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埋骨之地
“這……這裏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殺生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記憶中的集古鎮是妖精聚集，熱鬧非常的地方。空氣中混雜着各種各樣的味道，食物的，漿水的，煙草的，煙火的以及說不清誰身上散發出來的體味，汗味等等等等。
形形色色的妖精們在鎮上出沒，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做買賣的，打鐵的，雜耍的，閑逛的，吃喝的，當然也時常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的，還有趁其不備偷一手的，然後千奇百怪的聲音此起彼伏，即便是到了深夜，也有喝多漿水的醉鬼在大喊大叫。
尤其是集古鎮的夜晚，燈火闌珊，妖精們似乎進入了狂歡的時間，他們三三兩兩出現在街頭巷尾，或嬉戲或遊盪。鎮裏的漿水鋪子這時候生意最好，常常爆滿。也有擺攤賣藝的點燃篝火堆，耍些小戲法，賺點小錢。
但如今在眼前的集古鎮，空空蕩蕩，昏昏沉沉，更是靜的可怕。它被山林暮靄霧氣籠罩着，陰森可怖，毛骨悚然。
看門的老狗是個七百多歲的老妖精，駝背弓腰，瘦骨嶙峋，毛髮斑駁。它在集古鎮時間很長了，沒人記得他名字，只稱呼他叫看門狗。
靈羲顯然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於是問：“石牙灰在哪兒？”
石牙灰是集古鎮的老大，他是一隻身材魁偉的犬妖精，雖然行事魯莽火爆，但從不欺凌弱小，在集古鎮裏名聲不錯。
“我想起大人您了，半年前，您來找過石牙鎮長，不過……”看門狗衰老的臉上泛過一絲哀傷，“他已經不在了。”
“石牙灰去哪兒了？”靈羲蹙眉。
“他……他死了。”看門狗搖頭嘆息。
“死了？！”靈羲目光一凜，但臉色倒很平靜，“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三個月前。”看門狗回答。
靈羲看了一眼殺生魚，從他的目光中，殺生魚已經看懂了點什麼。
“呃，我想打聽一下，這裏究竟出了什麼事？”殺生魚二次打探。
看門狗目光里露出一絲驚恐：“都走了，逃的逃，死的死，這裏被詛咒了。”
“被詛咒了？”殺生魚驚的瞠目結舌。
“我也說不好，幾位大人如果想知道，就去前面那片亮着燈的地方，石牙大人的家裏應該還有人。”看門狗用手朝迷霧深處指了指。
靈羲點了點頭，他是認識石牙灰的住所的。
霧氣越來越濃，集古鎮籠罩在一片初夜的昏暗中。石牙灰的房子裏亮着微弱的燈光，這間用石頭壘建的大房子是石牙族妖精們房舍的第一間。以前石牙族的犬妖精都住在這兒。他們數量要超過其他兩個村，所以一直是集古鎮的主導者。
靈羲上前敲門，好一會兒，門裏才傳來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已經睡了，去別的地方敲吧。”
“我是從金石城來的，三個月前我來過這兒。”靈羲說。
“金石城？是那位年輕的大劍士嗎？”屋內聲音問。
“是我。”靈羲回答。
屋裏傳來一聲嘆息：“大劍士，你不應該再到這兒來，趁夜不深，還是趕緊離開吧。”
“我聽說石牙灰出事了，所以我想了解具體情況，這是我們守護者的職責。”靈羲堅持說。
屋內響起一陣悉索的腳步聲，接着房門打開，一個滿頭銀毛的老犬妖站在門口，她看上去很老，臉上都是皺紋，眼神警惕又慌張。
“你們快進來，別在外面待着，天黑了。
”老犬妖匆匆招手，局促不安的四外張望着。
屋裏光線微弱，只有一盞黯淡的燭火，老犬妖也沒有招待他們，只是獨自一人蜷縮回了牆角的座椅上。
杜明朗四下環顧，發現房間裏有些凌亂，似乎是很久沒有人整理過，而在房屋正中的位置，從天花板上垂下一串掛飾，上面有晶石，羽毛，樹枝和金屬片，看起來有些古怪。
