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本座的心魔

第18章:本座的心魔

一滴泫然的灼淚兀自掛在風霜歷盡的面頰長長的死寂的默然,葉沉聽到她一聲悄然的嘆息:「倘若仙君能顧及到我們萬古,也不會有此事發生。」

小師尊並非聖人,好事做到底,她不嫌累?

恍惚間,他似是見到了破敗調殘的神祠,塵灰滿積的神龕,弔掛蛛網的屋角。那是他血洗修真界,稱己為帝,下達的第一條死令。

凡心中還有信仰神明的人,無論是誰,格殺勿論。

上一世,帝君葉沉承認他有罪,供認不諱,可那時,無人是他對手,眾生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裏。還祈求什麼神明,因為這天下,本就沒有神明,求那虛無縹緲不存在的東西,屬實費勁精力。

九原大陸,神明禁行。

至此,在民間修建的神廟無人問津,世人口中常談的扶搖仙君,漫漫被遺忘。

從冉囚禁的歲月里,心地大抵是灰色的、黯淡的。

黑漆漆的眸子,看久了會沉淪於此,從冉嘆了口氣,四周的金蝶飛回她抬起的指尖:「你且隨葉婉回丹靈山,本尊還有事要處理,有什麼問題,她會回答。」

葉婉領旨,帶着劉寧寧先行離開。

葉沉憋着口悶氣,臉色駭人,盯着劉寧寧的背影,像是要看出個洞來,才善罷甘休。

他性情古怪,分明上輩子要把小師尊挫骨揚灰使勁折磨,卻在看到他人毆打她時,怒意攻心罰了那幫子人幾十大板。後來,當夜,趁小師尊睡着,他躡手躡腳為她上藥,每次都被她無意識的動作嚇得半死。

從冉喚出隨風劍,把葉沉帶到一個沒人的地兒。

別院山後翠竹一片,風中搖曳,發出動聽的聲響,像是誰吹響了一支巨大的竹簫,演奏着一支深沉的曲子。

「此樂哀傷凄涼,聽得讓人容易胡思亂想。」葉沉抱着佩劍,抬頭仰望夜空。

而今,秋末霜降,葉沉仍如夏日那般,着一襲單衣,墨發高高束起,垂在腰間。少年的瀟洒自在,放蕩不羈完全展現的淋漓盡致。

從冉躊躇間,笨拙地把身上的披風脫下,走了兩步,拉近二人的距離,披在了他的肩頭。

淡淡清香和溫熱的觸感,使得平緩跳動的心加速了不少,以至於耳根子在發熱。

「師尊?」他說話的底氣都不足了些,蚊子般大小的聲兒,宛如一個遭到調戲的姑娘家。

從冉收回手,披風有點下滑,葉沉一驚,忙抬手去抓,碰到了她的手。他好像突然被狠狠踩住尾巴的貓,瞬間就要抽開。

卻被她捉住,還渡了點靈力:「再過幾日便入冬了,莫染風寒。」

絲絲魔氣湧現在葉沉的眉心眼中,好在夜色正濃,從冉沒發覺。

倒是畫面一轉,他來到了桃花林間。

有位美人半闔着眼,斜倚在桃樹上,樹下零零散散倒着幾個空酒罈。覺察有人靠近,她歪頭朝樹下望去,重心一個不穩,與樹下的少年抱了個滿懷。

少年勾起她的髮絲嗅了嗅,「師尊又在偷酒喝。」

她面頰染上緋紅,含情眼笑得微彎,「酒釀出來不就是喝的嗎?」

少年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攬進懷裏,「師尊偷酒吃,我偷吃師尊。」

他一個箭步將美人抵在桃樹上,對着那片白皙狠狠地咬了上去。

「唔,你幹什麼?」

他加重了力道。

美人痛呼出聲,「嘶,你屬狗的嗎?」

少年舌尖嘗到了腥甜,才滿意鬆口,「屬於你的。」

桃樹下,美人衣衫半掩,圓潤的肩頭上印着幾道牙印和血痕。

隨着少年的動作,樹上的桃花一陣一陣地飄落。

少年拾起落在美人肩窩的桃花,送到了她的唇邊。

她含着淚攫住了那片花瓣,將嗚咽聲悉數吞進嘴裏。

一陣刺痛從眼底炸開,回歸當下的昏黑。葉沉受不住疼,彎下身子,抬起手去捂着雙眸。耳旁傳來小師尊模糊的聲音,他聽不太清楚,也沒這心思聽清。

正當他疑惑為何方才會出現自己和小師尊荒謬不堪,情意濃濃的畫面,一道來自深處的聲兒響起。

[爾等凡人,竟肖像起了自己的師尊,不錯。]

