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滷汁肥腸面
宋南絮拿了兩個饅頭打算回裏屋取點麵粉,路過廊下,順便清點了下外面的人數。
二、四、六、八······
數到最後正好與方才挨打的男子對上眼。
那人靠在牆邊,身量很高,雙手垂在兩側,可能是瘦的,身上衣服極為松垮,只是臉上污垢太多,看不清容貌了,但,一雙眼睛沉的驚人。
宋南絮心中一跳,匆匆別開眼。
那雙眼睛實在是包含太多情緒,濃稠如墨,像深淵一般拉着你往下墜,讓人看了好生難過。
裏間,明哥兒正摟着平哥兒他們坐在床上,見是宋南絮進來,神色鬆弛下來小聲問:「阿姐,外頭是怎麼了?那些人怎麼進來了?」
「沒事,他們路過這裏,想讓我給他們做點吃食了,別怕。」
宋南絮上前撫了撫樂姐兒的臉頰,將兩個饅頭分別遞給兩小隻,安撫道:「你們倆先吃饅頭墊墊肚子,乖乖在這裏玩,二哥去給阿姐幫忙好不好。」
平哥兒接過饅頭,乖巧的點頭,「嗯,阿姐和阿哥去吧,我會保護好妹妹的。」
「好,平哥兒真是個好哥哥。」宋南絮抿唇一笑,帶着明哥兒出去,順帶將房門鎖好。
畢竟人家足足給了二兩銀子,總要好生招待下。
回到廚房宋南絮只讓明哥兒幫忙燒火,自己將鹵好的肥腸切了兩盤子,裝了一盤子饅頭,再拌了一個白蘿蔔絲當青菜給幾人端了上去。
「各位官爺先慢點吃着,家裏沒什麼能招待的,只剩這些白面,我給幾位煮碗面,餘下的還蒸成白饃給幾位帶着路上吃。」
宋南絮一邊說,一邊將家裏僅剩的麵粉全部倒了出來,順便在官差面前抖了抖裝麵粉的布袋子。
「行,有什麼就做什麼,讓哥幾個吃飽。」
官差幾人也不在意,餓了這麼些日子,眼下就想吃口飽飯。
目之所及,這個家裏也是窮的叮噹響,白面肯定家裏最好的糧食了,畢竟裝糧食的袋子都在他們面前抖空了,也沒為難她。
幾人將目光放到桌上兩盤鹵肥腸,就是這個味道,方才隔半里地就聞到這個味了,幾乎同時下筷。
一筷子肥腸,送進嘴裏,幾人眼角都眯了眯。
明明是豬身上最不好的部位,平日裏沒幾人願意吃的豬下水,不知道用什麼方子燉的,一點臭味吃不出不說,還格外的香,外皮糯唧唧的,咬下去裏面的油脂又彈,既軟爛了卻又微微帶着嚼頭,鹵香咸鮮,讓人忍不住吃第二口。
宋南絮將幾人的表情收入眼裏,嘴角翹了翹,解釋道:「幾位可以將白饃撕開,沾上點湯汁,夾上一點蘿蔔絲和肥腸,那滋味也不錯。」
幾人按照宋南絮說的法子,拿起個饅頭,又紛紛吃驚。
這白面饅頭蒸的又大又圓,看起來十分討喜,用手輕輕一撕就開,又軟又香。
其中一個北地的差都忍不住誇,「我還以為南地人家不太會做麵食,你這姐兒手藝哪裏學的?」
宋南絮微微一愣,又笑道:「以前和家裏人在鎮上住過一段時間,隔壁鄰居是個北地人開了個包子鋪,我經常去玩,一來二去了自己看會的。」
明哥兒聞言神色也並無異常,因為以前在鎮上住時,隔壁確實是個包子鋪。
「怪不得。」那人連連點頭,又埋頭吃飯。
幾人按照宋南絮說的法子將肥腸和蘿蔔絲夾進饃里,吃的頭都不抬。
不出一會,三盤吃食一掃而光。
似乎是覺得吃的太生猛,為首的官差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嘴道:「你這手藝不去開食鋪都浪費了。」
「官爺過贊了,您也看到了,我家窮,這不好的東西,便想辦法琢磨給它弄好吃了,您別嫌棄就好。」宋南絮笑着回話,手下卻沒停。
將麵皮擀的薄,疊好,用刀切成粗細一致的麵條,撒上些乾麵粉抖開,用竹篾裝好。
