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啞草與豬面人(下)
初秋的晚風已經有些涼意。還沒等全村的電燈都熄滅,他已經忍不住穿了長腿褲子和長袖上衣,領着聾獸悄悄進了丁奶奶家院子,又悄悄走到後院,隱蔽在黃瓜架之間的壟溝里等候着——他猜測會有人來,儘管不知來人為了什麼。
剛剛坐下,他就後悔失算了。晚風雖有涼意,可園子裏幾乎無風,尤其黃瓜架之間更是一絲的風兒也沒有。好像地面返熱似的,他感覺異常悶熱,身上已有汗珠子冒出,將稍厚的衣服黏在皮膚上,似乎感覺氧氣也變得稀少了,全身上下從里往外不舒服。他好想衝出去做幾個深呼吸,再也不回到黃瓜架下。他仰頭看看天空,難怪,有一點陰,濕氣早將星和月亮覆蓋了。
聾獸的難受滋味,一點不比主人少。但是,它必須跟主人在一起。它不清楚主人要做什麼,但它知道不管主人做什麼,都必須跟主人在一起,幫助主人,保護主人!
不過也有值得慶幸的事情,厚衣服把那些急於吸血的蚊子,因為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急得差點撞黃瓜……
忽然,刺槐圍牆外面傳來響動。阿郎慢慢向前移動幾步,腦袋探出黃瓜架,朦朧之中有人在刺槐圍牆上面搭了什麼東西,然後一個人像空中漫步似的,從刺槐圍牆上走下。接着走下第二個人,又走下一個人——每人手中拿着傢伙……
聾獸向前縱身就要衝出去——
阿郎急忙將它抱住,悄聲喝道:“回去——”雙手推着聾獸一起後退,覺得所處位置既不能被來人發現,又可以清楚觀察外面時,才停下。“聾獸,沒我命令不許動!”聾獸“嚶”了一聲。“噓——也不許出聲!”聾獸果然安靜下來,趴在壟溝里,伏低身軀,尾巴也不擺動一下了——它與主人早已心有靈犀一點通,默契得令人羨慕忌妒——但無法有恨。
那三個——近了時嚇了嘮叨郎一跳!不是人?不是人是什麼?一高瘦子一高胖子一矮胖子,都穿着人的衣服,都有人的外形,都跟人一樣走路,只有腦袋——腦袋也跟人的腦袋一樣,只是臉面跟人不一樣,都長着一張豬臉——呸!嘮叨郎突然明白了,都戴着豬臉面具,不是人身豬面人!他們跟進了自家園子似的,毫無顧忌地走近辣椒地,卻都愣住。
打蔫兒的辣椒秧已被丁奶奶清除。
“丁老太太幫忙,就別客氣了!”矮胖子雙手比劃一下輕聲道。
高胖子高瘦子揮舞小鐵鍬鏟起浮土,放進旁邊壟溝,然後掀起一根根鋪在地上的圓木,也都順在壟溝內。接着,高瘦子往下一跳,人便沒影了。
“坑——他們——挖坑——”阿郎驚詫地差點喊出來。
一會兒,高胖子彎腰提出一個小袋子,跟矮胖子一起抬着走向北面圍牆……雖然看不到他們去幹什麼,但是阿郎已能猜到,袋子裏是土,倆胖子要把土送到圍牆外面——果然,一會兒,高胖子拿着空袋子,跟在矮胖子後面走回。他們又從坑裏提上一小袋子土,抬着走向北圍牆……直到村子裏響起公雞報曉聲,倆胖子把高瘦子拉出坑,一根根放回圓木,再將放置壟溝的土鏟回鋪在原木上,三人快速地撤往來的地方——矮胖子走在最後面,清除了他們留下的痕迹。
阿郎好想扯開喉嚨吼一聲,像公雞報曉一樣,把睡夢中的人都喚醒。不是因為憋悶了太久,而是想告訴全村人他的重大發現。但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三個什麼人?為什麼要在丁奶奶家後院偷偷摸摸挖坑?他覺得“啞巴案”只是有了進展,
還有更大的石頭等候水落下去——但他不能不把這件事悄悄告訴牛老師。
牛老師覺得案子非同小可,給鎮上派出所胡楊所長打了電話。
胡楊所長也覺得案情重大,親自帶隊趕來。阿郎和聾獸在前面引路,剛進入丁奶奶家院子,丁奶奶就從屋內急急忙忙迎出來:“咋回事,咋回事……”
阿郎急忙扶住丁奶奶:“有人在你家後院挖坑……”
“醜醜在我家後院撲騰——是牛家的醜醜嗎……”丁奶奶突然朝後院小跑,“怪不得那些辣椒秧打蔫兒了!醜醜你個小屁孩,竟敢來我家後院撲騰……”
“哈哈哈……”阿郎笑的差點趴在聾獸背上。
胡楊所長也忍不住笑。到了後院,她將婆婆拉到一旁解釋了半天,結果,越解釋丁奶奶的岔打得越遠。實在無奈了,她只好把丁奶奶帶到辣椒地附近——兩位警察鏟開地面浮土,扒開圓木,現出一個井一樣的圓形坑口,垂直向下,已經有四五米深。大家都圍着井口往下看,裏面有兩個空袋子,一把小鐵鍬——顯然工程還沒完成。只是,無人知道挖這樣的坑做什麼。
丁奶奶看得心驚肉跳:“哎呀我的媽呀——我沒求人挖井呀……”
“丁奶奶,好像不是挖井吔!”阿郎扶住丁奶奶,“你家有寶貝埋下面了吧?”
