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節 你敢願意呢

二十八節 你敢願意呢

東風外頭打着轉轉,裏面卻一點不冷。(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

花園子裏景樹雖蕭索不堪,但經過極有致的佈置,一片火熱。

笙瑟樂師排坐在園中場台邊上,端正起樂,一名端莊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東頭的石頭閣廊是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場,并行開出二十餘拼湊大席,席案大而廣,呈現三角交疊的形狀。

二十多座成規模的席位在一般的宴會顯得略多,首尾相離甚遠,並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於一些官賀節慶,紅白喜筵。

然而這也是為了照顧眾賓。

那些來此的大亨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貴族,家中門客成群,出席這樣的場合會帶上女人和心腹,萬萬不能擠在一起。左右兩邊的分場與此三角的兩邊緊緊相靠,雖然有些亂,但並不影響正席場對着的聲樂地。那兒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級門客,不少人都帶了子女。他們都別有用心地向主場接近,希望能結識場內的大人物,對將來有所裨益,於是就貼出異常熱鬧的環帶,好像在遙遙拱護主場一樣。

宴會主交情。

場合的娛樂時間前排,放在開席前。這會,閑散食物,水果都已經上得齊齊的,只等客人到滿開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婦正望過歌舞場,盯住入口辨認進來的人。

她見狄南良進來,立刻一改冷漠,與身旁為數不多的幾個貴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餘光有意無意往狄阿鳥幾人的方向飛。京城不缺交際貴婦。她們常被一些貴族、富豪邀為同伴,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黃家已經是問山求山,並沒有細細甄別她的身份,雖將她放入主席,卻放到幾家清貴身邊。

這若有所失的女人卻大有身份,正是曾經出現在魯後身邊的鳳築太主。

她是幾年前認識狄南良的,那時狄南良出現在京城,一擲千金,商場上呼風喚雨,只聽人說卻是個番子,她本還想取笑一二,不想見了面,總覺得這個充滿野性和高傲的年輕人自己一生難以捨棄,從此無法自拔。

這次,能來這裏碰到要碰到的人,自然不是偶遇,而是在下人那兒花錢,打聽到了狄南良的安排。

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許多王室子女一樣,爵位全是實封,因為心根本沒放在待遇上,也就遷就了。

面對幾名清貴的垂涎,有點放肆的獻情,一刻也不停地搭訕,她卻默默去想自己和狄南良近來產生的矛盾,再想一想這次碰面之後的各種可能,整個冰冷如霜,直到狄南良到來時才轉變成另外一人。

這時,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樣子,暢快地和人大聲放笑,還喝盡別有用心的酒杯,不一會工夫,面頰上就飛滿紅潮。

郭景孝請狄南堂走了一遭,向四處熟識打過招呼,這就并行入一席,正斜對着那女人坐着的一桌,只見她有酒入腹,嬌言柔語和姿態更顯撩人,像在齷齪塵世翩然起舞的一隻蝴蝶。狄阿鳥跟了一圈,也到處問好,假裝有禮貌,這會一卧下,就拿了一個切成幾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給了郭景孝一瓣,給了二叔一瓣,自己則毫無出息地當西瓜嚼。

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講究。郭景孝被身旁這位牛人震驚,卻嘖嘖兩下,笑着誇獎:“這小子了不得,將來是個人物。你看,吃東西是旁若無人,一點兒也不含糊。”

恐怕也只有他才這般誇獎。

狄南良微微目視狄阿鳥,知道他就這點出息,嘆氣說:“我兄長也是一代豪傑,可這小子卻不像他。少小還顯得出奇,可越大越出格兒,說笨也不是笨,你撬開他腦袋也不知道他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麼東西!”

