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醉過一回
顧緋衣的忽然出現,讓葉知秋立刻就愣在了原地,怎麼也沒想到望菊想要阻撓自己見到的人,竟會是她。
「喵~!」
那隻黑貓又叫一聲,大抵是在告訴他自己已經把人帶過來了,之後就轉身一躍而去,身形鑽進溪水旁的草木叢中,帶起一陣沙沙聲響,迅速遠去。
葉知秋這才回過神來,低聲說道:
「溪蘭梅瓔,你們都先下去,把鹿鳴也帶走。」
兩人有些不解其意,但也未曾抗拒什麼,一同起身施禮過後,便帶上鹿鳴一起離開。
趙大娘也隨之默默起身。
待人全都離開之後,葉知秋才眼神複雜地看着她道:
「你怎麼來了。」
顧緋衣默不作聲走進涼亭,在葉知秋對面的位置坐下,目光緩緩掃過跟前這張石桌上琳琅滿目的茶點,隨手拿起其中一道模樣精緻的便塞進嘴裏吃了一小口。
「味道不錯。」
「畢竟是按我的口味做出來的。」
葉知秋笑得有些牽強,嗓音低沉,說完之後才忽然記起什麼,忙地起身拿了一隻還沒用過的杯子,給她倒了杯茶杯遞去。
但顧緋衣卻搖了搖頭,看着他道:
「有酒嗎。」
葉知秋聞言一怔。
「你不是...」
話沒說完,他就猛地停了下來,稍作沉默,點點頭撂下一句「我去拿」,就起身離開。
不多時便返回此間,懷裏抱着兩壇好酒,約莫都是人頭大小,量不算多,身後還跟着一道而來的梅瓔,手裏端着餐盤,上面擺着兩隻酒碗,以及匆促之間置辦而成的兩道下酒小菜,擱下之後,便屈身告退。
顧緋衣許久才將目光從梅瓔離開的方向收回。
「你在這裏過得不錯。」
「...還行。」
葉知秋的回答有些遲疑,拿捏不定顧緋衣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又到底是為何而來,就只能從不讓她擔心的角度出發。
但這樣的想法究竟對或不對,葉知秋並不知曉,就乾脆又搖了搖頭,試着坦誠了一些:
「湊合過吧,還活着就行。」
顧緋衣眼神一動。
「魚紅鯉還是要殺你?」
「這種說法有些不對,你應該說,她還是要把我吃掉?」
葉知秋的心情已經徹底平復下來了,一如往常那般地迅速,笑着啰嗦一句不是特別重要的,便伸手抓來一壇酒後掀開泥封,給自己倒上一碗,仰頭飲盡。
隨即哈出一口酒氣,繼續言道: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鼎爐體質,也叫寶葯鼎爐。但實際上我當時跟你說的那些並不完整,當然這也是我來了這邊之後才知道的,就是這所謂的鼎爐體質,除了能被別人當做有助於修鍊的大補之物吃掉之外,本身也在修行方面有着得天獨厚的地方,用魚紅鯉的話來說,就是她對我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顧緋衣黛眉輕蹙。
但也不必她再多問,葉知秋就已經重新倒了碗酒,主動說道:
「她想把我收入麾下,而且給了我充足的考慮時間,不僅有人伺候我的日常起居,給我好吃好喝,而且這府上共有女眷三十,各個生得如花似玉,還說可以任我採擷,真叫一個溫柔鄉,英雄冢...就連她那專門用來收藏術法神通的牛角塔我都可以隨便進出,只不過溪蘭她們都說術法神通不過是些錦上添花的東西,以我現在的修為還不宜在那些上面花費太多心力,就沒怎麼練過。」
說話間,葉知秋又是兩碗酒水進了肚子。
也不知是求醉亦或酒水性烈,他這會兒已經開始有些醉態,也有些頹態,說完之後嘆了口氣,又喝一碗,才突然一臉自嘲地笑了一聲。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吧?活在這裏可真他娘的美死我了!」
顧緋衣卻笑不出來,抿了抿唇瓣,問道:
「魚紅鯉給了你多少時間考慮?」
「不知道。」
葉知秋聳了聳肩,可能酒勁已經越發上頭了,真的醉了,便一臉傻呵呵的模樣笑着說道:
「她從沒說過,但我覺得...應該耐心不錯,十年八年都有可能。當然這對你我而言或許有些天方夜譚,畢竟這個時間都快趕上咱倆半輩子了,可那女人不一樣啊,誰知道她已經活了多少年了,可能就連八十年一百年,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吧?」
說完,他又傻呵呵地咧嘴嘿嘿一笑,然後自斟自飲地幹了碗酒。
顧緋衣沉默地看着這個突然讓她感到有些陌生的葉知秋——他一直都很習慣於把很多東西扛在自己身上,哪怕壓力再大再沉,也會咬緊牙關死扛下去,而嘴上則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更不會在別人面前露出半點兒軟弱。
可他現在卻已經裝不住了,快被這段時日以來一直籠罩着他的陰影、積攢的壓力徹底壓垮了,所以才會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宣洩的方式。
委婉些地說出來,以及痛快些地大口喝酒。
但如果此刻坐在這裏的不是自己,他就依然需要繼續強裝下去,直到徹底崩潰的那天。
或許魚紅鯉的目的就在於此,如果有一天他被徹底壓垮了那根緊繃的心弦的話,可能吃起來會更加大補?
