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狗

第一章 殺狗

崇禎十二年秋,這片大地正在進入寒冬。

略陽城官紳豪右的走馬巷,聚集了許多蓬頭垢面的流民,依偎在高牆大檐下,等着吃一口大戶的殘羹剩飯。

可一位青年漢子,卻格格不入地坐在巷子口的大柳樹下。

他雖面有菜色,但是身骨挺拔勻稱,鵝蛋臉上高鼻樑、招風耳,三庭四線分明深邃,生得一副好皮囊。

只是此刻嘴裏叼着一根枯樹枝,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好一陣的自言自語……

「穿越……崇禎十二年……大明朝么,唔,可我不懂歷史啊……首先肯定是有個叫崇禎的皇帝的…………應該還有……岳飛?魏徵?楊家將?曾國藩?韋小寶?唉……」

李佑不由氣苦,這麼一個糟糕世道,如何破了眼下要餓死的困局?

他捋了捋記憶,上一刻他還在醫院裏,擔憂自己是不是絕症,對於當時的人生,那是極為一言難盡的。

三十多的年紀沒車沒房沒老婆,雪上加霜的是,他又莫名奇妙肺部得了怪病,血液都要變成綠的了。

專家說,他的肺能活到現在實在是個奇迹,因為他不適合生活在現代的世界,說是空氣污染太大了,適合生活在地球沒有被污染的在古代。

李佑聽完就傻了,這不就是絕症嗎?什麼時候醫生說話都這麼婉轉了?

對於死,李佑早就有了準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種奇特的方式,睡醒后,就給來到了崇禎時代,這個同名同姓的李佑身上。

最為主要的是肺真的不疼了,感覺渾身充滿了巨大的力量。

如今這具身子,今年十九歲,父親名為李詔,是明朝邊軍出身,曾經是中屯衛的夜不收小旗官。

寧夏之役后,李詔覺得軍政實在太爛,便是在李佑五歲時,索性與軍中兄弟吳一呈{g}一家,逃籍去了邠{n}州一帶,在老丈人的幫助下,用盡積蓄置辦了十五畝薄田。

吳一呈則去給大戶鄭家,做了馬倌,他們兩家互為村鄰,就此安穩生活了下來。

那時候世道還沒這麼亂,所以李佑還算收到了極為良好的教育。

五、六歲就開始與吳大鼎一起習武,學盡了他們李、吳兩人所有的武藝,又拜了村頭算卦賣卜的宋神仙作蒙師,

所以小小年紀在村裡就初露鋒芒:文能賣卜、哭喪、跳大神;武能偷雞、打狗、斗蛐蛐。

這自是響噹噹的文武雙全!

「佑哥兒,你昨晚上退了燒,怎就一直自言自語啊?莫不是發燒,傷了腦瓜子?」

一個方臉漢子從巷子裏走了出來,生得膀大腰圓,眉如漆刷。他便是吳大鼎,雖說比李佑大兩歲,可打小親近跟隨李佑。

「怎麼會?好着呢。」李佑搓了搓臉,沖他笑道:「討到吃食了?」

「嘿,休提,這幫喝人血的畜生,將剩飯喂狗,也不會給泥腿子一口吃食!」吳大鼎恨恨罵道。

隨即將柳樹上剩下的柳樹葉子,搖晃下來,蹲下撿起枯黃的柳葉,全部塞進了嘴裏吃下,對着李佑悄聲道:「方才張獨眼那幫流民,霸佔了這典史家後院子的糞坑,在裏面找蛆蟲吃……我們要不要……」

「咦……閉嘴!」李佑止不住打了寒顫,道:「有肉吃,吃什麼蛆?」

「肉?哪有肉?」

「你聽!」

「狗,你是說殺狗!」

吳大鼎頓時雙眼頓時精芒一閃,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道:「狗哎,奈何我們現在都餓成青面鬼了,如何斗得過一隻狗?一路逃荒,狗吃人的事兒,我們還見的少了咧?」

「不能力敵,我們智取嘛!」李佑說著從褡褳[dlian]里取出一顆山芋,道:「用這個!」

「你要拿這個誘狗?休忒胡說!」吳大鼎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道:「不成,真不成,這可是你我唯一的口糧了!」

「拳頭大的傢伙,你我一人一半吃了,還是得餓死,賺只狗,那我們就都能活!」

吳大鼎雖是不情願,可是架不住李佑的蠱惑,最後兩人尋了一處沒人的地方,將山芋烤熟。

等得山芋外部不太熱了,李佑狠狠拽下了好幾縷頭髮,小心翼翼地在山芋外部,一圈一圈地纏着。

「這是幹啥?」

「吃過燒山芋的人知道,燒山芋外部不燙嘴,不代表內部不燙嘴。而狗是大尖牙,一口下去必然咬穿,纏些頭髮,會掛住狗牙,使得狗咬下去就很難脫嘴。」

「呀,好辦法……可是萬一狗不吃呢?」

「那我們兩一人一半?」

前世的李佑生活自西北農村,小時候抓狗打狼掏鳥窩,啥事沒幹過。只要是土狗,根本受不住烤山芋的香味。

「能成。」

「走,帶路去人少的那一家。」

「巷子東邊的王典史家算是偏僻!」吳大鼎說著迅速在前面帶路。

李佑將山芋塞進衣服里,提了一根粗棍,迅速跟上,來到了一處三進的大院子後門這裏,這裏流民很少,主要的是後院這裏有狗洞。

「狗洞在這兒。」

「嗯」

李佑看了眼狗洞,將山芋隨手扔在了地上。

「這樣就能抓住狗?你這不是……」吳大鼎心疼的要死,就要去撿。

可他話還沒說完,從狗洞鑽出了一隻黑影,利箭似的沖向了山芋,剛一口咬了下去,頓時就像被針扎了似的,尖叫起來,並且瘋狂地搖頭狂甩,想要將山芋甩出嘴巴,但是越甩,被山芋上的頭髮纏的越緊。

