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凡世界
“這個月的工資我先給你結了”
倉庫的後門，路燈繞過巷口勉強遞進來些光亮，一高一矮倆人就站在昏暗的巷子裏，半光不亮的看不真切模樣，只有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一張有些糾結的老臉。
“六月十一開始干，到現在給你算三十五天，全勤，給你結。。。4200。”
高個的男人切出手機上的計算器，摁了兩下才得出結論。
“謝謝喻叔！”男孩啪的鞠了個躬，即將十八歲的鐵頭一下子撞進了四十八歲老男人算不上寬厚的胸膛。
“嘶——”被稱為喻叔的男人揉了揉胸口，“沒輕沒重的，我現在可比不上你這些小夥子，一下給我撞挺了看誰給你發工資。這個月幹完感覺咋樣？”
“挺好的喻叔”男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髮，“嘿嘿。同事們都很好，工作也很好，只要出力氣就好，中午還管吃，嬸子每次買多了水果也會分我點，感覺幹了一個月都長胖了些。”
藉著些許燈光，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半長不長的頭髮，沒精打採的眼睛，嘿嘿傻樂的嘴巴，以及還算得上結實的身體。“是嗎。我看還跟竹竿似的，勁倒是不小，給你撞那一下到現在還沒緩過氣來。”
男孩縮了下脖子，撇了撇嘴，心想得了吧，之前還跟我吹噓年輕時看到路邊混混欺負女孩上去三拳兩腿給人全打跑，末了還感嘆現在社會治安到底是好了，路邊也沒地痞流氓勒索錢財了，不然高低每年弄個見義勇為獎回來掛倉庫里，到時候來的客戶都知道他喻彪是個響噹噹的好漢。可現在這好漢老盯着這一撞不放，莫不是要騙我些工資錢。
想是這麼想，但嘴上還是嘿嘿賠笑“喻叔您老當益壯，哪能有被我撞一下就上不來氣的說法。”
“去你的，喻叔我還年輕着呢”喻彪明顯是在逗眼前這小子玩“倒是你小子，每天這眼睛看起來沒精打採的，咋滴，晚上不睡覺熬夜玩手機？我跟你說，你們年輕人不要仗着自己身體好就糟蹋，還是得早睡早起愛護自己。。。。”
“散光！”男孩急忙打斷即將開始的嘮叨“也不是很嚴重，就是看東西要咪下眼睛。”
“這樣嗎，那可得趕緊配個眼鏡，正好不是拿工資了嗎，明天放你一天假，趕緊去配一個，不然嚴重了可不好，錢給你轉過去了。”喻彪打開V信“說起來，干到現在也沒見過你父母，你家裏人不知道你散光？”
少年沉默了，低下頭撓了撓頭髮，張了張嘴沒說話，只好又把嘴往下一撇，可頭到底是沒抬起來，本就不大的眼睛徹底隱入了額頭狗啃一般的劉海里。
喻彪愣了愣，似乎懂了些什麼，張嘴說到：“父母離婚了？跟的男方還是女方？看這樣子是男方，啥也不管。沒事，喻叔明天帶你去配。就去城南那個丹陽眼鏡城，便宜結實，我家那閨女每次就在那配的。”這時候喻彪倒是有了些好漢的樣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臉的理解和可靠。
少年依舊低着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許久才壓着嗓子憋出句話“我住城南福利院，離眼鏡城不算遠，自己去就好了。”
喻彪也沉默了，自詡好漢的他擅長大口吃燒烤和對瓶吹啤酒，要是少年的煩惱是畢業後跟班花表白失敗他立馬就開上旁邊的電驢，給這小子拖去燒烤攤門口，點上一紮啤酒三十根大串，兩瓶啤酒一燜少年的心扉就會像啤酒蓋兒一樣被他用好漢的氣魄“啵”的一下撬開，
這樣他就能往裏面傾倒些人生的歪理，一個年輕的好漢就會這樣在煙熏火燎酒瓶蓋滿地的路邊攤上誕生。
可碰上這事情他就悶了葫蘆，又想起之前糾結怎麼通知少年的事情，中年人的煩躁突如其來的湧上了好漢的心頭，煩躁的捻着下巴上颳得不算乾淨的鬍鬚，可美髯公不但鬍鬚稱得上一絕更是飽讀詩書心中有溝壑，他一個中年糙漢哪能鬍鬚一撫便出口成章，最後只得一聲嘆息。
“你這個事。。。。唉。。。。”喻彪猶豫了一下，語氣鄭重起來：“艾草啊，這個暑假剩下來的時間你有啥打算沒？”
“沒啥打算啊，就繼續上班，攢點大學的生活費。咋了喻叔？”
之前消散的糾結又出現在喻彪的老臉上，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語句才緩緩開口“縣城的物流要合併了，幾個大物流公司要把我們這些小個體戶全部收購在一起，洪縣也就這麼大點地方，城南城北各設一個大倉，喻叔我這小倉庫下個月就要到頭了，正好你嬸子也說自己天天坐在那邊對賬腰已經不好了，我打算倉庫離手后拿錢去小區門口開個小超市，就當提前退休了。”