靈羲開門見山：“請問閣下是……？”
“我們見過的，大劍士，我名字叫石牙雪，石牙灰是我丈夫。”老犬妖顫顫巍巍的回答。
“什麼？你是石牙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靈羲驚訝的看着她。
三個月前，他見到的石牙灰妻子，一頭銀白捲髮，眼睛明亮，體態健康，在犬妖精里屬於樣貌出眾的。
和如今眼前的這個樣子可謂天差地別。
“我的生命力正在流逝，恐怕已經活不了多久了。”石牙雪回答。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殺生魚抬頭看了看屋頂正中的掛飾，“你為什麼會懸挂薩滿們的命符？”
“因為只有它才能保護我不被詛咒。”石牙雪回答，“整個鎮子都被詛咒了。”
“被什麼詛咒了？”靈羲問。
“是他們……是他們祖先的詛咒……那些山貓。”石牙雪蒼涼的說。
杜明朗完全聽不明白，他看了看殺生魚，又看了看靈羲，似乎在尋求答案。
山貓族，是藏在香格里拉深山老林里的貓妖精的一支。
但這支妖精與尋常貓族妖精有很大區別。山貓族生性孤僻，兇狠，攻擊性極強，而且非常狡詐。在香格里拉妖精的歷史中，曾經出現過十大惡妖，而山貓族就排在其中。
還有一點更恐怖的是，山貓族的繁殖力極強，他們的種群非常龐大，一支種群就可達到數萬之眾。
在神之時代結束后，山貓族一度為患，不但戕害其他妖精，還襲擊了人的聚集地。初代人類為此聯合妖精對山貓族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戰鬥，最終剿滅了其中大多數。
但自那以後，這些山貓族便逃進了深山老林，遠離外面的世界，過着隱匿的生活。
很多年過去，再也沒有山貓族害人的事件發生，以致於香格里拉已經忘記了還有這一族的存在。
就在半年前，冬月剛剛過去，有一支丹氏的商隊在經過戰斧山脈時遭遇到了襲擊，傷了幾個人，並有物品遭劫，從傷者的傷口以及同行者的口述來看，襲擊他們的應該是山貓族。
於是赤炎宗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守護者，劍士城立即派出了幾名大劍士前去調查這些已經銷聲匿跡多年的妖精族群。而靈羲剛好就追蹤到了集古鎮。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石牙灰告訴靈羲，他們這裏的確出現過山貓族，時間大概是在幾個月前，山貓族喬裝改扮潛入了集古鎮，但被其他妖精發現，還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由於山貓族野性難馴，又兇狠嗜血，已經威脅到了集古鎮的安全，於是石牙灰就帶着他的手下，將那幾個山貓族剿殺了。
“他們大約只有四五隻，其中還有兩隻是女妖精。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出手傷人，我們是不打算趕盡殺絕的。但若放走了他們，保不齊他們還會喊來族人搗亂，所以只好給了他們一個痛快。”石牙灰說話時還帶着強橫。
而後他們將山貓族的屍體帶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安葬。
山貓族雖然兇惡，但犬妖精也不是吃素的，加上數量眾多，群起而上，將山貓族撕成了碎片。
靈羲短暫的回憶結束，他看着石牙雪：“怎麼能確認是山貓做的？”
石牙雪半抬起垂下的頭，眼神中滿是驚恐，表情艱澀的說：“那天，我也在現場，那幾隻山貓非常兇殘，咬傷了我們好幾個，但其中那兩隻女妖精，並沒有動手。可當時……的場面太混亂了，你也知道，一旦我們狂暴起來，就會難以控制，其中一隻女妖精被咬斷了喉嚨……剩下的那隻……她的母親……是巫妖。”