葉沉手抵眉心,沒有半分慌亂:[你出來有何事?沒事別妨礙本座同小師尊親近。]

心魔邪肆大笑,安逸又張狂,神秘又熟悉,他打量着葉沉,一副似乎要將人拒之千里,又似乎要將人融化在他的身上。

[她是萬人敬仰的扶搖仙君,你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你的喜歡,她看得上嗎,世俗又是怎樣看你的?在你沒獨霸天下,有什麼資格站在她的身側?]

葉沉額上青筋微凸,氣息絮亂,喉間一股甘甜:[本座的事不勞你費心。把你喚醒,不是來斥責我的,你只管提高修為,剩下的,由本座來做,你要重塑肉身還是繼續待在本座體內,隨你。]

心魔蠱惑不成,自是幽怨,他神經兮兮叨了幾句,見對方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識趣地消散離去。

紅塵世間,有太多人毀在心道上。無論靈修道修還是魔修,一旦生了心魔,貪慾四起,註定走上毀滅。它們的存在只有本人能夠看見,意味着縱容心魔作祟還是斬除心魔,都由自己決定,旁人根本無法幫上忙。

葉沉手裏抱着的佩劍不知何時摔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一隻手搶先一步。從冉拿起,層層黑霧纏繞在她的指尖,她一頓,眉峰間微皺着,已然不悅。

「你身上魔氣怎這般重?」

他就知道她會問這個。

「弟子在回救世前,跟殺魂教的人交過手,可能沾染了他們身上的氣息。」葉沉故作身上舊傷未好,緩緩接過從冉遞來的尋未劍。

「又是殺魂教?」從冉凝思片刻,睫毛下垂幾乎掩沒眼球,「陰魂不散。」

被葉沉握在手裏的尋未顫了一顫。

今晚有月,碎光下,從冉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脫去玄色外袍,穿回素雅的淡白,隨月色相近,透露着冷漠的氣息。葉沉不自在地揉了下眼,碰到眼瞼處的淺淡淚痣。

熾熱燙手。

「你不在的三年,大長老去過萬古雪家。回到長老院后,聲稱遇到刺客黑衣人,應該是怕認出身份,黑衣人只輔佐另一人未曾拔過劍。此情況與你們大師兄被害,余龍峰一事有着關聯。」

他聽着對方的分析,道:「師尊可懷疑上那黑衣人是殺魂教手下?」

從冉搖頭否認:「無依無據沒法確認。為師只是認為問題出現在長老院。」

短短几載,接連發生命案,兇手至今為止逍遙法外。很多人都把兇手歸根於殺魂教,是那歹毒的魔尊。但葉沉並不認為,甚至以為小師尊質疑各位長老,不過是自己的片面想法。

殺魂教也好,魔尊也罷。前世他不照樣殺之,他所尋之人是仙人,是仙火燒起奪走大夏公主,娘親性命的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強行解開真相……可能會比蒙在鼓裏還叫人難受。」葉沉回道。

從容叫她別再繼續查詢此事,極有可能牽扯到太多的人。

「難道為師就該一無所知?」

小師尊就那麼靜靜地望着自己,本該是溫柔無限的眸底裝着的全是肅然清冷,連同映照在上邊的倒影,都是那般寂寞。

葉沉想說的話,到底還是沒能說的出口。

從冉接着道:「林逸乃是踏雲門少莊主,弟子自然記不住幾個,他除了交心好友言少慶和幾位長老們,便沒啥認識的人。眼下言少慶已死,矛頭所指不言而喻。」

葉沉不否認她的言論。

蕭瑟寒風驟然颳起,他下意識攏緊衣物,沒感到身旁有冷風拂過。

悉悉索索的動靜聲自身後發出,宛如老鼠夜間活動踩到枯枝敗葉發的聲兒。葉沉這才發現從冉把他帶到所謂無人的竹林是長老院背面涼亭。

救世第三條門規就有講弟子禁止進入長老院。

要是發現,有他好果子吃。

殊不知葉沉的運氣差到了極致,有人從身後的大堂走出,見到他倆靠得特近,以為是在做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當即,氣得鬍鬚都給翹了起來。

