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孤月

我在一片廢墟中清醒。

周圍倒了很多凡人，有些人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有些人的胸膛和下半身卻離了四五米。

之前承受的巨大衝擊讓我的視角分成了兩個部分——在那個懸於宇宙的視角里，蔚藍的星球仍在平靜旋轉，這場幾乎摧毀了一個文明的戰爭對於她來說只是漫長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在更低的這個視角里，我看到所謂的伊甸滿目瘡痍，恢弘的神殿化作廢墟，而凡人們留盡了熱血。記憶里溫潤的風現在裹挾着滾燙的塵，將鮮血乾涸在我往日漂亮的銀髮上。

我試着閉上眼睛，凡人們和我的聯繫還在，我微微鬆了口氣。

以太海里充斥着喧躁的雜音，就像是很久以前幾個孩子邀請我試試他們搗鼓出來的那個叫電台的玩意時我在那個簡陋的小設備里聽到的聲音一樣。

不同的是那一次的雜音令我欣喜，這一次聽的我頭痛欲裂。

“該死。”我聽到自己低聲暗罵，“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我的意識昏昏沉沉，努力想回想起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只能記起這是一場凡人與神之間的戰爭，而我和朔庇護着凡人們的心智，讓他們能在神靈的伊甸里握緊利刃。

我現在所站立的大地，正是那個昔日的伊甸。

“這是一場慘勝，姐姐，神明們發動了最後的掙扎，我和長姐已經為將要發生的一切支付了代價，凡人們的未來就拜託你了。”我的腦袋裏還記得朔之前突然傳給我的消息。

我和朔是雙子，我們沒有姐姐，朔卻提到了我們的長姐，她是誰？

我仔細想要閱讀自己的記憶，發現一切和這場戰爭有關的記憶正緩緩溶解在浩蕩的以太之海中，我想要回憶，卻已然模糊不全。

我忘記了這場戰爭的起因；我忘記了這場戰爭的犧牲；我忘記了我們為了這一切所支付的代價。。。。只留下對戰爭本身的憤怒仍在熊熊燃燒。

對了，朔。

朔去哪了？

我茫然的環顧四周，仍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蒼涼，見不到朔的身影。

我試着在以太海里直接呼喚她，也收不到她的回應。

從身下被我護住的凡人身上取下了通訊裝置，裏面一片靜默，只能聽到無序的雜音。

因為死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還在昏迷，沒有人能回應我。

或許這就是她所說的代價。

神明的記憶不會丟失，因為神明們的記憶是這個世界為自己而著的史書，但我的記憶卻千瘡百孔不斷流失。

於是我意識到了我們的對手究竟幹了什麼。

他們修改了現實，想要讓凡人和我忘記舉起反旗的原因。

他們想要把一切重置。

因為他們失敗了，因為他們在恐懼。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但他們明顯沒有完全成功，朔和那位長姐支付了我不曾知曉的高昂代價，為凡人們保留了最後的希望。於是我忘記了戰爭的原因，卻沒忘記戰爭本身，也沒忘記凡人們曾向誰舉劍，更沒忘記他們已付出的犧牲。

那麼我就仍將守護凡人，絕不讓他們的目的達成，絕不讓他們的恐懼倒下。

我立下誓言，只要我一息尚存，凡人的薪火便不會熄滅。

長夜已至，但仍有明月高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