一時間疼的在地上打滾,一顆牙都是被燙掉在了地上。

吳大鼎還在愣神,李佑早已經衝上去,結結實實朝狗頭給了兩棍,提起黑狗扛在肩上一溜煙就跑了。

這般操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吳大鼎不由愕然:老實敦厚的李佑,啥時候這麼會偷狗了?

……

乾枯的河床上,瀰漫著一股濃郁的烤肉的香味。

此刻兩人正在大朵快頤[y]。

吳大鼎拿着一隻後腿,吃的滿嘴流油,含糊不清道:「真可惜宋神棍不在,不然他也能吃上這一頓好的。」

「唔。」

李佑應了聲,想起這個宋神仙,數年來四書五經之類的一句人話,也沒給他們教,總是神叨叨地給人教一些武備兵法,六壬相術,說一些朝野大勢,吹一下他曾是什麼楊大人、李大人的幕賓,喝醉了也是常說,滅中原者必為東奴……

所謂河東、河西,乃是以遼東三岔河為界。河東有奴患(女真),河西則有虜患(蒙古)。

這些記憶讓此刻的李佑極為震撼,雖說他對歷史的了解僅限於課本教材上,而且還時常混淆、躥頻道,分不清西門慶和西門豹,但是「唐宋元明清」他還是記得清楚的。

明朝之後就是留着辮子的大清朝,宋神仙根本不是穿越者,他還當真是高瞻遠矚。

只可惜崇禎九年,他就突然離開了邠州,說是去了開封,自此杳無音訊。

這些珍藏的記憶,尤其是宋神仙當時對朝野政事的扼腕嘆息,對於現在的李佑,無疑成為了至寶,可惜課本上的歷史知識,十多年過去早都忘了個差不多,不然的話,他就能開啟上帝視角了。

因為他發現原身體記憶里的「貨」,可不是一般的多,除了一些相術雜學外,一串串人名躥了出來……

「崇禎皇帝朱由檢、李自成、張獻忠、洪承疇、盧象昇、楊嗣昌、努爾哈赤、黃台吉、吳三桂……咦,這個吳三桂不是演過《鹿鼎記》么,原來他是明朝的大官啊,那他怎麼當的清朝王爺?唔,這二五仔得吃排槍!」

「佑哥,你在想什麼呢?我給你說話呢。」突然吳大鼎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想什麼,你剛說啥?」

「你沒有發現今日城中人少的很?」

「出什麼事了?」

「我聽得,昨日有着許多犯了些小事的流民,都被衙役抓了去,聽說是在南接就要斬首處決!」

「明天?犯了什麼罪?」

李佑吃了一驚,雖說他不懂歷史,沒有上帝視角,可是已經融合了這個時代的記憶。

俗話說「人命關天」,處決犯人需要按察使司複核,層層上詳,最後由天子簽批下發刑部,才能處斬。

但是眼下大明已經是亂世了,崇禎七年之後,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殺人,哪還需要層層上詳?

「能犯什麼罪?還不是被這幫撮鳥,借腦袋升帽子唄!」

吳大鼎開口道:「五六月間,西大王谷城再起,房縣「曹操」羅汝才和「過天星」張天琳陳兵興山、遠安……

有傳言說,張獻忠的長子張四虎,在「搖黃賊」袁韜的接應下,早從太平、鎮巴入了西鄉,一路偷偷向東,多半是往沔縣、略陽而來,到時候怕是要和獻賊來個裏應外合……熊總理為此焦頭爛額,發出的賞格極重!」

「於是他們抓流民……殺良冒功?」

「是,就是那剛來清澗縣的秀才李佑胤,給出的壞主意,還說要往裏面塞一個賊酋腦袋。」

吳大鼎吸了吸鼻子笑道:「你知道我為啥記着這個腌臢[z]貨?他的名字和你還像的很,就多了一個字。」

李佑舔了舔嘴巴一時沒了胃口,看着吳大鼎將狗肉吃得只剩下了兩顆卵蛋。

吳大鼎拍了拍肚皮,將卵蛋挑在手指上,大大咧咧道:「驢子的,讓我明天再吃上一頓好的,就是被拉去斬首又算得了什麼……」

他話沒說完,突然河床周遭湧來了一大堆衙役,眨眼便是烏央央地將他們包圍了個嚴實。

一個十歲左右的熊孩子,從人群之中躥出,看着吳大鼎手上挑着的兩顆狗卵,登時氣的在地上打滾哭鬧……

「我的黑將軍早上還好好的,現在被吃的就剩一對卵蛋了……爹,爹啊,殺了這兩個賤種,快,快,殺了這兩個泥腿子!」

「鍾兒,快起來。」

人群中走出了一個中年文士,正是略陽縣典史,他乜[]斜着李佑和吳大鼎,哼道:「這兩人乃是獻賊餘孽,拿下,明日隨眾賊一起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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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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