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疼
第七章好疼
懲戒台上,月上中天。
攜裹着靈力的鐵鞭高高揚起,鞭尾掃過懲戒台四周篝火台,熊熊燃燒的火焰光中,倒映出台上的場景。
“啪!”的一聲。
鐵鞭落在戚琢玉挺闊的背上,早已被之前的十一鞭抽的破開肉綻的血肉中,留下了新的傷口。
最後一鞭終於結束,戚琢玉終於沒忍住悶哼一聲。單膝點地,用手肘支撐着身體。
執行鞭刑的修士連忙一拱手,開口道:“大師兄,多得罪了。”
戚琢玉擺擺手:“無礙。你也只是奉命行事。”
是了,戚琢玉消失的這幾天,並不是在青雲峰閉關,而是在外面四處奔走,尋找妖獸的蹤跡。
但是遲遲沒有什麼進展,十二個同門到現在也都還沒醒。作為大考的主要負責人,戚琢玉首當其衝的被問責。
為了體現縹緲仙府大門大派的嚴厲規矩。
聽得執行修士心中又是敬佩又是崇拜,憧憬道:“大師兄。你就是人太好了!”
戚琢玉指點了幾句執行修士的修鍊心法,這不計前嫌的模樣,又把對方再一次感動的一塌糊塗。抱着戚琢玉寫的幾句心決,感激涕零的離開了懲戒台。
懲戒台下山的路陡峭,夜裏沒有油燈。
師弟紀芳辛縱然愛慕,但他是縹緲仙府未來的主人,他是仙府的一塊招牌,不能碎裂。
昏暗的月色下,山路沒入重重鬼魅的樹影中,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結果想到戚琢玉這樣的神仙人品、神仙模樣,卻娶了個平平無奇的廢物道侶。
血水順着背脊滑落在地上,蜿蜒而下。
簡直是沒有良心。
他來照顧自己?
當著戚琢玉的面,執行修士沒敢用小廢物稱呼。
一年後戚琢玉入魔,死得最慘的就是他,其次則是那十二個昏迷的修士!
扒皮抽骨,搗碎元神,連給人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斷了,屍身還被切成了十二塊,扔進了混沌海里喂妖魔。
鳳宣那笨手笨腳的程度,只怕不是來給自己雪中送炭,是來給自己雪上加霜。
戚琢玉:“掌門將這一次大考交給我全權負責,如今仙考已經結束十天有餘,師兄弟卻還沒有醒來,確實是我的失職。”
昨天戚琢玉就領了掌門手諭,今夜就在懲戒台受罰。
要是這執行修士看過戚琢玉的命簿,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麼不計前嫌,他簡直是眥睚必報!
鐵鞭浸了滾燙的銅漿,暴灌了充沛的靈力。
畢竟戚琢玉就是那種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要撕爛別人的傘的惡魔。他人往自己身上割一刀,他就要報復一百刀,千倍百倍的讓人償還。
時隔多日,再一次聽到鳳宣的名字,戚琢玉頓時感到有些陌生。
形狀漂亮的薄唇沒有一絲血色,鴉羽似的睫毛低垂,似嘆息:“好疼啊。”
戚師兄受了這麼重的傷,從行刑開始到結束,愣是一眼都沒看到他道侶來過。
命簿的最後,執行修士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個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聲音顫顫:“戚琢玉,當日之刑我只是奉命行事,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
瀲灧的桃花眼如同古井一般無波。
表面上,戚琢玉神情淡淡:“不是什麼致命的傷口。修真之人,哪有這麼嬌氣。”
他一轉身。
執行修士聽在耳朵里,內心更崇拜了:哎,戚師兄實在是太好了,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要維護那個廢物道侶!世間竟有如此風光霽月之人!
兩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兩句。
夜空中,烏雲遮蔽了圓月,黑暗肆意蔓延。
懲罰的手諭是掌門親自寫在紙上。
戚琢玉終於踉蹌了一下,扶着最近的一棵白樺樹。
執行修士見到戚琢玉風輕雲淡的模樣,心中略有不忍:“掌門也真是的,這一次受傷的十二個師兄弟,是被妖獸襲擊才導致昏迷不醒的。大師兄也只是負責這一次仙府的大考而已,自己都被妖獸襲擊了,還要受到這麼嚴厲的懲罰。”
戚琢玉將一切過錯大包大攬的都怪到自己身上。
真的好疼。
一鞭下去血肉翻飛,深可見骨,足足十二鞭。
戚琢玉依然掛着他常常示人的笑容,他容貌端莊秀麗,笑時溫柔晏晏,此刻卻讓人膽戰心驚。
戚琢玉臉上的笑意就徹底沒了。
戚琢玉沒注意自己內心嘲笑了聲,不明意義的那種。
他的影子被拉得綿長,幾乎與黑暗融入一體。
好疼。
師尊蘇卿顏縱然不忍,但他是德高望重的名師,他是他的首席弟子,不能徇私。
他頓了一下,聲音很輕,似嘆息,殘忍地回答:“因為我,真的好疼啊。”
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身影,膚白,纖細,臉頰還有沒完全消退的嬰兒肥。笑起來是一雙月牙眼。
執行修士越發覺得命運真是不公平,忍不住嘟噥了一句:“師兄,你傷的這麼重,怎麼不見那凡人小七過來照顧你?”