“山貓巫妖？！”殺生魚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山貓族是個原始的妖精種族，他們本身帶有種族特有的妖術，這和其他妖精部族一樣。但在其中有很小比例的雌性，她們的智慧超過同類，具有極強的精神力，可以看到過去，預知未來，甚至還能偷天換日，變化外形。
曾經有人傳說，神秘莫測的隱者金銀婆婆，就是一隻白面金毛的山貓族巫妖。
而她們就被稱為山貓巫妖，可謂萬中無一。
“你們把她怎麼了？”殺生魚追問。
“殺了，她被我的兩個哥哥扯成了……兩半。我還記得她當時的眼睛就死死的盯着我們，她的眼珠子看起來很詭異！”石牙雪說著用雙手捂住了臉，顯然不願意回憶當時的情景。
“完了完了……你們這真是……”殺生魚連呼不妙。
杜明朗沒做聲聽着，心裏也大概理清了整個事件的經過。
“可我們當時都在狂暴之中，也根本沒發現她的身份……”石牙雪懊悔不已。
“既然沒發現，後來又是怎麼斷定的？”杜明朗不解的問。
“我記得，當她女兒被咬死後，她發出了幾聲很恐怖奇怪的叫聲，她的眼珠子瞬間充滿了血，還想隨時都會噴出來，而她臨死前的一句話就是……我們會受到她祖先的詛咒。”石牙雪顫抖着回答。
“後來發生了什麼？”靈羲問。
石牙雪抬起頭，可以看出她渾身仍然在抖動：“一個月前……鎮子裏突然……有妖精死了……他們的身體乾癟，血肉像被什麼吸幹了，那樣子……太恐怖了。”
“那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死法！”殺生魚見多識廣，當即脫口而出。
“剛開始的時候，只有一兩個，但後來，十幾個，幾十個，我們族裏的一個個都……”石牙雪害怕極了，已經說不下去。
“死的都是參與圍殺山貓族的犬妖嗎？”靈羲問。
“開始是的，但後來，範圍越來越大，阿灰懷疑是那幾隻山貓族有人並沒有死，就帶了一隊人去查看……可是……他們全都沒再回來……他們的屍體……”說到這裏，石牙雪忽的哽咽不語，幾近乾涸的老眼流出了淚水，發出犬類的嗚咽聲。
“是什麼詛咒這麼可怕？”杜明朗看着殺生魚。
殺生魚沒直接回答，而是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出來，隨後他說：“我想和這個有關。”
微弱的燭光下，那枚黑黝黝的古怪釘子發出黯淡的冷光。
“秘徒會？還是刺殺者？”杜明朗心裏有點發寒。
“詛咒之法在香格里拉雖然不是禁忌，但這些咒術早已湮滅於香頌王時代，距今已經有幾萬年了。山貓巫妖的確掌握了一些古老的咒術，但是，這些屬於黑暗邪惡的力量在香格里拉是由黑龍鎮守的。只要黑龍還在沉睡，詛咒之術是無效的。”殺生魚一字一句的說。
“你說的沒錯，自香頌王到現在，邪惡的咒術一直被黑龍壓制着，如果真的有這種可怕的詛咒，那隻能證明一點，香格里拉的光暗平衡被打破了。”靈羲起身，又轉向了石牙雪，“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石牙雪抹了抹眼淚：“阿灰他們的屍體被發現以後，所有的妖精都在傳，集古鎮收到了可怕的詛咒，一夜之間，幾乎所有還活着的妖精都逃了，就連其它兩個村的犬妖精也不願意留下，現在留下的只有我們這些無處可去的。”
“你為什麼沒跟着走？”杜明朗問。
“我說了，我們無處可去，集古鎮是我們祖上幾輩子留下的家業，更何況，我們還有孩子要撫養，阿灰死了，我們再離開集古鎮，沒辦法生活。”石牙雪如實回答。
“你還有孩子？他們都平安無事嗎？”杜明朗關切的問。
石牙雪這次彷彿注意到他，眯着眼睛問：“這位是？”
“我的隨從。”靈羲當即回答。
在香格里拉，守護者里的確有人帶着隨從。石牙雪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我的兩個孩子，所幸他們還好，只是被嚇到了，無論怎麼說，我必須保護他們。”
“但是你也似乎被詛咒了？”殺生魚看着石牙雪。
石牙雪說：“集古鎮的妖精逃走後，詛咒的力量似乎更強了。像我們這種成年的還活着的同族，開始一天天衰老，這些天已經有幾個死掉了。”