「誰啊!都不把救世門規放眼裏了嗎?!」

背對他的從冉轉過身,見來人是楊塵長老,她面露一絲煩躁,二話不說把結界收回。機靈鬼葉沉逮住時機,他已把尋未踩在腳底,隨時隨地都好開溜。

「師尊,今兒不早了,徒兒去休息了。」葉沉乖順地彎腰行禮。

眼見着長劍把人托到半空中,忽而一道吸力將他從劍上生生拽了下來。眼前昏花,失重之際,葉沉使出張紙符拍向地面,利用震起的氣波穩住身形。

「哦?」從冉輕笑,她的眸光微斂,鮮少地露出玩味,「你年輕氣盛,不嫌累,隨為師進去趟。」

怎如此不講理啊!

葉沉內心咆哮。心魔像二大爺般坐在一旁大石上,手裏拿着一包瓜子磕的可帶勁。

「掌門?」楊塵摸着鬍鬚,當他看到站在從冉旁邊的人是葉沉,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轉換,「萬萬不可啊,他一個災星把救世害的還不夠慘嗎!怎還讓他破了規矩,隨意進出長老院來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還有,他不是災星。」

從冉冷凝着張臉,劍上的流蘇晃蕩着碰到衣角,掀起不易擦肩的風。她不顧楊塵的反對,拉着葉沉徑直進了大堂殿內。

那輪新月劃過精緻的角樓,竹林碎葉投下斑駁的殘影,高牆境內灑下一片朦朧的光。一切的平靜在葉沉眼裏,不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他經過楊塵身邊,要不是有小師尊護着,估計自己要挨一掌,吐個血什麼的。

倒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上輩子楊塵長老說東小師尊不敢朝西,而今世,只要遇到有關他的事,她的決定沒人勸的動。

光是葉沉看到的就有三回。

第一次,是他剛來救世,眾人驅趕他,從冉一意孤行,廢去七情六慾中的一樣,收他為徒。

第二次,是諸位長老一口咬定他為細作,從冉以命擔保,信任他。

第三次……

她的護短,明目張胆,可葉沉不敢妄加揣測她是否有私心或偏愛。

卻只能歸根結底一句:這輩子她確實改變了不少。

離開小師尊的三年,他雖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但總感覺有一雙眼睛,藏在暗處,無時無刻在監視着他。直至前不久,在邊界之地再次遇到玄蝶,回到救世依舊不斷出事,他根本沒睡好。

就好比現在。

他暈乎乎地坐在大殿堂內,從冉坐在他的左側。天花板下的燈火宛如魔物般吞噬逼視他,耳邊噪音響起婦女兒童老人的慘叫。

[求求你,救救我們……]

[不要!不要殺了我的孩子!!]

[娘,娘!你身子好冷,我給你……給你穿些衣裳。]

桌上殘燈如豆,蠟淚慢慢積攢成沉重的大滴,像眼淚似地慢慢流下來。

葉沉瞳孔劇烈收縮,他控制不住般用手輕揉,想要緩解腦顱的疼痛。不料,漫無邊際是一絲一絲拚命往裏鑽的冷,彷彿冷到里去。

每一塊骨頭都好像得脆了。

每動一下都好似骨頭碎掉的疼,疼的鑽心。

[我軍已兵臨城下,魔尊葉沉你死期到了,還有什麼遺憾要講!]

[道長,葉道長,救救我們……]

[葉、錦、華,你看看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你殺人了,你殺了他!果然啊魔族生性殘忍,狗改不了吃屎說的就是你們!]

[葉沉,至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從冉弟子。本尊親自廢除你的修為將你驅逐救世。]

啪嗒——是腦中的一根弦崩裂的聲音。

陰寒的冷,冷得入骨。

不一會兒,卻又變成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更可怕的是葉沉的手腳都不能動,痛意好像是要把她碾斷拉碎,無論什麼地方都痛。

每一分鐘,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如萬隻蟲蟻啃食五臟六腑,他活這麼久,也只在前世服下劇毒的一個時辰,承受過這樣的疼痛。

葉沉咬着嘴唇,渾身冰涼在輕顫着,氣若遊絲,每吸一口氣,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

折磨了半晌,那股子鑽心的痛漸漸消失。他如魚得水重重喘氣,眉心好似有一塊冰涼的東西貼着,熟悉親切的靈力,源源不斷進入他的身子,調整凌亂的內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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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徒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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