沒有任何人聽得到。
這近乎渴求的一聲。
直到不遠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柔和的微光。
戚琢玉一愣,還以為自己是失血過多眼花了。
懲戒台偏遠,夜半怎麼會有人。
結果這微光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月華般的光芒中,露出了一張白凈的臉。杏仁似的眼,笑起來會彎成橋。
鳳宣提着燈,忍着巨痛,終於找到了戚琢玉。
識海中那催命一般的“戚琢玉需要照顧”終於減退了不少。
藉著燭光打量了一下戚琢玉,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臉,看起來那裏有很痛苦的樣子?
只怕他看到他才痛苦,痛苦怎麼大半夜來找他的不是他的好師尊,而是自己這個廢柴道侶吧!
燭光下,戚琢玉的神情也詫異,難得的情緒外露,不似裝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
很好。
鳳宣在心裏面無表情的想,他也想問識海中的命簿大半夜的不睡覺把他從床上趕下來的目的是什麼。
可命簿的事情不能直接跟戚琢玉說明。
鳳宣編了個理由:“師兄多日沒有回竹間小築,我放心不下,就出來找你。”
說完,就沉默了。
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理由有多麼不靠譜。
戚琢玉何止這幾日不回竹間小築。
他就從來沒回過。
一抬頭,戚琢玉果然似笑非笑看他,滲人得很。
鳳宣頓時如同被野獸盯上一般。
不過,戚琢玉並沒有戳穿他。
自從那日情毒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這道侶似乎有什麼秘密,但他不感興趣。
他沒有理會鳳宣拙劣的謊言,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現在心情不好。
連平時裝出來的和顏悅色都懶得敷衍兩下,錯開鳳宣,徑直向前走去。
鳳宣意識到什麼,連忙回過神。
到底和戚琢玉有六歲的年齡差,男人的身高八尺有餘,自己這具身體才到他的胸口。戚琢玉跨一步,他得小跑兩步,才追得上。
就這麼讓戚琢玉走了,等下識海中的命簿又要作妖。
鳳宣連忙提着燈,一咬牙,下定決心道:“剛才來得路上遇到了執行師兄,他告訴我大師兄今晚上受了鞭刑,我擔心師兄的傷勢,所以是來照顧你的。”
戚琢玉忽然停下腳步,古怪地看着他:“照顧我?”
鳳宣差點兒剎不住車撞到他後背,用力地點點頭,表情很真誠。
反正命簿上是這麼說的。
方才離得遠,戚琢玉沒有看清鳳宣的模樣。
此刻兩人挨得極近,他才注意到,鳳宣今晚上穿了蘿白一件加絨的雪色素麵大氅,料子不算貴,滾了一圈兔毛的帽子戴在他的頭上,整個人被大氅籠罩着,顯得格外嬌小。
微弱的明燭下,鳳宣平日就白皙的臉頰更顯蒼白,鼻尖沁着細碎的汗珠,嘴唇慘白,彷彿忍受過什麼巨痛,慘烈的不像話。
剛才小跑了兩步,如今也喘的厲害,搖搖欲墜的模樣,風一吹就能倒。
比他看起來更像病人。
戚琢玉不咸不淡地看了鳳宣一眼。
看得鳳宣:……
雖然大魔頭什麼都沒說。
但本上神覺得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了。
戚琢玉懶得在理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鳳宣則是來了點火氣,本來大晚上沒睡好覺就煩。先前還被命簿折磨一通,千里迢迢過來照顧人又被甩臉色。泥菩薩也有脾氣吧。
他加快腳步試圖氣勢洶洶追上戚琢玉。
結果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樹枝,本就虛弱的身體徹底站不穩,腳一崴,跌坐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摔得他大腦發懵。
顯然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倒霉。
後面忽然沒了動靜,戚琢玉停下腳步。
一轉頭,就看見鳳宣茫然地坐在地上,視線再往下,是他姿態怪異的腳踝,扭了個徹底。不用看都知道走不了路。
相看無言,鳳宣的怒火變成了心虛。
戚琢玉盯着他幾秒,笑了聲。
彷彿感到有點荒誕,似自言自語,又重複了一遍:“你來,照顧我?”
鳳宣:“……”
他覺得自己還能頂嘴:“本來是我照顧你。”
悶不做聲了一秒,他開口建議:“但是現在我們可以互相照顧。”
理不直氣也壯,聽起來挺公平的樣子。
甚至已經伸出手做好了被抱的姿勢。
果然是雪上加霜,戚琢玉覺得自己一語成讖。
有點荒唐,也有點啼笑皆非。
他不知道自己這道侶大晚上不辭辛苦過來給自己添麻煩的目的是什麼。
但在這一刻,剛才心中騰升出的那些煩躁和殺意。
忽然就這麼消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