又或者是徹底淪為一條聽話的狗?
顧緋衣緩緩閉上雙眼,默默地攥緊了放在腿上的拳頭。
但在盛怒之餘,又着實是為聽信了魚紅鯉當初所言而懊惱自責。
殺人不過頭點地,何以誅心滅人慾?!
「別衝動。」
原本好像已經醉了只知道傻樂的葉知秋,突然變得消沉下來了,一整個人都盡顯頹態,彎腰佝背,低着頭看着酒碗,像是喃喃自語地說道:
「你又打不過她...我更打不過她...」
他又自嘲地嗤笑一聲,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顧緋衣張了張嘴,可到底是沒說出什麼,只能默默伸手拿來另一壇酒,掀開泥封,倒上一碗。
酒水辛辣,又從沒喝過,於是一碗酒還沒喝完,就被嗆得彎腰咳嗽起來,嗆得眼角流淚,面紅耳赤。
葉知秋聞聲看去,瞧見顧緋衣那副狼狽的模樣之後,頓時咧嘴笑了。
「嘿!這可真他娘的難得啊,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瞧見你也有這不行的時候,這輩子可算不虧了!」
顧緋衣好不容易平復下來,擦着嘴角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葉知秋頓時笑得更加春風得意了。
「瞪我也沒用,喝酒這事兒你還真不行!」
「誰告訴你我不行了?!」
「那你倒是喝呀?」
顧緋衣喘了兩口粗氣,直起腰來又將酒水重新添滿才端起碗來。
剛喝兩口,辛辣入喉酒氣翻湧,險些又要將她嗆住,好歹是強行咽了下去,一碗酒硬生生是喝了好一半天,才終於艱難飲盡,卻也仍被嗆得面紅耳赤,眼角帶淚。
而且口中殘留的酒氣也咽不幹凈,以至於就連喘息之時都會感覺到那嗆人的酒味兒。
顧緋衣皺着眉頭緊繃著臉屏息半天,才終於慢慢適應過來,大口呼吸以望喉嚨和胃裏的感覺可以舒服一些。
葉知秋將桌上的兩碟下酒小菜推了一些。
「吃點兒東西壓一壓,畢竟你才第一次喝酒,一時間習慣不來也很正常。」
顧緋衣看他一眼,抿了抿唇瓣沒說話,也沒動筷,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那股子好勝心確實又起來了,便伸手抓過酒罈再將碗裏倒滿。
葉知秋啞然失笑,也不管她,拾起筷子往桌面上一頓,便夾了兩口小菜塞進嘴裏。
梅瓔的手藝向來不錯,哪怕這兩道菜做得十分匆促,可味道上佳,與他口味很是符合。
等到顧緋衣端起酒碗的時候,葉知秋也一般端酒示意一下,陪着一起大口飲盡。
來來往往之間,顧緋衣很快就適應了酒水的辛辣與刺激,儘管味道依然不是那麼容易接受,可當那股眩暈感上來之後,除去正與自己對飲的那人之外,其他一切就好像全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始終沒有提起京都的事情。
也將劉海當時與她吩咐的那些全都拋之腦後。
兩大壇酒,很快就被喝得點滴不剩。
顧緋衣已經有些扛不住了,臉頰酡紅醉眼朦朧,哪怕只是坐在那裏也控制不住地搖搖晃晃,昏昏沉沉地身子俯在桌面上,就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葉知秋一手托腮,半個身子都趴在桌面上,同樣的昏昏沉沉天旋地轉,就連腦袋也早就已經變得麻木遲鈍——若在往常,他是斷然不會把自己喝到這種程度,更不會只有這點兒酒量,縱使真得喝太多了,也最多就是走路不穩口齒不清,還有一些想要突破束縛好好放縱一回的衝動,可腦袋裏面卻能始終保持至少七八分清醒。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腦袋裏面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用想,整個人就顯得有些獃滯。
葉知秋猛然間回過神來,心裏突然意識到,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算是真正的醉了一回?
