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貓的詛咒
集古鎮向北的確有一條蜿蜒向上的小路,曲折如蛇的深入半山之中。
夜色沉黛,不見星月,加上密林高樹,更添了陰森詭怖之感。
殺生魚手裏攥着一塊日螢石,光亮如燈,正好可以照亮他們三人前後的地方。
“這鬼地方可真是難走,這群犬妖精怎麼找了這麼個地方藏骨頭呢?”殺生魚抱怨着,“真是稟性難移。”
“犬妖精在過去的傳說里,曾經和人類結盟過,加入過宗族之間的戰爭,他們驍勇而忠誠,但同時嗜血兇猛,這些都是遺傳了祖先雪耆的天性。聽說雪耆天生喜歡血骨,總喜歡把戰場上的屍骨藏在冰原深處。”靈羲邊走邊說。
“我倒是覺得狡狼一支比他們性情更像雪耆,不過和那些山貓一樣,也已經銷聲匿跡很多年了,對了,我聽說林桑還有一支狼族,就藏在大竹林海里,不知真假。”殺生魚四處尋寶多年,見識確實不少。
“你說的是風孑族,他們雖然也是狡狼一支,但多年前和青爾宗訂立了契約,和其他犬妖精不一樣。”靈羲回答。
“看來大劍士對林桑的事了解的很詳細吶。”殺生魚咧着嘴說。
“呃……有嗎?”靈羲不以為然,“作為守護者,我們都會比其他人更了解這個世界一些。”
他們邊走邊說,忽見杜明朗雙手捂住耳朵,停步蹲了下去。
“哎!明朗你怎麼了?”殺生魚被杜明朗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
靈羲停住,回身看杜明朗,見他皺着眉,臉色發白,表情有些痛苦。
“我……”杜明朗似乎在強忍着,“又聽見那種聲音了……”
“暗吟咒語嗎?”殺生魚關切的看着他。
杜明朗點了點頭:“剛才似乎就有……但若有若無的,我以為是山風的聲音,可現在……好像越看越強烈,沖的我有點……噁心。”
“可我們真的什麼都沒聽見。”殺生魚抬眼看了看靈羲。
“他是真言聖女的血脈,所以只有他聽得見,看來我們就要到了。”靈羲也走過來,點頭問,“怎麼樣,能堅持住嗎?”
杜明朗擺擺手:“沒事,能堅持住。”
靈羲向前方看了看,忽的說:“就在前面。”
密林深處之中,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空地,卻沒看見什麼石頭房子,空地上只有巨石卧在中央位置。
杜明朗覺得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越來越大,捂住耳朵也無濟於事。那是一種可以穿透的精神的聲音,能使人煩躁不安,心虛不寧。
靈羲快步朝巨石走去,果然,就在巨石前方有一個方形的坑洞,有一條直通向地下的石台階。
而露出地面的巨石其實正是房頂的一部分結構。
一靠近這裏,杜明朗耳朵里的聲音就更強烈了,那些雜音直擊大腦深部,使杜明朗心跳加速,頭暈目眩,窒息作嘔的感覺。
他只覺得腰腿無力,咕咚一聲歪倒在地,表情極為不適,嘴唇和臉色都變的煞白。
“明朗你怎麼回事?”殺生魚也有點慌了,趕緊撲過去攙扶。
杜明朗本來還想極力壓制一下,可沒想到事與願違,他根本壓不住。
靈羲這次也蹲身下來了:“有什麼感覺?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杜明朗搖頭:“不知道,好像都在我耳朵里,使人窒息的感覺。”
殺生魚伸手想去幫杜明朗揉揉頭,卻聽見有個聲音說:“他的精神體質這麼敏感,
你們就敢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
這是一個明麗的聲音,像個少年又有那麼點嬌稚。
殺生魚瞪大魚眼忙在四周找了一圈,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這可把殺生魚嚇的不輕,緊張的問:“誰?是誰在說話?”
