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節 造反造別人家裏了

十八節 造反造別人家裏了

就在狄阿鳥在堂上接受審訊的時候,太傅楊峻、北護軍秦傷奉了皇帝手詔,發起的一場兵變,數千兵在暮色中打起火把,樹着刀劍,沖向內城北門。

十五歲的新帝秦汾並不是當今魯太后的親生兒子,廢太子秦林才是。老皇感到太子太不成器,在廢了太子之後,曾在王位繼承人上一再猶豫,直到駕崩前一段時間,才堅定決心,接二連三下詔在外戍守的庶長子秦綱星夜回京。不料大雨失期,魯后預先洞察上心,恰逢國王意外猝死,就立刻把握機會,與問鼎王位的另外一閥對手聯手,扶立起十五歲的秦汾作為緩和,繼而奪取朝廷大權,垂簾問政,母儀天下,並進行一系列的清洗,來為廢太子清掃道路。

京城內外是無風不起浪,一片流言蜚語,屢禁不絕。

魯后一震怒,刑部官員們就開始恐慌,接二連三往牢裏塞起人來。

本來新皇帝登基,是要勞賞御林軍的,可惜與西慶一戰,長月都曾被圍月余,朝廷傷到了元氣,再加上輔臣失和,勞軍的錢財最終也沒着落。御林軍欠餉銀已久,糧價飛漲,本指望這次勞軍得些金銀,卻是失望。楊峻是秦汾的師傅,看到國王成為傀儡的事實,自稱拿到皇帝的手詔,說服北護軍秦傷,前來擁戴皇帝親政。

他們喊着“勤王護駕”的口號,一呼百應,颶風裹卷般旋過,扯出一道、一道的怒流,也點燃起百姓的內心。

長月發出了歷史的一聲吼叫——以前她總是在委屈中沉默,而這聲怒吼竟然源於一聲猶如正義的呼喊。

就在狄阿鳥擔心自己被押回牢改天再審,一大群百姓往這兒奔來,把一衙門的人堵得結結實實。

有人手裏點着火把,有人手持勾桿,有人替者板磚,一個背着孩子的婦女甚至形如天神下凡,提着一條擀麵檔,飛快地揮舞大喊:“孩子他爹,我來救你來啦!”他們所拿的器物雖然不一樣,心情卻很一致。

衙役們一鬨而散,范霸的衛兵只好到前面抵擋,兵刃還沒怎麼見紅,就被面目各異的人流怒潮給衝散,狄南堂推着花流霜後退,自己也被卷了進去,被人砸傷頭顱,他只見人群涌流不完,倒不知道怎麼結束。牢房一個、一個被打開,悲慘的人犯一群一群獲得自由,漫長的等待中,終於想起一個希望的聲音,是張國燾的聲音,他用沙啞的嗓子大喊:“我是朝廷廷尉,有糾察彈劾之權,大家有冤鳴冤,有狀告狀,我一一受理。不要胡來,哄砸衙門是大罪。”

狄阿鳥就在這種慌亂中找到自己的“罪”馬,獲得自己的自由。

狄南堂拉住幾個百姓,簡略地了解一下形勢,第一反應是去軍營,去任上,何況魯后啟用他,也是因為他與張國燾走得近,避免眼下的情況發生,既然已經發生,不能對形勢有所補遺,也要見機行事,於是帶上自己從老家帶來的人,和幾個宮裏出來的侍衛一起,匆匆趕往轄督衙門。

轄督負責外城應急,受九門提督節制,后因內禁駐紮在外,輪番進執,禁中、城衛外重內輕,皇帝覺得多出一個獨立的系統,不好應變,再進一步,九門提督權力太大,就將九門提督劃到禁中,只負責門務,與禁軍協防;將轄督劃到城衛,成為外城乃至整個京畿的警備司令,和京兆卿共治王城轄督不能以絕對的優勢來按制,封鎖路口,否則就不管哪是忠,哪是奸,就都是一場大亂?!

