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師(下)

從師(下)

清晨,璽兒在鳥兒的啼鳴聲中緩緩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他此刻還沒有要起身的打算。慵懶地扭扭身子,恍惚看到床前坐着一個人。一抬頭,發現西閨正托着下巴,一臉寵溺的看着自己。

璽兒想要起身,卻感覺被一雙溫暖細膩的手捧住臉頰,輕輕摁在枕頭上。

“這兒可沒人催促璽兒起床,那兩個男人也還在床上呼呼大睡。”她說道:“姐姐呀,就是太想你這小傢伙了,忍不住要早點來看看你。”

璽兒聽着她的話,感到有一團溫暖的火苗鑽進了胸脯,在胸腔中來回跳動,帶來陣陣暖意湧上心頭。那對毛茸茸的耳朵不自覺地動了動。

“姐姐,你真好!”他說道。

西閨笑着撫了撫他的耳朵:“璽兒為什麼這樣說啊?”

“姐姐,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肯聽我訴苦的人。”璽兒說道:“姐姐,你知道嗎?昨天發生的一切是我連做夢都不曾夢到過的,能遇到姐姐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了!”

“還有,還有。姐姐,你知道嗎?”他越說越激動,“我昨天見到這個道觀時,總感覺自己好像來過這裏一樣。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那麼熟悉。我真的有些不想離開這裏了。”

“可是…”他的神情逐漸顯現出憂傷,“我終究只是一個客人,總是要回到家鄉的。父母現在也一定因為我的離去而着急,擔憂着。”

西閨看着這個沮喪的小傢伙,輕拍了拍他的頭,說道:“好孩子,既然你喜歡待在這裏,那就在這裏多住上幾日好了。等下午,姐姐和你父母說一說此事。沒準,他們看到你在這兒過得這麼開心,心一軟,就同意了呢。”

璽兒聽后又驚又喜。連忙翻身爬起。問道:“我父母今天下午就要來了嗎?”

西閨笑着點點頭。

璽兒興奮地要跳起來,卻不忘拱手向西閨道謝:“王璽謝過姐姐!”

西閨將雙手搭在一起,注視着他。眼神依舊是那樣慈祥。

吃過早飯,兩人來到一處紫藤花長廊。

與之前所見到的景觀一樣,這條長廊的盡頭同樣目不可及。這裏的一切彷彿都是如此,它們始終透露着神秘和悠遠。讓人不可觀其形,不可思其義。或許,也可以認為它們保持着生命最初始的狀態。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且純真。

嬌小的花朵連成串,開得空幽而爛漫。晨風攜着朝露,拂過一道道淡紫色的垂簾。兩人悠閑地漫步其中。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百靈鳥,發出清脆的啼叫。長廊里,那幾乎可以用眼睛看到的,瀰漫在長廊中的獨特紫藤花香氣。兩者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使本就美好的心情更添一點悠然。

璽兒張開雙臂,閉上雙眼。感受着指尖在花簾間穿梭,清涼的花朵不斷劃過手掌。此刻,他已經分不清這裏是夢境還是現實。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動聽的歌謠: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明明上天~爛然星陳——

日月光華~弘於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時從經~萬姓允誠——

於予論樂~配天之靈——

遷於賢聖~莫不咸聽

鼚乎鼓之~軒乎舞之——

菁華已竭~褰裳去之——

鼚乎鼓之~軒乎舞之——

菁華已竭~褰裳去之——

歌聲輕柔婉轉,如一泓潺潺的細流。

璽兒尋着聲音,一回頭,那位歌唱的人捧着剛做好的紫藤花環,輕輕戴在他的頭上。她用手拂過他的髮絲,滑過耳朵,最後捧起臉頰。不無感慨地說道:“真是個可愛的小花童啊。”

璽兒笑着回應她:“璽兒是花童,那姐姐豈不就是花神了?”

