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本座要求下山歷練
與從冉糾纏百年之長,他對她了解透徹,只是,沒放在心上罷了。忘記她不吃辣,忘記她舊病在身,還要使勁折磨。
她的事,直至今日,葉沉才知她在救世並非自己所想那般活得很安全,殺魂教的一群人,或許比現在還要早就盯上了從冉,要她的命!
無論是當今聖上朝廷,還是江湖首派,其中皆為朽腐不堪,禽獸勿如的人坐上位,食朝廷奉祿;像狼狗一樣品行的人都當道作主,奴顏卑微無不的人都出來把持朝政。
可想亂到了極致。
葉沉眸中婆娑,醉醺醺的看向站在門處的從容,他揉了揉頭,再看去時,他身後鑽出一個人小身影,朝他這兒跑來。
「扶搖仙尊,小沉你們沒受傷吧。」
葉婉擔心地拉着葉沉左看右看。
從冉把林逸的屍體放回乾坤袋,散發著的金光窸窸窣窣地不再冒出,她輕道:「無礙,他就是太累了而已。這幾日他且在涼舟堂好生養養,過幾日準備給余龍峰祭拜。」
一記冷光掃來,從容面無表情地盯着從冉,後者頓了頓,與葉婉道了別後正要起身離開長老院,眼前投下一片黑影。
從冉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平靜道:「哥,有什麼事嗎?」
從容的雙眸清澈如水,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他一揮手,結成境界,外人聽不到二者談話。
「我可能要離開救世一段時日。」許久,他的薄唇輕啟,「門派里的事要你一人忙了。」
「找殺害逸兒的兇手?」
從冉抬眸,從容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那……麻煩了。」
隨着音落,她的腦袋就被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臨走前,從冉回頭看了眼站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背影。
似帶着猶豫,那未脫口而出的話。
武林中外,仙門百家,無不關心注意首派,哪怕是芝麻大的屁事都能寫成劇本流傳世間。此次救世與余龍峰遇害定會成為一大焦點。還有從冉,她是誰?大名鼎鼎的北榭白茶,扶搖仙尊。她強大,心懷天下,哪怕陷入絕境也能絕地反擊,掙得一線生機。
可
她卻連自己的愛徒都護不住。
從容倒了杯酒,他的神態在燈火映照下顯得愈發陰晴不定,烈風吹得他的衣擺嘩嘩飄拂。
夏末初秋,氣候轉涼,天該變了。
回到涼舟堂,葉沉很是自覺地去了偏殿,推開房門躲開從冉的視線后,雙手無力地扶着牆邊,兩腿發軟,看着隨時要倒下的樣子。一天內窺人兩次記憶,耗損內力不算還極傷身子。他臉上一副睏倦的樣子,連扯動嘴皮子的力氣也沒有了。雙眼迷離,沒有焦距,沉下心來上床打坐。
曾經修行路上遇到的坎坷要重新再來一遍,他捫心自問:何為修行,求的可否是度字而已。
整天打坐參禪,那不是修行,是寺院的和尚敲木魚念經。要斬斷紅塵淡然處世,領悟人生的真諦,便是修行的最終。但紛擾世間仿若一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戲,不惹一身騷,豈能全身而退?
一股氣息在體內遊走,幾次三番魔氣湧現,葉沉手忙腳亂地把它壓制下去,空蕩蕩的丹田,似有微光浮動。
隱約有練氣的徵兆。
然而下一秒,突然響起的巨響,赫然打斷了他,氣息絮亂,差點兒前功盡棄,一口老血如鯁在喉。
深吸口氣,葉沉無語道:「師兄有何事?半夜來訪。」
「大師兄的屍體不見了!」謝一方憋得發紫的臉,吐出這幾個字來好多了。
葉沉顧不得身子的不適,咽下腥甜,他從床上猴急地爬下來,把門給打開,質問道:「怎麼可能?!」
林師兄的屍體怎麼可能會不見。
從冉的乾坤袋一直以來都是貼身帶着,憑她的修為,這天下沒人能動她三分,況且此處是救世,更沒人敢動她老人家的東西。難道是她自己弄丟的?得了吧,這可能性斷不會出現在她北榭白茶身上。
重生后的葉沉還沒踏入過涼舟堂的主殿,上一世,他獻殷勤進去打掃,不小心摔壞了從冉屋裏的兵器。腦子缺根筋的蠢狗,把那兵器直接處理丟了。結果第二天,從冉踹了他的房門,提着「無求」藤鞭,詢問是不是他搞丟了器具。
謝一方也不知情,他睡得正香,從冉把他拖起來讓他找屍體。大半夜黑燈瞎火,去找個死人,造孽。