四面聲浪響聞,亂鬨哄的。

一路都是亂鬨哄的,有些人趁勢衝進一些店鋪搶拿東西,抱出一摞飛奔;有些人膽小怕事,靠着房子下的陰影,以悲凄慌張的把在外的父母、兒女呼喚……

幾人路上一再受阻,只得繞開大街,走偏街,不時來到北城。

眼看再往前走,過了校檢場,翻過馴象所,就到了一所紮成井字型的大院,那兒已經是轄督的北指揮所——督衙所在,後面有人追了上來。

北城是長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雖然平整過,但馬蹄敲上的聲音都與別處不一樣,後面的馬蹄很是清脆。

狄南堂一回頭,看到了狄阿鳥,不由失色道:“誰讓你來的?!你阿媽呢?你怎麼不跟你阿媽一起回家?!”

狄阿鳥是看他走了,沒有帶任命的文書,追了來,此時倒想到建些功勞,不由抽抽鼻子,把文書遞到,說:“你忘了帶這些了……”狄南堂想不到自己心一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掉了,將文書收到手裏,說:“回去吧?!”

狄阿鳥有點兒不情願,說:“讓我跟着吧?!阿爸見叛軍在十步內儘管叫我,我保護阿爸!”說完他摸來摸去,竟然找不到自己刀,慌忙趕上一名宮衛,大聲說:“借把刀。”他說是借刀,其實在盯着阿爸,見阿爸沉沉瞪着自己,只好喪氣地說:“我迷路了。”狄南堂心裏有顧忌,嚴厲地說:“那你就在這兒等着!記住。不要亂去。”

狄阿鳥卻想得比較簡單:大夥到軍營宣佈兵權歸阿爸,軍卒願意,就跟上阿爸,軍卒不情意,就說一聲:“你們都回家吧,這裏沒你們的事!”

他只是覺着阿爸實在是過分,當自己於無物,只好在無奈之中,揣起袖子,靜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從眼前消失,自言自語:“早知道不撒謊,說迷路,就得哪也不去,等着。等到他們回來找。”

狄阿鳥百無聊賴,只好伏在馬上睡覺,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感到一陣寒冷,就被凍醒了,醒來,竟聽到哪裏有一片喊殺聲。

他揉了着眼睛,發覺天氣突變,颳起了北風,四處看一看,聽不遠處有人喊叫,由於心中有些迷糊,他做了掖掖衣裳,繼續睡覺的打算。

可那聲音去不絕於耳,凄慘無助。

他腦子稍一清醒。聽清楚是一個女人在喊救命,便猛一下睜眼。大腦一充血,他想到“英雄救美!”正要有所舉動,腦海中閃過阿爸“不許到處亂走”的囑咐,只好說:“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在等我阿爸。”

但他實在是不能裝作聽不見,轉念大不忿:打擾我睡覺,怎麼不關我的事?不管也得管。就是阿爸找不到我,那也情有可原,就說阿媽說的,有仇必報,有人吵我睡覺。接着,他明知故問,沖馬兒的耳朵灌話:”你能忍受別人吵你睡覺嗎?”馬不會說話,下面的還是要讓他來說,說得義憤填膺:“當然不能。最過分的莫過於此!”

他生出一股義憤,大喊:“我來救你來了!”

喊完,順着聲音,撥馬就找,拐了幾個巷子,前面有着一幕景象:兩三個男人按住一個女人,而那女人在拚命地踢打,呼救。

“大膽男人,欺負良家婦女!”

這原本他想喊得話,但他看着人家手裏的刀明晃晃的,只說了“大”字,就將後面的字說得極小,一個比一個小,最後的六個是連自個都聽不到,於是將口氣改變,喊道:“喝,哈!大--爺,打擾一下!”

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說:“不關你的事!快點兒滾!”

狄阿鳥和聲細氣,更拿出十二分的憨厚,但相比於二牛的憨厚而言,更像是白痴:“我只是打擾一下。”他往後念叨:“我撿了匹馬,不知道是誰家的!”

