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魔樹咒語(上)

瘋魔樹咒語(上)

清冷的月光粘着一顆顆晶瑩的雪粒,包裹在刺骨的寒風之中,衝下羅鍋嶺,撲入因臨近冬至而冷得瑟瑟發抖的白鶴村,襲擊着空曠的每家每戶。“沙沙沙、噠噠噠、唰唰唰……”不同地方反射出的不同聲音,混合一起濃縮成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夜嚎”,令熱炕頭上的聾獸有些不安。

它忍不住回頭望望窗外——窗帘後面的玻璃窗上,已經鋪滿厚厚一層、帶有微凸的茸毛狀的美術作品,霜白色之中栩栩如生的每一筆,都那麼惟妙惟肖、鬼斧神工、令人驚嘆——它如何看得到外面呢?儘管窗外月光明,地面大雪停,空中夜色晴。

“寒夜嚎”令聾獸膽戰心驚,卻無法知道聲音起源,“嚶嚶”叫兩聲,將身體蜷縮一團挨近主人,然後輕輕噓一口氣。

膽戰心驚的何止聾獸?它有主人可以依靠,緩解心中恐懼。它主人依靠誰去?何以緩解心中恐懼?阿郎睡著了,似乎又醒着;所以睡著了,因為做着夢,夢見一群肥胖的老鼠圍攻一隻瘦弱的狐狸;所以醒着,意識里聽得見無法阻擋的“寒夜嚎”,清楚自己害怕了,甚至感覺到身體的某些部位,因恐懼而開始抽搐……

突然,一聲怪異的哀嚎透過冰冷的玻璃窗,在那天然而成的神妙畫卷上,保留出一條無法言喻的通道,然後不同類別的哀嚎聲、驚懼聲、打鬥聲,一條條一波波一道道湧入屋內。還未進入深度睡眠的聾獸突然醒了,“旺”一聲,轉身蹲在主人身旁望着窗帘……阿郎突然醒了,掀開被子坐起身眨眨眼睛,讓自己完全清醒,然後也望着窗帘——此刻的窗帘猶如魔術師手中的毯子,覆蓋著所有想像不到的真相。

清醒了的阿郎再無恐懼了。

所謂“狗仗人勢”。聾獸感覺到了主人的無所畏懼,也頓時不再害怕,站起身用嘴巴咬住窗帘一角,走向另一側——每天晚上拉上窗帘、每天早晨拉開窗帘,都是聾獸的工作。它早已習慣和熟練了這樣的動作。“刺啦”聲中,窗帘拉開大半,露出灰濛濛厚厚一層白霜,仍將外面的世界隔絕着——只是隔絕了外面的畫面。對於外面的聲音,“厚厚一層白霜”起到了擴音作用,誇張地渲染了奔涌而入的聲音,震蕩着聾獸和它的主人的耳膜。

“旺旺、旺旺……”聾獸朝窗外吠吼,要熄滅外面所有聲音。

後半夜的屋內已經不如前半夜暖和。“不就下了一場雪么?怎麼就鬼哭狼嚎了呢?難道從天空飄落的不是雪花兒,是精靈、是妖魔、是動物世界……”在抗拒寒冷的唏噓聲中,他一邊嘮叨一邊穿上棉襖棉褲,下炕穿鞋,順手拿起“掏撈棒”——這是白鶴村很多人家都有的一種“武器”。

不到一米長的一根木棒,成年人手腕一般粗細,略略彎曲,末端有一榔頭形疙瘩,去掉樹皮,修理光滑,但必須從那種結實、堅硬的樹木品種上砍下來,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那種。不知因何起名“掏撈棒”,但它可以扔出去攻擊遠處目標,還可以握在手中砸、打、掄……使用起來得心應手。

阿郎一手握着掏撈棒,一手推開外屋門,一陣裹挾着雪粒的寒風擁着“寒夜嚎”,巨浪似的翻卷着撲進屋來,將阿郎推得後退了一步。聾獸卻從主人身邊沖了出去,勇敢地做了主人的開路先鋒。阿郎出屋后立即關門,不讓寒風繼續灌入屋內,而眼前的白茫茫之中,卻讓他頓時心驚肉跳起來,連聾獸也看得瞳孔放大——

不知何時何地湧來至少二三百隻家老鼠和山上野老鼠,

在院子裏鬆軟的雪地上,不停地跳躍着呼號着,圍攻一隻慘叫的瘦弱狐狸——跟剛才的夢境很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院子裏窩着一股風,忽而橫衝直撞、忽而盤旋呼號,紛揚起雪粒擊打臉上,一陣陣火辣辣的痛——阿郎已經顧不得這些了。老鼠見了狐狸,本該嚇得四處奔逃。為何這些老鼠竟然膽大包天到圍攻天敵,不顧一切到近乎瘋狂?