他重重吐出一口酒氣之後,抬起手用掌根敲了敲腦袋,瞧見顧緋衣已經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又控制不住地稍稍獃滯了片刻,才有些艱難地起身上前,將她攔腰扶起。
險些直接睡過去的顧緋衣忽然清醒了一些,獃獃地抬起臉來看着他。
「你喝多了,先去我房間裏睡一下吧,不管還有什麼事情,醒了再說。」
葉知秋笑了笑,扶着顧緋衣往房間走去。
大抵是在兩人喝酒的時候梅瓔已經來過這裏,所以屋內一切不僅收拾得整整齊齊,並且床頭跟前的桌子上面,還已經點上了一盞特製的熏香,味道淡雅並不濃烈,更具體的葉知秋並不懂得,只知道這香味兒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將顧緋衣放到床上之後,葉知秋就在床邊坐下,雙肘拄膝,低着頭,閉着眼,嘗試壓下腦袋裏面那種昏脹眩暈的感覺,以便於等下出門的時候,至少腦袋還能保持清醒。
但溪蘭青竹其實還好,怕只怕會不小心撞見梅瓔那個最會勾人的狐媚子。
酒這東西什麼都好,就是容易放大人心深處的慾望和衝動這點屬實不妙。
葉知秋接連深呼吸幾次之後,差不多已經清醒過來,卻聽後面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還沒來得及回頭,緊跟着就有一股溫熱柔軟感從身後擁了上來。
顧緋衣雙臂從他腰間環過,闔起雙眼將臉枕在他的肩上,也不說話,大抵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又或難以啟齒,說不出來,房間裏甚至整個府邸都安靜得一片寂寥,那細微的呼吸聲近在耳畔,氣息輕輕扑打在他脖頸上。
酥酥麻麻又有些發癢的感覺,一下子就癢到了心裏。
葉知秋身體頓時緊繃起來,挺着腰桿板板整整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顧緋衣眼帘張開些許,輕聲問道:
「我能不能留在這兒?」
葉知秋聞言一怔,慢慢低頭沉默下來。
儘管心裏確實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深切觸動,可在之後,他就又很習慣性地冷靜下來。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決定,哪怕葉知秋必須承認他真的很想要有這麼一個人能夠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可如果就連她也留下來了,家裏,福利院那兒,還有誰能挑起養家餬口的大梁?
這是無法迴避的真相,也是在衝動之餘必須考慮的現實。
葉知秋低着頭,沉默許久,才張開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的時候,卻控制不住地有些顫音,嗓音艱澀地低聲說道:
「李太子他,年紀,還太小了,心性,也還不夠...」
顧緋衣唇瓣翕動,可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什麼,闔上雙眼,眼角隱隱有些濕痕,就只輕輕嗯了一聲,便將臉埋進他的頸窩,也將他擁得更緊了一些。
...
纖細山腰下是森林的神秘要塞,海妖囈語是允許通行的指引路牌。
他於絢爛之中尋覓藏匿的春海,欲窺一抹曠世的瀑布,在緋紅沙漠裏奇迹盛開。
慾望相遇在冷冽的夜色之下,竭力救贖着一場原始旱災。
以似秋雨般的放浪形骸,又以站立,或者爬行的奇特姿態,漸漸走上深淵中的藝術舞台。
在疼痛與窒息間來回搖擺,激蕩着內心深處的靈魂節拍。
忐忑相顧,風高浪快,翻湧着他們在山巔徘徊。
揮灑皎白,共入星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