想着剛剛他們每人都吃了兩三個饅頭,她便按每人三兩生面煮,其餘的還是弄成饅頭,方便給幾人帶着。
等鍋里的水一滾,宋南絮便將面頭抖散進鍋子,再次滾開後用笊籬撈出,沿着鍋邊抖乾淨水,冬天自然是吃熱乎乎的面,便不過涼水,倒進碗中。
將事先切好的肥腸麵條上碼好,澆上兩勺濃稠的滷汁,最後撒上一小撮提味的蔥花。
若是能有油辣椒,加上一小勺就更來勁了,宋南絮有些惋惜。
官差們嘗過她的手藝,也不坐着乾等了,一個個都主動來端面,就為了快一步吃進嘴裏。
為首的官差是第一個吃上的,只咬上一口,就連連稱讚,「這手藝確實不錯!」
麵條是稍微厚實一點,咬下去有點韌勁,味道就是全靠滷汁提着,吸飽汁水的麵條在口腔中炸開,每一口都裹挾着蔥花獨特的香味,讓人食慾大開。
每人一大碗的麵條下去,撐的肚皮發緊。
宋南絮見他們都吃好了,將桌上碗筷都收拾乾淨,又拿了瓦罐子裝了火炭擱到桌子底下,再給幾人續上一碗熱水,沖幾人抱歉一笑。
「家裏沒茶葉,官爺將就着清清嘴裏的味。饅頭還在灶上蒸着,你們坐着烤火歇歇腳,我這就去給外頭的人分分飯食,一會也不耽誤各位爺趕路。」
「嗯,去吧!」
為首官差見她忙前忙后,比驛站小廝都殷勤幾分,只覺得這二兩銀子花的實在是值當。
就連那個打人官差都懶得挑刺,由着她去料理外頭的人。
宋南絮讓明哥兒將熬好的粥端了出去,自己則摞好一疊碗跟在後頭。
和想像中的不一樣,這群人見他們姐弟二人端着食物,也不敢圍上來,只跪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做乞討狀。
很明顯,這是調教過。
唯獨那個高瘦的男子依舊不為所動,還是維持之前的姿勢坐着,一雙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方才那些官差聊天也沒避諱她,從他們口中得知,這些人犯人不過是京中一個大戶人家的僕役,因主家犯罪被牽連而已。
宋南絮怕明哥兒年紀小害怕,便讓他打粥,自己去送。
她特意將小米粥熬的稠稠的,又在摞碗時,將每個碗底都藏了半個饅頭,也算是她儘力能做的了。
那些人見還有白面饅頭,眼裏放光,每個人接過碗都哆哆嗦嗦的道謝。
宋南絮將食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們不要吭聲。
等最後分到那個男子面前,宋南絮將碗遞給他時,他就這麼睜着眼看她,也不接。
畢竟在自身難保的情況還能護着同伴,就沖這個,她也挺欽佩他的骨氣。
兩人對視一陣,宋南絮蹲下身子,拉過他的手,將碗穩穩的放在他手上,「吃吧,活着比什麼都重要,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說著將藏在碗底唯一一隻完整的饅頭遞給他。
男子聽后,眸光閃了閃,雙唇囁嚅了一聲,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嗓音很乾很粗糲。
宋南絮卻聽清了,笑了笑說了句:「不客氣。」
一行人來去匆匆,宋南絮將人送到院門,待人走遠了,臉上的笑容退了個乾淨,快速將院門合上。
說是官差,卻不知手裏沾了多少人命。
她今日能不被為難的賺了這二兩銀子,絕不是運氣好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