院子裏出現瘦狐狸可以理解。這幾年,白鶴村人不但不再傷害野生動物,還有了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因而龍首山上狐狸的數量明顯增多,夜晚經常能聽見狐狸的叫聲。大雪天捕獲不到獵物,夜晚進村“偷雞”也屬常事。當然把雞偷走也不容易,因為養雞人家有的是堤防的方法。

村裏的家老鼠和山上野老鼠偶爾混雜一起尋找食物,也不是很新奇的事情。但是,在這臨近冬至的寒冷季節,又逢紛紛揚揚了大半天的雪花之後,老鼠們本該躲藏於洞中避寒。即便有因飢餓而不具寒冷的,也只是偶爾可見的一隻兩隻,也只會在僻靜處偷偷摸摸、畏畏縮縮地搜尋食物。如此這般集群幾百隻個個驍勇善戰地圍攻天敵,阿郎從未聽說過,相信見多識廣的牛爺爺也未曾聽說過——恐怕古今中外也絕無僅有。

想到“絕無僅有”,阿郎急忙進屋拿手機,要錄下這絕無僅有的場面。

不知大戰了多少時候,想必瘦狐狸已經遍體鱗傷,因為已被它們糟蹋得不成樣子的雪地上,到處都是鮮紅的血跡!死亡的老鼠,屍體已被凍僵,不會流出那麼多血水。聾獸開始同情狐狸了,“旺”的一聲撲上去同老鼠們決戰!老鼠們居然毫不懼怕這位龐然大物,衝上去便咬,還有一些爬上了聾獸身體瘋了似的抓撓啃咬……聾獸突然瘋了似的腳踏嘴咬尾巴掃,凡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可是,身上的老鼠卻越來越多……

阿郎拿着手機出來,突然一愣:“難道有人把耗子葯做成興奮劑了!”

群鼠大戰狐狸,他可以當成西洋景,甚至錄像后發到網上,但是群鼠欺負聾獸,卻不能當成兒戲。他差點扔掉手機撲上去,用腳踢、用手抓、用嘴咬,把聾獸身上的老鼠消滅乾淨。可萬一老鼠撲向自己怎麼辦?最好的方法用火燒——不是把聾獸也一起燒了么?他已經六神無主了,衝進屋內拿起掏撈棒——不行,萬一打着聾獸咋辦?突然看到牆壁上掛着的銅鑼,摘下來衝出去揮起鑼槌使勁兒敲打……

“咣——咣——咣——”

銅鑼發出的響聲,淹沒了“寒夜嚎”,震顫着他的耳膜。

但是,老鼠們害怕了,停止了圍攻,聾獸身上的老鼠也紛紛跳下,隨着鼠群瘋狂地奔逃而去。聾獸痛苦地“哼”叫着走回主人身邊,那隻狐狸搖擺幾下倒在了雪地上。阿郎放下銅鑼,蹲下,把聾獸腦袋抱進懷裏,心疼得眼淚差點掉落。一會兒站起身,抱起狐狸領着聾獸回到屋內。

他給狐狸傷口處抹了消炎藥,也給聾獸處理好傷口。外面,“寒夜嚎”仍未止息——難道櫻桃家、牛爺爺家也有群鼠圍攻——可別是白公鵝小嘮叨遭到了圍攻吧?“聾獸,你受傷了,不能凍了傷口,在家保護小狐狸!”言罷衝出屋,關好外屋門,雪地上撿起銅鑼套在胳膊上,抓起鑼槌夾在腋下,雙手互相插入袖子,用腳趟開大門衝出去,踩着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櫻桃家……

不知誰家的毛驢瘋了似的從對面狂奔而來,痛苦的嘶鳴聲中裹挾着一股驟風,從阿郎身邊魅影似的倏然劃過。阿郎驚懼地停下腳步,但他看清楚了,從身邊倏然劃過的不是魅影,的的確確是一隻活生生的成年毛驢。他實實在在地聞到了毛驢的氣味,真真切切地聽到了毛驢四足踏雪的聲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毛驢身上,至少幾十隻老鼠死死咬着皮肉——因毛驢奔跑速度太快,老鼠身體騰空起來,好像毛驢身上長滿了的鼠狀肉瘤……

“老鼠的狂歡夜?不像!好像是老鼠的瘋狂夜……難道鼠類末日到了,這是它們最後的瘋狂……”阿郎望着恐怖的茫茫夜色中毛驢消失的方向,不知不覺又嘮叨起來,忽然發現很多人家亮着燈,凡亮燈的人家院子裏都傳出喊聲、吆喝聲、廝打聲……難道這些人家養殖的家禽家畜都遭到了鼠群襲擊?

小嘮叨憤怒的吠叫聲傳來。

白公鵝恐怖的驚叫聲傳來。

“不好——”阿郎拔腿朝櫻桃家全力奔去。遠遠看見小嘮叨瘋了似的狂奔而來,後面跟着的白公鵝,已經不是奔跑,拚命扇動着翅膀邊飛邊跑。“小嘮叨、小嘮叨……”阿郎喊着蹲下,希望它能撲進懷裏,不想卻從身邊疾馳而過,身上也騰空起七八隻老鼠;白公鵝疾馳而過時,脖子上也吊著幾隻老鼠,後面一群幾百隻老鼠拚命狂追……

“嘿——”阿郎突然想起銅鑼,急忙摘下一手提着,另一隻手揮起鑼槌猛砸,“咣——咣——咣——”那群老鼠突然停住,繼而四散奔逃。“小嘮叨——回來——白公鵝——回來——”阿郎停手高喊。須臾后,小嘮叨顛兒顛兒地跑回,身上已經沒有老鼠了,白公鵝擰擰地走回,脖子高高揚起,又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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