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九夜
無數彈幕都在慫恿着萬偉茂,雙眼遍佈紅色血絲的他盯着眼前那無數跳動的彈幕,又聽着耳邊遠遠傳來溫柔女聲念着的小美人魚故事,猛地清醒了一瞬間。
他將手從門把處鬆開。
邊遠離那扇門,邊自言自語呢喃道:“冷靜冷靜,我要冷靜。”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門不能開。
他就是真的蠢,也絕對不能聽這些人的慫恿。
林浩廣嗤笑一聲,收回視線的同時手上香煙若隱若現的火光也隨即消失。
“別墅里的骸骨你們不都已經見過了嗎?”文晴雪看到神情恍惚的新人最終還是沒有開門,這才放下警惕,開口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以前‘留’在這裏玩家……”
那些沒能通關的人,永永遠遠的留在這裏。
成為了副本的一部分。
“嘶。”
聽到這話的林祁月倒吸一口冷氣,不管是那些拼組成傢具的屍骨動起來,還是所謂‘留’在副本的玩家,聽起來可都不怎麼美妙。
已知通關才能活着,那外頭的不就都是死人!
她試探着開口詢問道:“以前進這個副本的玩家多嗎?”
文晴雪瞥了眼林祁月,半靠着牆壁,閉上雙眼,低聲道:“數不勝數。”
就連她自己都不覺得能活着走出副本。
‘應該問,活着出去的玩家有幾個,說不定她還能掰着手指數出來給你呢!’
‘哈哈哈,不會現在才意識到你們只有死路一條了吧?’
‘新人玩家只會進入白色副本,誰讓你們偏偏就就這麼倒霉,進了黑珍珠!’
……
直播彈幕晃動着一條又一條的嘲笑。
不僅刺痛眾人的眼,也帶來了層透不過氣的陰霾。
正巧,小美人魚帶着雙腿投向大海的故事剛好落下尾聲。
沉默在書房中蔓延開來。
江左在醫院裏見多了這樣的氣氛,但見得更多的是無數患者強烈到不可思議的求生慾望。
還沒到最後一刻,又怎麼能輕易放棄。
他直接打破沉默,開口說道:“那我們要怎麼才能在黑夜降臨前抵達客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不能準時到客廳,恐怕結局也不會比被指認好到什麼地方去吧。況且客廳里,也有不少屍骨……”
文晴雪睜開雙眼看向江左,對於想活着並且擁有活下去能力的聰明人,她從來不吝嗇給出提示。
視線在新人玩家中轉了一圈。
在正滿臉溫柔給輪椅上妻子繼續打開小美人魚童話故事的男人身上停頓半晌……
世界這麼大,有些奇怪的玩家也很正常。
聽着耳邊再次響起的美人魚故事,文晴雪把目光放到江左身上,開口說道:“傍晚走廊里的怪物會變少,指認時間裏客廳是安全的,書房以及你們每個人的房間也都是安全區域。只要沒有傻到放奇怪的東西進去,就不會有危險。”
“怪物!”
萬偉茂聽到這兩個字,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人再次激動起來,不過這次他沒有再理會那些飄在自己身前又是嘲諷又是恐嚇的紅色彈幕。
他徑直走向周清行,恍恍惚惚開口道:“警察同志!有怪物啊!”
憋了大半天的萬偉茂真的忍不住了。
有事情找警察,深深刻在他這個小市民的潛意識裏。即便來到這個所謂的副本,也下意識尋找起警察的幫助。
他對上警察那可靠無比的雙眼,開口說道:“我昨晚!見到了怪物!你不知道,你們看到的都是玩具熊,我原本一開始看到的也是,但是後來他變成了個男人,很年輕的男人!”
萬偉茂陷入了昨夜的劇情之中,甚至分不清他自己究竟是誰,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緊張。
“那個年輕的男人渾身是泥還滿頭是血,開口向我求救,我正想走進去,誰知道他突然笑了起來,那種開始只是一邊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很快半邊臉笑半邊臉痛苦掙扎,最後乾脆整個人都笑起來。”
“你們沒有看到,那個畫面非常詭異!他笑得太幸福太開心了,笑着笑着,就走到書桌前,拿了把刀出來,一刀一刀的刨開自己的心!直到把自己的心徹底挖出來!還是笑得那麼的幸福!”
“然後,怪物來了!”
“有好多好多巨大觸手的魚頭怪物就一直站在陽台,觸手上卷着失蹤的那顆黑珍珠!怪物一步一步游進來,從年輕男人手上接過心臟,然後把那顆黑珍珠給了他……”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拚命的跑,拚命跑回了房間。”萬偉茂直接捂住腦袋,他沒有繼續說出‘自己’在房間待了十多分鐘后又去書房偷換珍珠的事情。
他怕警察不相信,雙手緊緊抓上對方的手臂,如同陷入癲狂般開口:“真的有怪物,很大,很恐怖,長長的獠牙,有很多觸手!”
