相信,他家裏人已經超過十二天聯繫不上他了,也已經在當地報了警,結合之前他發給家人的信息以及從你們這邊了解到的信息來看,兩邊所接收到的信息還是比較吻合的,都是說找到了一個高薪工作,然後要去到東南亞那邊。”

“那他現在已經到了東南亞了嗎。”

“已經到了,不過跟他最初設想的不太一樣,現在他最有可能是在緬甸,那裏靠近中國邊境,能收到中國運營商的訊號,有很多的詐騙集團。”

“可是他沒錢啊,對方這是免費幫他出國嗎。”

“說是出國,其實就是偷渡,他現在在國外的身份也是非法的,而且是被人為控制和囚禁了。”

“這算是綁票嗎,對方要他們家裏的錢?”

“目前沒有收到要錢的信息,而且這種詐騙目的不是索取對方家裏面的錢,或者是綁票什麼。他們真的是把人騙去打工。”

“啊?”

“他們通常就是把人騙到那裏去,負責打詐騙電話或者是在網絡上搞詐騙行為,所以很多國內被騙的為什麼那麼難追回來,因為人都在國外。”

“那他相當於是入了伙?”阿輝問道。

“可以這麼說,只不過是被迫的,相當於被詐騙過去搞詐騙。”

“你們已經掌握了這麼多信息,為什麼不把他救回來。”

“這不是我們掌握到的他的信息,準確來說是警察那邊有相關類似的案例。”

“那其他條件,什麼住宿、吃飯怎麼樣。”我的腦子一團漿糊,不知怎麼的問了這一句。

“這個就不知道了,但是如果你想跑的話肯定是會被打的,如果你老老實實在那裏給他們打工,吃飯睡覺什麼的都能保證,就像是一個回不了家的公司。”

“那他要在那裏多久。”

“起碼兩年,也有提前放回來的,但那是極少。”

“那現在警察知道他在國外了,可以把他救回來嗎。”

“不止是他一個人,這幾個月以來類似的報案家庭有幾十個,但是不清楚到底要多久才能帶人回來,首先是因為跨境,牽涉到另一個國家,其次是中緬邊境情況有些複雜,這個你們可以去上網找信息了解一下,老師這幾天查了很多信息,但還是有很多不明白。”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腦子裏現在閃過無數念頭,全部是關於那些可以挽回的瞬間,要是我多看一點,多聽一點,多說一點,是不是就會不同了……

輔導員站了起來,走到我這邊,“你這邊還有其他的一些什麼信息嗎,你回來前我聽你舍友說了一些。”

我抬頭看了看她,又低頭沉默了半晌,“他真的想要一個好工作。”

輔導員沉默地看了看我,然後轉頭過去,說道,“那也不能走犯法的路。”隨後她便離開了。

輔導員走後我們幾個便輪番撥通了阿祥的微信和電話,微信未接,電話則是關機,我們幾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候不知道有誰提到可以拔打110,問一下我們這邊的派出所,結果電話打過去,他們說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也已經做了備案,我們再問到什麼時,他就讓我們耐心等待了。

晚上的時候我們幾個有的用手機、有的用電腦查閱了中緬邊境的一些資料,現在詐騙分子已經把詐騙這種東西發展成一個產業了,我們日常接觸到的刷單、短訊詐騙、然後網頁詐騙什麼的,之前以為對方就是一個人或者一部手機,但其實現在已經是成團隊的規模,有老總有經理有基層員工,組織嚴密,對外就說是互聯網公司,甚至在緬甸那邊的高新技術區有辦公樓,只不過從事的就是這些網絡詐騙。因為有稅收,所以當地政府並不管他們是在做什麼工作。

之後我們又了解到一些更黑暗的,例如把人騙過去做毒品製作、運輸的工作,或者是進行器官的買賣,之前聽到消息只覺得是晴天霹靂,現在只能是期望他真的是去從事詐騙生意了。

轉頭過去,發現他們兩個也在盯着手機或者電腦,阿輝拉動着網頁,不知道在看些什麼,但我們幾個都沒有說話,沒一會兒阿良便出門了,一句話沒說。

或許是一晚上都忙着查資料還有胡思亂想,我肚子很快又餓了,於是手伸到床下去摸一桶泡麵,又想到了阿祥。

撕開包裝,灑下調料包,去到陽台的飲水機接了熱水,水流一衝下去,那融化的調料包一下子就散發出香味,就在我接水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阿良回來了。

我把網頁一個個關掉,吃起泡麵來,沒一會兒就吃完了,泡麵總是這樣,聞起來比吃起來香很多,吃的時候倒是沒啥感覺。吃完以後坐在那裏發獃,不知道飽沒飽,好像是飽了,但似乎沒什麼滿足的感覺,其實進食只不過是身體的需要,以維持這個軀體繼續活動,硬是要求什麼滿足可能也並不合理。

去洗手間倒湯汁的時候,看到阿良和阿輝站在欄杆邊,兩人在抽煙。回來的時候阿輝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是沒意思還是沒關係,就回去打開了電腦。我走到欄杆邊,看着阿良在吞雲吐霧。

他看着我,頭稍稍往後仰着,嘴張成O型,此時一團煙霧從嘴裏飄了出來,的確是漂,因為並不是他吐出來的,那煙像是覆蓋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眼睛還在滴溜溜轉着,像是只有眼珠子沒有被糊住,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厲害吧,我練了好久的。”

“這也要練?”

“那你來。”他把夾在手上的煙一翻轉,向我推過來。

我連連擺手,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他看着遠處,繼續抽煙,我問他剛才去哪裏了,他說去買煙,我問他是不是他帶着阿輝一起抽,他說是阿輝問他要煙,他才去買的。他問我抽不抽,我說不抽,他說那你難受怎麼辦,我想了一會兒,說吃面。他點點頭,說那也蠻好。

我們沒有再說話,什麼話也沒有再說,就那麼直到他的煙抽完。這居然不令我尷尬,我想起來以前一些大人也經常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感覺這會兒倒是令我明白了過去沒弄懂的一些東西。

“回去吧,走吧。”阿良把煙頭彈到了樓下,挽着我的胳膊,走回了宿舍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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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斜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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