那聲音又傳來了還帶着幾分嫌棄:“你這妖精白長了那麼大一對眼睛,真是有眼無珠。”
殺生魚有轉了兩個身,還是沒發現任何蹤跡。他忙緊緊抱住杜明朗,並將驚懼的眼神看向靈羲。
靈羲似乎很淡定,他幾乎連手都沒握上劍柄,雙手抱肩說:“出來吧薩滿,我知道你在這兒。”
於是,殺生魚就看見眼前的巨石動了一下,好像從一端裂開了一塊,接着那塊石頭就向前滾了過來。
殺生魚嚇得一屁股坐下地上,並往後一個勁的后挪,手裏還不忘拖着杜明朗。
誰知那石頭滾到眼前卻一下變成了個人。
一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正站在他眼前,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笑。
少年帶着一頂編織成五顏六色的花貌,穿着寬大的粗布衣服,上面也編織成彩色的網格,下擺垂着雜亂的穗子。斜挎着一個皮質的包鼓鼓囊囊,手裏還戳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頭棍子。
他的身軀瘦弱,細長的脖子,圓圓的臉蛋,濃眉大眼,睫毛密長,翹起的鼻尖,紅嘟嘟的嘴唇,皮膚麥色,在鼻子兩側還有點點的雀斑。
少年耳朵脖子手腕上七七八八掛了一堆鏈子墜子鐲子等飾物,帶着幾分靈秀幾分狡黠。
編織衣花帽子,背包拐杖短靴子,墜子鏈子手鐲子,這是典型的薩滿裝束。
但年紀這麼小的薩滿殺生魚還是第一次見,他心裏開始嘀咕:難道薩滿學宮開始招收童生了嗎?
“怎麼?你沒見過變形術嗎?”小小少年笑呵呵的問他。
“你……”殺生魚真想像山膏族一樣罵出一串髒話,但想想對方看上去再小也是薩滿,四大守護者之一。於是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你嚇死我了。”
“你再不放開就要把他勒死了。”少年用手指了指殺生魚。
殺生魚這才低頭髮現剛才自己太緊張,抱着杜明朗太緊,趕緊鬆開了手,把杜明朗身體扶正。
杜明朗雙手抱頭,表情痛苦。
“你能聽的見暗吟咒語,是嗎?”少年目不轉睛的看着杜明朗。
杜明朗皺着眉,點了點頭。
“你能幫他好過一點?”殺生魚問。
少年湊過去,把手伸向杜明朗的額頭:“我試試。”
“你行不行?”靈羲帶着警覺的問。
少年頭也沒抬,嘴角一撇:“這種事,你們劍士不在行的。你把他扶好。”
殺生魚自然知道薩滿的本事,於是依言扶住杜明朗。
少年的手輕輕抵在杜明朗的頭上,隨後,他輕聲說:“你要放鬆,呼吸,感受心跳的聲音。”
杜明朗按照少年的指引吐納起來,這時他感覺額頭上有一股暖流正從少年的掌心傳過來,隨後很快進入了他的大腦之中。
隨後他耳邊聽到一個聲音,是少年在吟誦着什麼,但他聽不懂,應該是某種咒語類的。只是這咒語很舒緩,好像大地與清風的吟唱,瞬間,那些刺腦嘈雜的低語聲減弱了許多。
他那頭痛欲裂的感覺消失了。
這感覺杜明朗似曾相識,白鬍子那晚替他解除封印禁咒時也有過同樣的感覺。暖流順着他的頭向全身流動,但同時他感覺自己胸中忽然有一股陰寒的力量隨着暖流而生,陡然向全身散出。
瞬間一冷一暖兩種氣流在身體裏碰撞,一剎那,他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場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正中還是那團白色的閃電,電光依然猛烈,併發出電鳴之聲,而在這數道糾結的閃電里,那團琉璃之光的顏色似乎更加艷麗了些,似乎可以看到綠的鮮嫩,黃的金輝,藍的明麗,紅的艷熾。
“好些了嗎?”少年的聲音嗡的一下把杜明朗拉出了幻境。
“頭不疼了,剛才是鑽心的難受。”杜明朗緩了口氣,臉色開始紅潤了起來。
“你是精神敏感體質,對精神力的波動感覺很強,當然,也會是操縱精神力的高手。你……”少年盯着他,黑汪汪的瞳孔非常明亮,“你身上有聖女血脈,你是明朗?”
