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捉妖記(下)
“嘮叨郎,閉上你‘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臭嘴!”櫻桃從大門外進來,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喊,“放下我的‘小嘮叨’!”她簡直是靈機一動想到了理想的名字,“就叫‘小嘮叨’——還不走!等我給你‘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嗎……”
白公鵝本來跟在身後,見主人吆喝不停,脖子向前一伸幾乎貼到地面,雙翅展開,“嘎嘎”叫着沖向阿郎。阿郎聽得懂白公鵝的聲音:我主人發怒了,不知道嗎?滾——聾獸感覺得出白公鵝話語中的意思,突然站起,豎起耳朵憤怒地瞪視着白公鵝——白公鵝不敢向前了,卻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態,沒絲毫減弱它不可一世的傲慢。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你以為只有你會背古詩?聾獸,走,回家!”阿郎放下小黃狗,起身走向大門,“我只想知道你家雞鵝咋死的,以為我想蹭飯呀?我怕吃了你家雞鵝肉,夜裏心驚肉跳作噩夢!‘村頭樹上落烏鴉,小橋流水繞人家,古道西風吹瘦馬,耗子見貓嚇趴趴’——哥我還會作詩呢!”
“姐也會!夏天公雞叫的早,家家戶戶蚊子咬,噼哩啪啦巴掌落,胳膊腿上包多少……”
“櫻桃,胡說八道啥呢?”黃姥姥快步走出來,“阿郎,不走,在姥姥家吃!”
“謝謝姥姥!”阿郎回頭擺擺手,大搖大擺地從白公鵝身邊走過,聾獸似乎故意擺出英雄姿態,看也不看它一眼。白公鵝還是先前那個姿勢,跟放在路邊的雕像擺件似的。
“也好,姥姥給你送去!”
黃姥姥說到做到,果然送去一盆雞鵝肉燉土豆。
阿郎捨不得獨自享受,把雞鵝肉分出一半給了聾獸,自己食用更多的是土豆,然後趴在炕上又開始嘮叨……聾獸本來趴他旁邊的,實在受不了他的嘮叨了,“嗯嗯”抗議兩句,起身走到外屋趴地上午睡去了。
晚上,白鶴村家家戶戶熄燈后,半塊明月在星群簇擁下遊玩天街時,阿郎帶着聾獸悄悄出了家門,悄悄進了櫻桃家院子——那隻小黃狗正在窗下小片毯子上不知所以地轉圈,忽然沖向聾獸撒歡一般地撒嬌,然後跟聾獸一起趴在小毯子上玩耍。阿郎尋了一塊木板,靠院牆放下,坐在木板上又低聲嘮叨起來:“我看看到底什麼怪物,能把雞鵝嚇死……嘿嘿,這可是大案子,我一定把案子破了……”不知不覺靠着院牆睡著了。
天明后,櫻桃從屋內出來,朦朧睡眼看到靠牆的阿郎嚇一跳,急忙揉揉眼睛細看了看,認定了還睡着的人是阿郎,突然吼起來:“誰讓你在我家的?”
阿郎被嚇醒,急忙揉揉眼睛站起身。
聾獸起身跑到主人身邊,小黃狗緊緊跟着聾獸,像跟隨母親似的寸步不離。
黃姥姥從屋內出來,看看院子裏的情形:“孩子,不會待了一夜吧?”
“姥姥,我跟聾獸吃了您家的雞鵝肉,應該的。”阿郎伸手撫摸兩下聾獸仰起的腦袋,“沒有妖魔精怪來,您家的豬都好好的。”然後轉身走向大門。
白公鵝邁着方步從屋內出來,仰頭“嘎嘎”地叫着,好像阿郎和聾獸搶了它生意似的,憤怒地吼了十幾嗓子,直到阿郎和聾獸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才住聲。
“唉——這孩子,真是好孩子!”姥姥搖搖頭,喊道,“阿郎,在姥姥家吃早飯!”
“謝謝姥姥——”阿郎的聲音在清澈的早晨回蕩着,顯得特別純凈。
聾獸也回頭看一眼,
雖然沒有看到姥姥,但還是用目光表達了謝意。
若非櫻桃猛跑出來抱起小黃狗,小黃狗一定跟隨聾獸去阿郎家了。“小笨蛋,你要‘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還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本姐才是你主人!‘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咱回家,不許做叛徒!”櫻桃輕輕拍着小黃狗的腦門走進大門,“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一個晚上就跟嘮叨郎學笨了!”