西閨聞言,會心一笑。拉住璽兒的手,哼着歌,邁着歡快的步伐向前走着。此刻,空氣里都洋溢着歡樂的氣息。

一上午,西閨帶着璽兒逛遍了整個道觀。一個個奇妙的景觀,一座座宏偉的建築讓璽兒眼花繚亂,只感覺自己是進入了夢幻的世界。這裏的一切事物都是那樣的美妙,驚艷,脫乎常理。於此不相襯的,是它們呈現出的那真切的形態:看的見,還摸得着。即便身至其中,也看不出蹊蹺。

這裏有着四季不凋,色澤溫潤的五色耐冬花,

有着白玉做枝,翡翠為葉的參天桂樹,

還有一處牆高數丈,寬不可見的觀星園。園內無日月更替,浩瀚天空上是滿天繁星。每一顆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照得整個院子明如白晝。

園內有一湖泊,名曰映天湖。顧名思義:湖水可以清晰地映射出天上的繁星。遠遠望去,不禁讓人猜想:是否是星辰落入了湖水?不然,怎會顯得如此真切唯美。

在諸多俗世所見不到的新奇事物中,有一塊纏繞在古樹上的玉佩吸引了璽兒的注意。其周身赤紅,形狀是一隻從未見過的異獸:麕身牛尾,圜頭一角。像麋鹿一樣伏卧着。身形矮小,看得出還是只幼獸。

璽兒注視着它,漸漸着了迷。

西閨看着他的神情,二話不說把那塊玉佩從樹上解下,俯身就要為璽兒戴上。

璽兒面色驚慌地向後退去,說道:“如此貴重之物,還望姐姐妥善放好。王璽萬不敢將它據為己有。”

西閨先是一愣,而後笑着將他拉到身前,指着那塊玉佩說道:“這個呀,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買它時也不過是因為它雕刻地精緻,買后便再也沒戴過。既然璽兒這麼喜歡,姐姐就把他當做見面禮送給璽兒可好?”

璽兒出神地盯着那塊玉佩,又抬頭看了看西閨,怯生生地問道:“真的可以嗎?”

“當然。”西閨一邊將玉佩帶在他的脖子上,一邊笑着回答道。

“那,等我回了太原,也一定帶一塊寶玉當做見面禮送給姐姐。”璽兒說道。

西閨將系好的玉佩塞進璽兒內衣,說道:“那,姐姐就拭目以待嘍。”

西閨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望向天空。

“看來,時間差不多了,”她轉頭對璽兒說道:“璽兒,吃過午飯,或許你就能見到父母了。”

璽兒聞言,高興地跳起身來,問道“真的?”

西閨微笑着點點頭。

璽兒興奮地拉着她的手就往廳堂跑去。這期間,西閨注意到這小傢伙頭上的兩隻狐狸耳朵漸漸變化形狀,又成了剛見他時的人類耳朵。

她笑着嘆了口氣:“哎,這孩子。”

今日的午餐多是蘇州的特色小吃。雖比不上昨日豐盛,但眾人依舊吃得十分滿足。其中有一碗鱸魚湯做的極其鮮美,受到大家一致好評。

老人看着西閨身邊那個靈里靈氣的小傢伙,沉思片刻,叫住他:“王璽!”

璽兒正夾着醬汁肉,吃得高興。忽然聽到老人的話,連忙放下碗筷,站起身回答道:“是!”

“昨日為你打掃的那間屋子,你可還滿意?”老人問道。

“那件屋子王璽住的十分舒服,多謝您二位佈置房間,也多謝您關心。”

“今日的飯菜可還合你胃口?”

“飯菜十分美味,勞您費心了。”

老人聞言點點頭。

璽兒見他不再發問,於是主動說道:“承蒙您救濟和關照,王璽不勝感激。待父母來到,一定托父母重禮感謝您。再者……”

話未說完,只聽得屋外颳起一陣狂風。四匹馬拉着一輛黃帷子車從天上降下,馬的四條腿長滿了鱗甲。

車中走出一位衣着華麗的公子,神情慌張地向廳堂這邊張望。

西閨看到他,高興地向他揮手道:“這裏,在這兒呢。”

西閨熱情地走上前迎接他。

那人卻面色凝重地說道:“情況不太好。”

“發生什麼事了?”