一個男人懷疑,問:“真的?”另外兩個男人都看到狄阿鳥騎着馬,連忙推那個傻問的。最後,三個人異口同聲道:“我們的!我們剛丟了匹馬。”

一剎打過,正進行的侵犯被打攪。

女人也有了機會求饒,摟自己被撕開的衣裳往牆根上挪。

男人們都忽略了她,說:“你過來!讓俺們看看!”

“我,可我害--害怕!你們手裏拿着刀!”狄阿鳥慌忙說,“那女人?你叫的救命?他們不會殺人吧?你說說看,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偷他們的馬吧?我真是撿的。我在地下看到了條繩子,我想撿條繩子就走,沒想到後面還有匹馬!”

他做作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二牛,除了那份傻,樸實得讓人沒法兒挑剔的。

男人看自己離得遠,一邊小聲不叫女人吭氣,一邊算計着,說:“那匹馬是我們的!要不,你把馬放下,自己走吧!”

狄阿鳥不肯,說:“那不行,萬一不是你們的呢?要不?你過來——。不,不,你們不能過來,先說,說你們的馬是什麼樣子!”

三個男人馬迷心竅,嘀嘀咕咕地說話。

狄阿鳥見女人也不趁機跑,只在牆根邊抱成一團,只好開動腦筋,繼續玩自己的詭計,轉過頭來,說:“不說我就走?!”

男人們覺得,一般的馬匹多少有些雜色,告訴說:“慢,慢!花的!對,是花的。”

“花的?不是!”狄阿鳥一口否決,“有好幾種顏色,怎麼會是花的呢?”

幾個男人都覺得他不可理喻,嚷道:“你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幾種顏色不是花的是什麼?”

狄阿鳥自顧說:“有幾種顏色就是花的?誰來看看!”一說完,他見幾個男人往這裏走,慌忙後退,說:“不行,你們看了就說我是偷的!手裏又拿着刀,那可不行!”

三個男人無可奈何,問:“那你說怎麼辦吧?”

“恩!我阿媽說了,要是和人說不清時。就找個人評理!”狄阿鳥把馬停在一處分岔口,轉身回來說,“要有別人說這馬是花馬,我就把馬放到這兒,自己走!現在也沒有人,明天吧,明天人多的時候我再來讓人看。”

一個男人抓住他的弱點,白痴、善良,制止說:“你等一等!小兄弟吧?我們今天要用馬。真的,很急,明天不是耽誤了事?”

狄阿鳥抓住頭,忍住笑猶豫道:“這怎麼辦呢?這怎麼辦呢?”

三個男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個拉去那女人起來,說:“去!你去看看,告訴他,是不是花馬!”

女人還在抽泣,一邊往後看,一邊走,走得讓狄阿鳥感到心急,但還是到了跟前。狄阿鳥從馬上伸手,拉住她,說:“你看看!他們說是花馬!”繼而將聲音轉小:“要不要我救你?”

女人頭髮很亂,花襖很小。線扣被拽掉,在用手摟着。

她太過恐懼,壓低聲音,抖顫着問:“能跑掉嗎?”

三個男人已經覺得不正常,警覺地問:“是不是花的?看到了沒?”

“應該是花的!”狄阿鳥小聲地囑咐說,“說。”

女人回頭回答,狄阿鳥趁勢空出馬鐙,裝作趴在馬上辨認,傻乎乎地說:“我怎麼看不出來是不是花的?”他看那女人一腳踩到馬鞍上,猛地拽住她。女人卻穿錯了腳,上不上,下不下。

狄阿鳥見男人已經喝叫着跑來,心裏焦急,連忙轉往一側的巷子。那女人死命地蹬、拽,將馬鞍子盪斷,抱住狄阿鳥驚叫,眼看就要跟着馬,兩條腿在地下“拉、拉”着跑,狄阿鳥伸出胳膊,一使勁兒,用一隻胳膊把她抱起來,用另外一隻胳膊摜上她柔軟的屁股,從屁股溝里插過去,掇成布袋,放到馬背上。