今天是周五。
周五的晚上,家家戶戶熄燈睡覺后,阿郎領着聾獸又來櫻桃家值夜。生來天不怕地不怕又聰明的阿郎,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嚇死了黃姥姥家的雞與鵝。剛剛走進大門,就聽見“嘎嘎”的鵝叫聲,還有小黃狗因着急跟聾獸玩兒,卻無法脫身的抗議聲。
阿郎抬頭看,窗戶開着,櫻桃坐在窗台上正朝這邊壞笑着,懷中抱着的白公鵝也“鵝仗人勢”地向前伸着脖子大叫。小黃狗被拴了繩子,繩子末端墜了一塊石頭,在窗根前拚命掙着“汪汪”地吼着——那是憤怒的聲音、渴求的聲音——抗議主人限制了它的自由,渴求聾獸陪伴身邊。
阿郎拍拍聾獸額頭轉身走了。他清楚,再稍猶豫,櫻桃的嘴巴里就會蹦出一串串難聽的句子……走出不遠,他似乎聽見了櫻桃得勝的嬉笑和關窗聲,還有一句清晰的“‘隨風潛入夜,滑物細無聲’,櫻桃一聲笑,嘮叨影無蹤”的得意。他仍然沒有回頭——然而,周六早上剛進教室,就聽說黃姥姥家的三頭小豬昨夜被嚇死。
櫻桃也請了假,在家陪傷心的姥姥。
到底,那妖魔還是來了!
黃姥姥家除了小黃狗和白公鵝,再沒有動物了。白公鵝每天晚上住在屋裏,小黃狗不該害怕妖魔,阿郎放棄了“值夜”的想法。心裏卻有一點遺憾,因為始終沒有弄清楚什麼東西嚇死的那些動物——可是,星期天早上聽說,黃姥姥家鄰居丁奶奶家的二十多隻雞同時死亡。還聽說丁奶奶的兒媳婦、鎮上派出所所長鬍楊姑姑大清早趕來勘查現場,並未發現嫌疑人的蛛絲馬跡……
阿郎搖搖頭,又跟自己嘮叨起來:妖魔作案,怎會留下蛛絲馬跡?只可惜,大人們不會相信世上有妖魔……
當夜,全村人都歇息之後,阿郎領着聾獸悄悄進了丁奶奶家院子。丁奶奶家還養了鴨和鵝,還有幾隻山羊。他要看清楚妖魔的樣子,然後想法設法捉住妖魔,為全村人除害。本來想跟牛爺爺商量捉拿妖魔的方法,想到他該是全村最不相信世上有妖魔的人,所以決定跟聾獸一起行動,等捉到了妖魔,就不由他們不信了。
丁奶奶家只有她一人,而且有點耳聾。阿郎相信,不會再有人阻攔他捉拿妖魔。他輕聲跟自己嘮叨着……聾獸閉上了眼睛,可嗅覺無法迴避他的嘮叨,忽然心煩了,從他身邊爬起走到大門旁趴下,獨享清靜去了。
雖然正值夏季,遠處、近處的蛙聲與蟲鳴相互伴奏,讓本該安靜的夜晚沒有了安靜;夜風也颼颼地跑來湊熱鬧,在阿郎身邊旋來旋去;還有那些因飢餓近乎瘋狂了的蚊子,瞄準了阿郎的臉、手臂、脖子,以及腿和腳,爭先恐後地忽起忽落……
“誰敢咬我,我拍它口眼歪斜腦震蕩半身癱瘓……”
他用動物的語言發聲,蚊子當然聽得懂,早嚇得四散奔逃。然而,他睡着之後,蚊子們又攏聚而來。可他居然睡夢之中還能不停地用手拍打蚊子,也算一奇葩了。
忽然,他被一陣叫聲吵醒——是小黃狗,是小黃狗的叫聲,但不是“汪汪”聲,而是一種着急又無奈的長聲,還伴着犀利的碎音……阿郎聽着聽着突然站起來:小黃狗在吹牛說大話:都給我聽着,等我長大了一個個咬死你們,一個個活嚼了你們!我可不是一般的小狗,我的前世是餓狼,大前世是老虎,大大前世是獵豹……
丁奶奶家的鴨子和鵝開始躁動,一聲不敢出,擁擠在一起哆哆嗦嗦顫抖不止。阿郎離開鴨舍鵝舍,走近羊圈,發現山羊們也都站立起來擁擠一團,嚇得戰戰兢兢……動物們聽得懂動物的語言。“啊——哈哈哈——”阿郎特想大笑,但不敢大笑,害怕驚擾到丁奶奶——他突然明白:根本沒有妖魔,而是小黃狗半夜三更吹牛說大話,嚇死了那些動物。
他從院牆翻到黃姥姥家院子裏,小黃狗嚇一跳,見是阿郎頓時安靜下來。阿郎解下小黃狗脖子上的繩子,抱着它悄悄出了大門,跟前來找他的聾獸一起回家。
次日清早,阿郎把小黃狗送還黃姥姥家,聽說丁奶奶家只嚇死一隻鵝兩隻鴨,然後說出那些動物被嚇死的原因。沒有人相信他的“鬼話”,尤其櫻桃嘲笑過後,還“噼哩啪啦”扔出一堆難聽的句子。但是黃姥姥相信,丁奶奶相信,牛爺爺也相信。
牛爺爺還說:“小黃狗所以吹牛說大話,是因為膽小,夜晚獨自在院子裏害怕。它只想吹牛說大話給自己壯膽,不想嚇死了那麼多動物!”
白帆姐姐從動物心理學角度,也肯定了這一說法。
而櫻桃仍然不願相信,還用了兩句不夠貼切的詩句怒懟阿郎,“你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不過到了晚上,卻讓小黃狗跟白公鵝同住外屋——從此,白鶴村再沒有動物被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