江左看到萬偉茂失態的模樣,快步上前,伸手遮住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緩緩開口說道:“吸氣,呼氣,放輕鬆。想像你剛下班,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窗外傳來樓下老人的交談聲,隔壁屋裏的飯菜香隨風飄來,上班疲憊了一整天的你只想休息……”
感謝在精神科輪轉時的帶教老師,對方不僅沉迷瑜伽並將其用於臨床上安撫患者,才為他帶來了這麼個看似雞肋實際上還是挺有用的被動技能。
即便觸發率並不高。
但起碼驗證這套方法在安撫精神上確實存在可操作性。
萬偉茂跟着引導詞平穩呼吸,把那該死記憶全都傾訴出來的他,像是放下了些什麼,整個人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他深深吐了口氣。
隨着遮在眼睛上的那隻手離開,趕忙低聲道了句謝。
“你說你看到的是男人?”周清行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大玩具熊,除了對方的身形像個人,又能說話思考外,似乎也沒有別的地方有關聯。
萬偉茂已經脫離之前那種狂躁的狀態,點頭說道:“對,一開始還是玩具熊的樣子,但是我走進房間,玩具熊就變成了男人,一個非常年輕,看起來也就二三十歲不到的男人。”
“還有什麼異常嗎?”周清行繼續詢問道。
滿腦子都是魚頭觸手怪的萬偉茂明顯答不出什麼,只能再三表明自己看到的怪物絕對真實存在,他甚至聞到了海腥味。
“風大得很,陽台外面就是海,聞到海腥味不是正常嗎?”
游無肆再次打開點讀機,聽着重新響起的小美人魚,他笑着說道:“也許不是魚頭觸手怪,而是小美人魚也說不定,畢竟你的視野里看到的東西都不太正常。或者說,你看到的一部分才是真實。比如現在躺在地上笑容安詳可愛的大玩具熊。”
哎,這一屆的玩家,好像有點笨,真是一屆不如一屆。
游無肆摸了摸安靜玩泡泡機的小妻子,突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某句話。
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可惜這裏終究是系統操控的世界,他還是盡量低調一些,當個普普通通的聰明玩家就好。不然要是被抓回去,恐怕下場不會比旁邊躺着的大玩具熊好到什麼地方去。
“可能是幻覺。”易江南看向那隻玩具熊,視線在鮮艷的顏料上停留,眉頭微皺,說道:“也許我們現在就在一場大型幻覺里。”
他確認那顏料只是顏料。
而玩具熊上也並沒有任何的陰氣,明顯它只是個玩具,連之前的人皮都不在。
此玩具熊已經非彼玩具熊。
如果真的是幻覺,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又是得擁有怎樣的能力才能構建出這樣的幻覺?
這時,一直回蕩在書房中的小美人魚故事突然戛然而止。
原本安安靜靜的姜時時伸出尖尖指甲,輕輕碰了碰屏幕,咔嚓,就裂了條縫,它默默收回手指,轉而去戳向身旁男人硬邦邦的胳膊。
“沒電了。”
游無肆從姜時時膝蓋上拿起點讀機,在口袋裏翻找出提前裝好的數據線,正想走去充電,就被小妻子的指甲給勾住了。
好在他早有準備,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拇指大小的音響設備。
年紀稍微大些的玩家依稀認出這是多年前流行的MP3。
很快,熟悉的女聲哼着悅耳動聽的童謠,一聲一聲回蕩在書房裏。
這次游無肆順利走去給屏幕裂開半條縫隙的點讀機充上電,隨後快步走回小妻子身旁,把MP3放在對方膝蓋的裙子上,輕聲哄道:“時時喜歡嗎?這可完全不比昨晚那歌聲差。”
“歌聲!”易江南嚴肅說道:“昨晚的歌聲有問題!”
聽到這話的林祁月扯了扯易江南的衣擺,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了笑,低聲說道:“你是音樂老師,你覺得是誰在唱歌。”
“可是唱歌的是女人!”
易江南還是覺得歌聲不對勁,他所經歷的劇情視角是從打開房門開始的,也確定在活動的時候耳邊還有着歌曲。
怎麼可能是自己的角色在唱歌?
“有沒有可能,音樂家其實是一位女性。”
林祁月默默從自己的小粉包里掏出張兩個漂亮美女合影的照片,翻到背面露出那行‘x年x月與邱同學留念’的字眼。
繼續說道:“並且還是女朋友這個身份牌的學生。”
……
易江南無話可說。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個身份牌的擁有者是兇手,也不覺得對方可以擁有開啟幻境的能力。
兩位新人指導者靜靜看着新人玩家們的掙扎,他們也許也在期待些什麼。
但最終還是歸於沉默。
時間緩緩流逝,伴着那悠揚婉轉的歌謠,聲聲腸鳴音響了起來,像是在給歌謠打着節拍。
一時間,無人開口。
畢竟在場所有的玩家,包括游無肆跟姜時時都不能倖免,全都肚子咕咕叫起來。
原本好好聽着歌謠的姜時時愣了。
視線從膝蓋那發出聲音的小小東西移到自己同樣在響個不停的腹部,清澈的眼睛裏滿滿的疑惑。
但很快,他兇狠的呲起牙,緩緩伸出了滿是鬱金香的尖尖指甲。
疼痛!
有東西在攻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