巷子交織,到處都是路。

狄阿鳥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鑽,好幾次都差點被幾名男人攆上,但還是跑掉了。他不知狂奔多少路,衝到一條南北的通路,將暴徒撇得連影子都找不着。

他停下馬,卻沒有注意到天際的變化,只是叫了一聲不好,說:“我真迷路了!”到了這安全之地,他覺得抱着一堆溫香軟玉的感覺很舒服,不由有些心猿意馬,懷念起自己扮在人家屁股底下的手感,心想:真倒霉,要不是鞍子斷了,她現在坐在我懷裏。

女人呻吟幾下,從停住的馬上慢慢滑下,抱住肚子感激說:“謝謝你!”

狄阿鳥也跳下來,見她撥去頭髮去看自己,覺得吃虧,也死死地看人家。

女子有二十多歲,光亮中的面龐娟秀白皙,驚魂未定中還泛出几絲驚喜和羞澀,一雙帶淚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可以剜走一個男人的心,而襟帶系在後脖子上胸前衣已經鬆散,白嫩的香肩露了出來。

狄阿鳥很高興,得意洋洋地說:“我叫狄阿鳥,叫我狄壯士就行了!”

女子呻道:“我還以為真是個傻子,要被那幾個強人殺掉呢!”

她說完這話,回頭看住狄阿鳥的背後,眼中滿是驚恐,瞳孔中盛滿火光,狄阿鳥連忙過頭,也一下驚呆,只見遠處穿起了大火,火勢衝天,風一大起來,煙被風怒卷,將天空照得跟白天一樣。

“不知阿爸有沒有危險?”狄阿鳥喃喃地說,“他還被人砸在腦袋上,頭上有傷!”

這會,北面來風也突然大作。

風塵,樹野卷得人一臉,隱隱將遠處的嘶喊刮送過來,卷到人的心裏去。

狄阿鳥的腦海中頓時閃出一幅景象,帶傷的父親站在亂軍叢中,連忙緊張地問:“認識路不?快帶我去!

女子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哪也沒去過。我家老爺死了之後,就被充了官窯,現在被人擄出來,早迷了路!”

“那你呆在--”

狄阿鳥本想讓她自己獃著,自己摸路走,可剛說了一半,就把下一半停住,覺着自己救人救到底,現在萬萬不能將一個弱女子拋在這裏,不由急急走了兩步,抓頭說:“那怎麼辦?!”

“我們一起往那邊走!好不?你別丟下我!我肚子疼,給我看住人,我去——!”女子拉着他說。

天氣冷了,狄阿鳥都覺得凍手凍腳。他督促女子快解決完事,一個勁地往北方望着。頃刻,天上下起毛毛細雨,中間夾得的全是冰籽籽。

他等着蹲在不遠橋下的女子,怎麼催都催不出來,見站在路上,被冰籽籽砸得疼,只好牽着馬找地方躲風。

突然間,他有些警覺,聽到左手邊也響起整齊一致的響動,一行馬蹄竟奔往這裏,越來越近,慌忙之中拉上馬,藏往橋下。

女人沒忌諱那麼多,匆匆問他:“你怎麼也來了?”

狄阿鳥“咻”了一聲,沉沉地說:“有兵過來!聽不到馬蹄聲嗎?!”

女子仔細聽聽,連連戰慄。狄阿鳥看她不在橋下的陰影中,連忙把她帶過來。狄阿鳥怕馬叫,撓幾下馬脖子,蹲在她對面。

兩人對眼看了不一會,就聽到大兵在溝對面吵鬧砸門,接着是嘈雜入室聲。一會工夫,亂兵更多了。周圍雞飛狗跳,喊聲連連。

女子解決完畢,眼睛驚恐地閃亮,問狄阿鳥:“這是咋得了?天爺。這是咋了?”

狄阿鳥搖搖頭,也心驚地說:“造反吧!造反怎麼造別人家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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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山黑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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