杜明朗一怔,他對視着少年的眼睛,完全沒加思索的點了點頭。
“這個人我是要帶回劍士城見孤雲大師的。”靈羲向前邁了一步,就站在杜明朗身後,有些警惕的看着少年。
少年抿着嘴唇對杜明朗微笑了一下,說了句:“歡迎回家。”然後不情願的站起來,“你緊張什麼?我又沒說要把他怎麼樣,真是。”
杜明朗也從地上起身,並說:“謝謝你。”
“我叫多鹿,來自古老的奧山雙樹城。”少年很友善。
“你真的是薩滿?”殺生魚揉揉眼睛,“可是你也太小了吧?”
多鹿哼了一聲,用手在殺生魚頭上敲了一下:“小什麼小,我已經一百二十歲了!”
靈羲嘴角抽動:“我聽說,奧山雙樹城裏只有一個小薩滿,不過他的身份地位卻不低,因為他爺爺就是紅鬍子。”
多鹿抬起頭,兩個臉蛋有點發紅:“你認識我爺爺嗎?”
靈羲“噝”了一聲:“怎麼,你還真是熊蠻大師的孫子?”
多鹿雙手叉腰,直着腰板挺起胸:“怎麼了,你看不起我是怎麼的?我也是古彌宗的,我叫古彌多鹿,我爺爺叫古彌熊蠻。”
杜明朗這才知道,原來紅鬍子全名叫古彌熊蠻。
“你阿父是大英雄古彌鷹吉!”殺生魚突然一拍腦袋。
多鹿聽到這話,眼神一凝,臉色微變,頭垂了下來。
殺生魚立即捂住自己的大嘴,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在香頌王朝覆滅的那場戰爭中,有一位年輕的勇士,也是位大薩滿,他為了保護香頌王朝的子民能平安撤退,不惜以自己一人之力阻擋敵軍攻城,最終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勇士就是古彌鷹吉,他後來被譽為英雄,名字就刻在了雙樹城的聖樹上。
那時候,古彌多鹿還在他阿媽的肚子裏,未曾降生。
紅鬍子失去了唯一的愛子心情非常沉痛,但同時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還沒出生的孫子身上。
多少年過去后,這才有了眼前這個唯一因為年齡不夠而未能晉陞為大薩滿的少年。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裏異常的?”靈羲岔開了話題。
“是風,我是從地下的風裏得知的訊息,幾天前我正在山膏族的地下城看他們造地龍車。”多鹿當即回答。
四大守護者之一的薩滿也有他們獨特的技能。因為薩滿崇尚萬物有靈,因此他們除了可以操縱元素的力量,也可以從自然中獲取信息。他們可以召喚生靈,也可以變形成為飛禽走獸。
薩滿奉櫟樹為聖樹,認為櫟樹蘊含著強大的力量。奧山有兩個巨大的櫟樹,一棵是綠葉,一棵是黃紅葉,雙樹交互而生,有參天之宏偉,所以薩滿在巨樹上安家,將它變成了一座城。
這就是奧山雙樹城的由來。
“那你發現什麼異樣了沒有?”靈羲問他。
“這下面,有不幹凈的東西。”多鹿回答。
“真有東西啊?”殺生魚咽了口唾沫。
“如果沒有東西,他……”多鹿用手指着杜明朗,“他怎麼會反應這麼強烈?”
“真的是暗吟咒嗎?”殺生魚問。
多鹿點了點頭。
“該死,怎麼又是暗吟咒。”殺生魚緊張的搓手,“而且看起來更難對付。”
多鹿聽着話雙眉一挑:“誒?你們也遇到暗吟咒嗎?”