“先進屋,進屋再細說。”

二人匆匆走進屋中。

那人簡單與老人和虜芎問好后,找了處地方坐下。講述道:“就在昨晚,太原有人發動騷亂,數以千計的饑民衝進世家大族家中搶掠。除了將吃食搜刮乾淨外,諸多傢具器皿也被故意損毀。有的家丁要去阻攔,卻遭到一頓毒打。只能看着他們肆意摧殘家業。”

“這,怎麼會這樣?”西閨不可置信地說道。

那人嘆了口氣,繼續講道:“這還算幸運的,至少人沒事。有些饑民群中混有山賊,強盜。他們除了掠奪吃食外,若是見到長得漂亮的女子,伸手就將其拽進懷裏。有的女子反抗,就當眾扒光了衣裳,用荊條抽打。女子的父母或是丈夫不忍心看其遭受這種非人待遇,要與盜賊搏命。可大多都是激怒盜賊,反遭殺身之禍。更有甚者,將尖刀扎進孩童身體,看着孩童撕心裂肺地哭喊而放聲大笑。”

那人閉起眼睛,調整好情緒,接着講道:

“當時,我努力剋制住恐懼,在哭喊聲,哀求聲中尋找着王府。

終於找到時,卻見到裏面已經化作一片火海。地上燒焦的屍體堆積如山。已經無法再分辨面容。”

那人說到這兒,身體止不住地打着寒顫,聲音都在顫抖。

他垂下頭,拱手道:“實在愧對老友!很抱歉給你帶來這樣的消息。”

西閨已然面色沉重,但還是將他扶起,安慰道:“不,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多謝了。”

璽兒聽着他的話,急劇的悲痛感湧上心頭。可還沒等到流出淚來,卻感覺視線逐漸模糊,腦袋一陣暈眩,身體不由自主地先前栽去。額頭狠狠地磕在椅子角上,整個人昏死過去。

“璽兒!”西閨見狀大叫出聲。慌忙跑過去查看情況。看到受傷的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傷口不斷地流出鮮血。西閨頓時慌了神,跪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背後傳來老人的呵斥:“別傻呆在那兒!快把他抱進藥房來!”

西閨這才回過神來。小心地將璽兒抱起,跟着老人去到藥房。

後面的虜芎和剛來的那位客人也緊隨其後。

那人驚慌地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虜芎一邊拿葯一邊回答道:“這孩子是太原王家幼子。”

那人聽聞此言,驚得瞪大了眼睛。片刻后,見他捶胸頓足,悲傷地說道:“我真是個罪人啊!若是我能提前趕到王府,何至於發生這場悲劇!”

虜芎嘆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先把這小傢伙救醒吧。”

幾人忙活了一個下午。待到餘暉撒在地板。璽兒慢慢睜開眼睛。發現傷口已經被細心處理過了,還可以聞到淡淡紫金散的氣息。費力地扭過頭,見到眾人正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西閨臉上還依稀可見道道淚痕。

西閨看到他醒來,面露喜色。走到小床旁,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頰。關切地問道:“傷口還疼嗎?”

璽兒靜靜地看着她,並不言語。

西閨見他這幅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轉身去拿一旁的花糕。

“姐姐擔心你醒來後會飢餓,卻又沒有胃口。於是命狐奴將花糕拿來。

姐姐知道璽兒傷心,可姐姐的心又……”

未說完的話突然終止了。

低頭看去,璽兒撲進自己懷裏大哭起來。身體不住地顫抖。

西閨悲憫地看着這個小傢伙,慢慢放下手中裝着花糕的木盒。伸手緊緊抱住他,臉頰貼着頭,雙手輕輕拍着後背。

聽他哽咽着說道:

“我再也沒有父親了。

再也沒有母親了。

我再也沒有家了!”

聽着他的話,西閨眼圈泛了紅,回頭望向老人。

老人點了點頭。

西閨看着懷裏已經哭成淚人的璽兒。竭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擦了擦眼淚,說道:“以後,姐姐的師父就是璽兒的師父。

姐姐就是璽兒師姐,那邊的哥哥就是璽兒師兄。

這裏就是璽兒的家了,好不好?”

“好。好!”璽兒強忍着悲痛,哽咽着說出聲來。

言罷,緊緊抓住她的衣角,放聲大哭。

西閨將他摟得更緊些。輕聲安慰道:“好孩子,難受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璽兒以後,再不是沒有家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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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神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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