丁奶奶急忙擺手:“哎呀我的媽呀,誰倒霉也不能埋裏邊——嘮叨郎,你說你這孩子,可不能這樣嘮叨……”
胡楊命人把坑口恢復原樣,將丁奶奶接走,同屬下潛伏丁奶奶家——工程沒有完,今晚嫌疑人還會再來,要守株待兔給他們來個一網打盡。
晚上,阿郎趴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案子就要破了,他不想錯過抓捕嫌疑人的精彩時刻。可是胡楊姑姑三令五申,不許他出現在案發現場。“不許出現案發現場……不出現案發現場,就不出現案發現場……刺槐圍牆外面不是案發現場了吧……”他靈機一動穿上衣服,領着聾獸繞過村子,去了龍首山東坡,穿過密林挨近丁奶奶家後院,按住聾獸藏起來。
草叢中傳來“簌簌嗦嗦”的聲音。阿郎突然緊張起來,聾獸也豎起耳朵……跑來的居然是小嘮叨,上來就要跟聾獸瘋玩兒。阿郎仍然望着遠處,果然櫻桃跟在後面。
櫻桃人沒到聲音先到了:“還真是‘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準備幹啥壞事?”
“真該給你吃點啞巴草!”阿郎招招手,“誰幹壞事?小女生家家的哪兒都有你!”
櫻桃蹲在阿郎身邊:“你能有好事?‘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呀……”
“貓唇不對兔子嘴,鳳凰冠安在野雞頭上……”阿郎突然住嘴,仔細聽聽,然後輕聲命令,“噓——看住小嘮叨,別動!”
三個人鬼鬼祟祟地走來,嚇的櫻桃雙手捂嘴一動不敢動。那三人都戴好豬臉面具后,高胖子和高瘦子從不遠處草叢中搬出摺疊梯子。在土堆旁邊,將梯子一端放在外面,一端伸到裏面,便搭成一個“∩”形橋,把刺槐圍牆扣在下面。矮胖子在前高胖子最後,他們依次走上梯子,進了丁奶奶家後院。
阿郎靈機一動:“把梯子撤掉,嫌疑人出不來。胡楊姑姑就能‘瓮中捉鱉’……”他剛要起身行動,梯子上冒出一個人頭,接着那人快步走上梯子跳下就跑。馬上第二個人頭冒上來……一定是隱藏院內的警察被發現了。果然,刺槐圍牆內傳來警察的喊聲:站住,不許跑——第三個人也從梯子上跳下……
“要跑——”阿郎立即命令聾獸,“沖——”
聾獸早憋着一股勁兒,“颼”一下衝出去,咬住最近的高胖子褲角便拖。高胖子正拚命逃跑,身體頓失平衡,“撲騰”趴在地上。聾獸又朝矮胖子衝去,距離近了突然縱跳而起,又將矮胖子撲倒,接着又朝最遠的高瘦子衝去……小嘮叨緊隨其後,也忙得不亦樂乎——先前兩個倒地的還沒爬起,已被衝上來的警察戴上手銬。
“嘿嘿……”阿郎從樹後走出,不好意思地撓着腦袋,“胡楊姑姑,我幫了點小忙……”
“臭小子,下次給你帶禮物!回家吧,好好上學!”
櫻桃這才笑嘻嘻地站起……
後來聽說,那三個挖坑的是盜墓賊。他們以為丁奶奶家後院有一座古墓。但經過考古專家探測,否定了他們的說法。周末,白帆姐姐回來,認出了“啞巴草”學名叫“鵝啞草”,地方志記載,龍首山深處人跡罕至的龍涎溝有生長。牛爺爺說植物總是相生相剋生長的。於是,阿郎帶着聾獸陪伴白帆姐姐,歷經千辛萬苦下到龍涎溝,採回“龍吟草”餵給白公鵝和小嘮叨吃下——它們不但恢復了聲音,還比以往更洪亮了。
令阿郎驚詫和措手不及的是,白公鵝恢復聲音后,突然大叫着朝他衝去,脖子低伸翅膀展開一副拚命的架勢。阿郎嚇的在黃姥姥家院子裏轉圈奔逃:“不是我喂你的鵝啞草,是盜墓賊害怕你們大叫不休,要報仇找他們去,不能對我恩將仇報呀……”
“哈哈哈……‘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掐!‘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掐……”櫻桃開心地拍手大叫。
聾獸和小嘮叨相挨坐地,張開嘴巴伸着舌頭“哈哈”地喘着、欣賞着,目光中流淌出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