殺生魚看了眼靈羲,靈羲微微點了下頭。殺生魚這才取出黑色的怪釘攤給多鹿看。
多鹿伸手捏起來,那雙黑色的瞳孔閃閃發亮,很快他說:“這是幽釘,秘徒會用來折磨其它種族的髒東西,只不過,這上面的……魔梵咒語,卻有些不同。”
“哪兒不同?”殺生魚也想湊過去看卻被杜明朗拉住。
“你認識魔梵語?”靈羲俯下身問。
“他肯定認識,他可是紅鬍子的孫子,薩滿的研學那可……”殺生魚剛想幫腔。
“因為我不認識,所以不同。”多鹿聳聳肩膀。
殺生魚半句話直接被憋了回去,一旁只傳來杜明朗的笑聲。
“之前那些幽釘上的魔梵語我是認得的,那是一道古老的暗吟咒,可以消磨冰摧毀靈體的精神力,但這上面的我不認識。”多鹿坦言。
“你也能聽到暗吟咒嗎?”杜明朗問。
“我能,但是沒有你反應那麼強烈,對了,你既然是真言聖女的後人,怎麼不能抵禦這些暗吟咒的對你的影響呢?”多鹿回答完又反問杜明朗。
“我……”杜明朗有些尷尬。
“他的能力被禁咒封印了,所以精神力極其不穩定,他自己也掌控不了。”靈羲替杜明朗回答說。
多鹿哦了一聲,又打量杜明朗:“可是我剛才確實從他體內感覺到力量的涌動,你自己沒試着解開過嗎?”
“我自己?”杜明朗愣了,“自己可以解開嗎?”
“當然,我們守護者因為擁有超強的精神力,所以我們的身體也稱為靈體,靈體的潛能是無限的,只要你足夠強大,即便是禁咒也是可以解開的。”多鹿回答。
杜明朗一聽頓時提起了精神:“小兄弟,你能幫我嗎?”
多鹿微微一笑:“我恐怕不行,不過我爺爺應該可以,要不然等處理完這裏的事,你和我回奧山?”
“咳咳!”靈羲忽然用力咳嗽了兩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別打他的主意,我必須要把他帶回金石的。現在說說眼前的事,關於山貓的詛咒。”
靈羲嚴肅了起來,杜明朗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說,只得婉拒:“等有機會吧。”
多鹿倒也沒勉強,他轉過身看着靈羲:“你說什麼?山貓的什麼?詛咒?”
見多鹿這個反應,靈羲三人面面相覷,都覺得奇怪。
殺生魚趕忙問:“你不知道山貓族的事?!”
多鹿搖搖頭,一臉茫然。
“你不是從集古鎮過來的嗎?”杜明朗追問。
“我是從集古鎮來的啊。”多鹿回答。
“那你沒見到那個老犬妖?”殺生魚急忙問,“她家掛着的命符不是你給她的?”
多鹿想了想:“命符的確是我給的,但那是為了給她兩個孩子治病用的聚能符。她的兩個孩子得了病,生命力一直在流逝。她和我說,是因為那兩個小犬妖無意溜到這個地方玩,回去才生的病,所以……”
“所以你才到這個地方來,為了想找到孩子的病因。”杜明朗脫口而出。
多鹿嗯了一聲。
“那個石牙雪根本沒和你提起過山貓族的事……”靈羲沉吟着,目光看向杜明朗。
一個犬妖鎮長的遺孀前後說了不一樣的話,暫不論她對誰說的話是真的,她的目的都不一般。
“她是怎麼和你們說的?”多鹿也警覺了起來。
殺生魚不等別人開口,就把石牙雪和他們講的事複述了一遍。
多鹿聽完一個勁的搖頭:“這下面我已經探查了一遍,根本沒有山貓的屍骨,都是犬妖採集來的其它動物的骨頭,堆的滿滿的,還有的被埋在更深的地下。”
杜明朗和靈羲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神中,他看到了一絲銳利的鋒芒。
“多鹿,你剛才說下面有東西,是什麼東西?”靈羲問。
多鹿想了想回答說:“就在那堆骨頭裏面,我覺得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危險的氣息,在蠢蠢欲動。我自己一個人不敢下去,正琢磨是不是要通知其他剛巧在附近的薩滿,你們就來了。”
“呃……各位。”殺生魚忽然說,“我覺得咱們是不是中了什麼圈套了?”
“一定是。”靈羲說著已經抽出了背上的巨劍,他警覺的說,“他們已經來了。”
密林中迷霧漸濃,就在周遭的陰影里,潛伏着的黑影影影綽綽,一閃閃的寒光就藏在其中,露出了兇狠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