“這是什麼邪術？”杜明朗有些震驚。
“具體是什麼邪術我也說不出來，但我曾經聽說過，在那個人在的時候，有一種可以快速汲取生命的咒術曾經瓦解了金色玫瑰軍團的戰力。”殺生魚說。
“那個人……對！是他！一定是！”石牙雪忽的又激動起來，“我聽說，那個人又回來了，他轉生成新的魔子，要將災禍降臨在香格里拉。”
“謠言！”靈羲果斷的否認，“那個人早已經死在香頌王的劍下，灰飛煙滅了。這件事和那個人沒有關係。”
“哦，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是守護者這樣說，我就放心了。”石牙雪蒼老而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表情。
“走吧，我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靈羲轉頭問，“那些山貓族的屍體被埋在哪裏了？”
石牙雪怔了一下：“你們現在要去嗎？現在太危險了！會有很多黑影，就在那些霧氣里。”
“我們不需要你帶路，只希望你能幫忙照顧一下我們的翼鹿，它們已經趕了一天的山路。”靈羲說。
“這沒問題，我可以把它們牽進來休息。您要去的地方，就在鎮子北邊，那裏有一棟廢棄的石頭房子，我們多年來一直把骨頭藏在那裏。”石牙雪回答，“我們都叫它埋骨之地……”
從石牙灰的家裏出來，杜明朗忍不住問：“剛才她說的人是我？”
“嘿嘿。”殺生魚笑了笑，“可不就是你了，你和那個人有一樣的身世和經歷，很難讓人不把你們兩個聯繫到一起。”
“可我什麼也沒做過！”杜明朗一臉無辜。
“我們都知道不是你乾的。如果你有那麼大本事，還用躲避那些赤炎宗的人么？”殺生魚蹦蹦躂躂的在旁邊跟着。
“我也相信不是你，但這次平衡的確被打破了。那些黑暗的東西開始鑽出來，這不是件簡單的事。山貓族的巫妖再厲害，只要黑暗力量被壓制，根本不會發生這種怪事。”靈羲表情依然嚴肅。
“要不要通知其他的守護者？”殺生魚試探着問。
“怎麼？你這個魚妖精擔心我一個人應付不了？”靈羲反問了一句。
其實殺生魚還真的是這麼想的，從草菇村對付地靈怪那次，殺生魚就看出來了，這位大劍士的劍技沒有任何問題，但經驗的確欠缺了不少。否則孤雲大師也不會派他出來歷練。
可是回想起來，哪位傑出的大劍士不是從年輕稚嫩時過來的呢？
萬一遇到意外，還有一個杜明朗在。雖然這個少年的能力目前基本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不過，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或許更有用。
他和那個人一樣的出身和血統，沒理由比那個人力量弱吧？
殺生魚這麼想着，嘴上馬上否認：“怎麼能呢？你是守護者，我怎麼會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
“不用多此一舉了。我想他們之中應該有人知道了。”靈羲嘴角微微一動。
“知道了？”殺生魚瞪了圓眼。
“你沒看見犬妖精家裏掛着的薩滿命符嗎？那可不是一般的護身符。”靈羲說。
杜明朗一下想到他看見的天花板上掛着的那串有些古怪的東西。
“就是那串……”杜明朗用手比劃着，“裝飾？”
“那可不是裝飾，那是薩滿們親手製作的命符，上面有古老的咒語，浸有法力的物品，可以召喚周圍的守護靈體施加保護屏障。一般人和妖精是得不到的。”靈羲解釋說。
杜明朗想了想：“也說不定是他們祖傳的？”
“如果他們祖傳有這個東西，這些可怕的所謂詛咒又怎麼會這麼肆虐無忌呢？我看一定是事發後有人留下的。”靈羲拍了拍杜明朗的肩膀。
杜明朗想了想的確有道理：“可是，留下命符的人又去哪兒了？”
靈羲還沒回答，殺生魚卻蹦了過來：“我猜到了，他應該也去了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