“令兄是厚道的好漢,雖無緣相見,那也沒得說。(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這兒子趕老子,想青出於藍,自然難嘍!”郭景孝呵呵笑道。

狄阿鳥往一旁吐了口皮子,看另一桌的人投目來看,自己也不管,只是回自己的阿叔話說:“笨人才英雄,懂不懂?叫你空手打老虎,你去不去?聰明人不打老虎,也就成不了打老虎的人。所以,該笨時,笨就是聰明,我阿爸常常這麼誇我,雖然有一點點兒安慰的口氣。”

狄南良卻知道這是因狄阿鳥常說自己阿弟這苯那苯,他阿爸安慰自己家狄阿孝的,只好白了他一眼。

狄阿鳥只當沒看到,心痒痒地聽人撥琴,充耳不聞它事。

狄郭二人也不再管他,就一些商事閑聊。龍青雲和狄南良想振興北地,和這些商人合作,第一個放不過的便是郭氏鐵業。郭景孝也正因為自己交往廣闊,負責協調兩下里的合作。但事實上,像郭氏這樣的冶鐵世家,根深樹大,早失去了應有的進取心理。他們自知言語習俗都與關外有隔閡,並不真想在關外發展,只一味想輸出成鐵,最高一點理想也就是在那建個跳板,鑽朝廷的空子,跳出邊關向外輸出。而龍青雲,狄南良卻想自己產鐵,有自己的鐵匠,作坊。

說白了,兩下也是頭在一塊,心底各有算盤。

這一閑扯,兩人自然而然談到這關節上。

郭景孝就此叫苦:“北面苦寒,工匠們卻如何也湊不齊,頭房那裏心中也急。”

狄南良心中雪亮,掃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工匠不肯北上是個事啊。”郭景孝見他突然冷了自己,也轉去拈了幾個輕鬆的話題講,最後好好人地低聲勸導:“黃氏聲譽不錯。我看鬥鬥氣就算了,否則兩敗俱傷,這攤子,狄兄吃下去也未必有益。”

兵,馬乃是一家,郭黃兩家的交往自然不會少。

郭景孝出於郭家的立場,自然也不願意看笑話。他說是請了狄南良來和解,那是半點都不假。

在他的觀察下,狄南良的打算卻無一絲外露,只是“恩”了兩下附和。

對面的秦茉又一次看來,見狄南良依然和人交頭接耳,半點也沒有理自己的打算,心中越發失落,表現也越發放縱,羅衣半挽,蓮藕般的玉臂把他席的大賈們都吸引住了。他們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更不覺得窩在幾個清貴身邊的這女人會是皇室別枝,豈有不遠拋灼熱目光的道理。

一個帶了四女服侍的胖子滾肉一樣堆在席位,用手掏着美人柔胸,發出萎靡的大笑,引去狄南良的目光。

他淡淡地看着,猜測這是誰,回頭低聲問郭景孝,最後,兩人曖昧一呻,談論歌舞場裏的美女。

對面的秦茉又恨恨地喝了別人一杯叵測酒,臉頰嬌紅沁潮。

一個貴族男子實在忍不住自己內心中的衝動,利用嫻熟的手法,大膽地用手撫了她的掌背,肉麻麻地捏着柔腔說話。碰巧狄南堂瞟了一眼過去,秦茉看他嘴角動動,眼睛便凝滯不動,心裏一陣痛快。她飛眉卷目,拿出最不屑,最高貴的眼神扔過去,然後嫵媚若春,親昵地向那撫摩她的人貼近。

那忘形的男人一縷煙魂出竅,自覺她被自己撩撥出了春心,是一親芳澤的時候,便摟她入懷,舉着一杯水酒往玉頰上遞貼。

秦茉還沒等酒來,就低目看往肩上伸來的手背,臉色一下變了。

她突然作色,回身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指着半樽酒,怒聲說:“喝下去!”

清脆一響,聲音由近及遠,把遠處的聲樂歌舞驚停。

整場的目光火辣辣地射去,帶足嘲弄的笑聲。負責主場的黃家子弟端着身子就奔,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

挨巴掌的男人是黃門郎官劉耀,眉目俊秀,約莫三十來歲,也是有臉面的人,這會吃花碰了刺,整臉帶脖子都紅彤如火。

比黃文驄高上一輩的黃林秀得到知會過來,低聲詢問一旁的子侄兒幾句,雖自覺是攪場,卻被對方的貴婦風範鎮住,敢怒不敢言,只好趕過去勸:“夫人息怒!小人代勞,小人代勞!”