艾草有些愣住了，剛才臉上的陰翳被這消息一吹而散，獃獃的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是啊，我也就在煩這個。當初招你的時候我還有點猶豫，心想高中畢業的小傢伙哪能幹倉庫里這重活，還是你嬸子決定招你的，她說看你小子試着搬貨的時候不像干不動活的那種書獃子，加上身上衣服也怪樸素的，可能是需要勤工儉學，也就給你招了。這個月你的表現我也看到了，是個好小伙。”
喻彪頓了頓，繼續說：“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說是合併，其實也就這兩天才談攏，到時候業務轉移啥的也要花些功夫，縣城雖然也就三四家物流，但我估摸着怎麼也得要個兩個星期吧，這段時間你就繼續在叔這幹着，結束時候給你按天結工資，叔這幾天在認識的人里給你問問，幫你看看有沒有適合你的工作。還有就是，你那個。。。福利院那邊，不幫你解決學費嗎?”
聽了這話，艾草連忙搖頭：“叔你不要想多了，阿媽對我們很好，就是福利院確實不容易，阿媽已經很辛苦了，我想要是自己暑假能掙點，加上開學後學校的補貼和助學貸款，就能給院裏省下一大筆錢。”
“是個好孩子啊”喻彪有些唏噓，“要是你嬸子在這裏肯定要抹眼淚了。這樣，叔多給你轉五百！別不好意思收，就當叔的一點小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叔！”
看着一下子又好漢起來的喻彪，艾草心裏有些感動，想再鞠一個躬，這下卻被手疾眼快的喻彪一下扶住。
喻彪摸了摸胡茬，突然想起來啥，說道：“說起來我還一直沒問你，你高考咋樣啊？這幾天是放榜了吧。”
艾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般般，恰好摸了個一本線，填了隔壁市的科技大學，按往年錄取線來說應該能進，再過兩天錄取結果出來了我就V信告訴叔。”
“這感情好啊，小夥子有出息，名牌大學生啊！我家那閨女你知道的吧，馬上就高二了，成績不上不下，幾次模考都在二本線那，可把你嬸子急壞了，要不你來給她補補課？正好八月份她學校放假了，我給你按補習班一對一的價格開個工資。你也別琢磨了，馬上我就把我家地址發給你，正好明天你配完眼鏡晚上來我家吃個飯就當認路了。”喻彪大手一拍，就這麼給艾草拿捏了主意。
雖然沒了解過補習班的價格，可艾草還是知道這份工資肯定比自己現在每天在倉庫苦哈哈的搬東西要來的高。-倉庫搬東西是賣一把子力氣賺一把子錢，可補課這事情，自己一個剛剛高考完的毛頭小子，坐在空調開放的書房裏，給喻叔家女兒動動嘴皮講講題就能把錢賺進口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這件事，能不能對得起喻叔給他的報酬和信任。他有些猶豫，但他需要這筆錢。
“我不一定教得好”艾草斟酌着語氣，“但我可以試試。而且不用給那麼多報酬，就市場價的一半就好了，要是這個暑假過去之後您女兒的成績有上升，我可以寒假回來再給她補。”
“行，那就這麼定了”見艾草答應下來，喻叔也樂得順水推舟，大不了寒假補課的時候工錢給他開高點。而後樂呵呵的看着眼前這小子，覺得越看越順眼，拋開那坨彷彿住了一窩雞一樣的頭髮和沒精打採的眼神不談，倒也算長得眉清目秀，關鍵是吃苦耐勞心思憨厚，現在又考上了好學校，想必以後的發展不會差。要是趁現在把女兒介紹給他。。。。。打住，女兒是女兒，這混小子是這混小子，不能想多。
於是喻彪勉勵的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時間也不早了，早點回去吧，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用了叔，我騎單車就好。”艾草給喻彪道了別，然後往巷口走去。
巷口似乎沒有單車，於是他決定邊走邊找。離開巷口前他回頭給仍在原地的喻彪揮了揮手，然後便晃悠着離開了。
“這小子。”喻彪心情不錯，哼着歌，鎖上倉庫後門，騎上老電驢，嘎吱嘎吱也離開了這個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