秦茉怒目微嗔,停住不語,只是大口地喘氣,怎麼也無息事的樣子。

正是難解難斷的時刻,一名鮮衣貴族帶了數名武士走來。有人高唱:“寧國公到!”

這名頭甚是響亮,不少人都轉了眼神,用了排場的禮儀跪接。

主席上的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表示恭迎。

整場也就狄南良,狄阿鳥和對面的秦茉無動於衷。

狄南良不但自己沒有恭敬的意思,乾脆也按住郭景孝。郭景孝看看叔侄二人,一個倨傲不群,坦然冷看,一個揀了個大的果子一個一口試什麼好吃,算是對兩人毛然嘆服:不管寧國公地位怎樣,人怎樣,聽說過沒聽說過,這麼多人迎逢,兩人卻絲毫不圓滑一番,骨子裏的不遜暴露無二。

左不虛年齡和狄南良相若,高鼻方面,一團紫氣,自有讓男兒折服、女人趨身的丰姿和氣概。他看場面中有不快蔓延,只掃了一眼就發現秦茉,但看位置就明白眾人對她的身份不清楚,便不揭破,大步走過去說:“茉兒這是怎麼了?與我一席怎麼樣?”說完,他停在秦茉那一席,在旁人都讓開中翹進去扶,優雅俯身,不避男女之嫌,輕柔地訴說:“好多日子沒有見到,總讓人心底思念,什麼也不去管,好嗎?”

“我就讓他喝,他不是就想讓我多喝嗎?”秦茉眼紅紅地指住劉耀,大聲地說。

左充在她耳邊低低密語,回身挽袖,執樽慢揚,並向仍然不平的劉郎官一笑,“嗯”了一下,說:“那!我來代勞?”

狄南堂自這風波起就在看秦茉,並不是無動於衷。

他突然站起來,帶着身後的武士大步走到對面,一把奪過酒樽,低吼:“滾!”說完,拿起酒樽澆了劉耀一頭。他轉身走時,隨口冷問:“你過來不過來?”

左充一剎間竟不知道怎麼應對這個粗暴的男人,他先是一愣,接着看向秦茉。

讓他想都想不到的是,秦茉含淚噴了一笑,掉着眼淚站起來,輕聲說:“寧公見諒,他是沖我說的!”說完,她帶着侍女低着頭走了過去,反讓人覺得像是一民家怯婦。左充大為尷尬,只好從容不迫地拍了拍劉耀,以大慰小道:“好啦!今個是黃爺的好日子,有什麼委屈,咽一咽吧!”

說完,他回頭和狄南良略一對視,走向尊席,到了跟前卻不入,推辭說:“在場言場,大夥都是累富豪客,我便不取此美。”

說完,他便大笑着找出沈萬山,要求換席說:“天下除了沈兄,還有誰當得此席,要是不坐,我可是要人動強!”

沈萬山就是一早被狄南良和郭景孝留意的胖子,他推辭不得,起身換坐,目光卻在越過嚶笑美女的肩膀,盤旋似曾有寒光射來的另外一席。

一場歌舞退場,一場又起。

秦茉蜷在狄南良身邊,拿了把小刀子給他,低聲說:“給我切果子吃。”

郭景孝不認得她,也沒往太高里想。

他目生光芒地盯住寧國公,在狄南良耳朵邊輕嘆說:“此人是貴胄中難得的人傑。狄兄剛才衝動了,豈能因一女人而交臂失歡?!”

秦茉眼睛裏還滿是淚水,但不掩高貴之氣,她接了刀子挑到的水果,混着眼淚吃,斜眼看郭景孝,但立刻因狄南良看來而低頭。

“我女人!”狄南良簡單地給郭景孝說,而後回身教訓,“現在你知道了吧,沒了我,也一樣被人欺負。走。跟我走。”

秦茉噓了口氣,輕輕點頭,也叉了一塊果肉給他。

狄阿鳥自己銜了自己一口果肉,從頭看到尾,心想:我看阿孝要有第三個阿媽了,而我也得再掛一筆賬款。

秦茉的小侍女反坐到狄阿鳥身邊,抿着笑容偷樂了一下,打擾狄阿鳥說:“原來你是這家的小奴。”她嬌嬌滴滴地低着頭斜着眼睛給狄阿鳥說話,正讓狄阿鳥看到低頭時上嘴唇的尖尖樣。狄阿鳥心裏痒痒的,學着自己二叔拿出自己帶着的小刀切水果,然後扎了一塊給她。

那小侍女瞪大眼睛看,這才發現滿案子都是咬了一口就丟下的水果,心裏覺得怪怪的,還是坐起身子,用嬌唇含了一塊果肉。

“好吃吧!”狄阿鳥關切地問,接着拿着空刀,不經意地插在案子上。

游牧人的貴族吃肉用刀子,有時候一樂意,翻手就甩刀到案子上,狄阿鳥也有這樣的習慣,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氣概。然後,他也大膽地摟抱住那侍女,給她說著親熱的話。侍女本就被他哄得意亂情迷,又知道他不是奴兒,軟綿綿地和他竊竊私語。

隨着旁邊掌響,幾名侍女在掌聲中從歌舞兩邊穿行,不斷送上酒菜。

黃文驄帶自己兒子過來,看人來得差不多了,也入席,和周圍等人品頭論一番歌舞。

狄阿鳥也不管開沒有開宴,丟了旁邊少女,邊大吃邊看黃天霸,發自心底地不順,含糊地念叨:“這等酒菜還抵不去恩怨,我大吃大喝后才有力氣給你算賬。”

黃文驄吩咐人揮去歌舞,這便請杯開席。

他起身,掃了一眼,敬第一杯酒,說:“大家不遠而來,當不醉不歸。”三杯酒過後,他和微笑着的沈萬三對看了一眼,兩人已是通過招呼,這就公開宣佈說:“我黃家世代為商,本是寒微,承蒙萬三老爺不棄,願意將小女許配給沈——”說到這裏,眾人已是交頭接耳。狄阿鳥抬了頭,心中卻泛起一絲別樣,四處看看,卻沒有見到的人,便提了一大口菜,喂旁邊的少女,還假裝溫柔地問:“好不好吃?”

狄南良不去在意狄阿鳥的色樣表現,呵呵輕笑,突然挑出事端,冷冷地問首席上風流快活的沈萬三:“沈萬三,你願意呢?”

郭景孝見他叫陣,攪起眾人的敵視,自己也不好做人的,連忙推他。

可適得其反,狄南良看這裏臉色青白的黃文驄一連三變其色,繼續仰頭玩味:“你敢接人家扔過來的燙手山芋嗎?”

沈萬三是出了名的胖,曾經御女壓死過人,他聽得侮辱,但也是大場面出來的人,便不動聲色,抖着肥肉站起來,拱手說:“這位仁兄,還是口下留情的好。我沈萬三的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黃場主看得起我,將女兒下嫁,也是我家的榮幸。兄台不但侮辱了我沈某人,那也是侮辱了主人。不說道歉與否,就此喝一杯,萬事作罷怎麼樣?”

沈萬三的胖臉肥光閃爍,說話如同在笑,腮上兩個酒窩格外地親切。他卑歉說完,舉了酒杯向狄南良示意。

狄南良提樽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笑道:“你還是敢了!”

郭景孝眼看狄南良進逼,懷疑他是不是瘋子,再看歷來心黑手辣的沈萬三步步卑恭,非是隱忍不發,連忙低聲說:“狄兄,如此這般,不甚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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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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