他頭疼道:「反正大師兄找不到了,現在救世的境界封起,能進不能出。」
「封境界是師尊所為?」
「長老們暫且還不知道。」
對此,葉沉倒是毫不意外。
他抓起件衣裳披上肩頭,想到她回來時臉色蒼白,估計今日被那玄蝶所傷,便要求和謝一方前去林氏祖墳山。
謝一方打了個哈欠:「師尊現在估計已經到那了,我們也趕緊去吧。」
穿戴腰帶的手狠狠一頓,葉沉錯愕抬頭,確認了他剛說話的內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他這位師尊多顧全大局。
從冉的血是冷的,葉沉曾用心去捂她,到最後無不傷得鮮血淋漓。上輩子,當他聽聞禁術生死門可以救死去的人,葉沉求過她,拉着她衣擺,跪在地上求她相助。
但從冉置若罔聞,並嚴厲告誡不準修行禁術。
後來葉沉瞞着所有人學生死門復活阿姐和娘親,被從冉發現,她毀了他的所有陣法,且負手而立在冷冷蕭殺的風裏,藤鞭抽得他臉上淌血。葉沉就那麼在她旁邊哭得肝腸寸斷,她卻當著他的面把所有的希望全部碾碎。
現在從冉不過是身受了傷前去抓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待到二人來到林氏祖墳山,一切安然無恙,面對百座墳墓,葉沉心中大有感慨。餘光偶然瞥見一抹身影,從冉蹲在一座墓碑前,她是背對葉沉的,手裏提着兩壺梨花白,一壺未拆,一壺喝了大半。
葉沉稍稍靠近了些,是個剛建成卻被動過土的墳,林逸的屍體不翼而飛,這下有了個合理的說法。不過,小師尊大半夜的來墳頭……跟死屍飲酒?
「師尊,弟子巡查了一遍,並無發現大師兄,恐怕,那人已經離開救世了。」謝一方抿了抿唇,低聲道。
「是殺魂教的人?」從冉把酒壺擱置在地上,從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隻死去的黑蝴蝶。
葉沉和謝一方互相對視一眼,湊過去,瞧見有着獠牙觸角的玄蝶,紛紛道:「徒兒不知。」
「不知啊……」從冉仰天長嘆,眉目之間攜有淡淡憂慮,纖細的手抓着酒壺,搖搖晃晃的,若不是她被扣上千杯不醉的稱號,若不是葉沉經常給她灌酒看她失態,他還真以為,她醉了。
葉沉半眯着眸,盯着她的側容,冷光打照在她的鼻樑骨間,顯得脆弱又薄情。他忽而就覺得這個人蠻可憐的。
前提不讓他沒事做就抄章規!
后九年裏,葉沉可謂是變着法子在躲從冉,無論是從練功修行還是到吃穿用行,能自己辦得到的事絕不求人。故此,導致一個問題的發生,從冉竟以命令的口吻叫他來涼舟堂主殿打掃,每個月定期抽查他的實力有無增長。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她都做盡了師尊的職責,但葉沉總覺得不對勁,哪兒怪怪的。
譬如說打掃整理主殿,為何還要多加清洗她的衣物?抽查實力,為何還要手把手教導?離譜的是,每當葉沉在從冉面前提起謝一方,她的臉色會變得嚴肅起來,會閃過一抹悵然若失,轉眼即逝,但還是讓葉沉撲捉到了。
人有七情六慾,不會無緣無故生恨生愛。
葉沉因為挨了幾頓打恨上一個人,因為一碗甜羹對她的看法稍作改變。
他並非是十惡不赦之徒,是世間能讓他記得好的事與人太少,少到用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你說讓他怎麼記善莫記恨?
歪脖子樹越長越歪。
同住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朝夕相對,自會日久生情,何況葉沉已是年輕方剛的少年,精力旺盛。撞見小師尊睡覺醒后的迷糊樣或是她沐浴他赫然闖入,發生了不止一回,逃不掉的是一頓鞭打。
疼痛刺激神經,昔日痛苦呢喃嬌媚的神態與今世懊惱冷漠羞憤的神態,都是讓他興奮激動的。
不得不承認,葉沉有點想從冉了。
因為這個認知,他當場給自己一巴掌,並泡到冷水池子裏整整一宿!因為這輩子,從冉是自己師尊,只能是師尊,不會進展成其他關係。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
由於從冉近幾年來,有事必叫葉沉,以至於二者始終保持形影不離的狀態。救世山莊弟子撞見第一回不稀奇,兩回三回也不會留意,但七八次甚至幾個月下來,再沒覺得異樣,那腦子多半有問題了。
「葉師弟短短九年修為都超過我了,後生可畏啊,不行我要加把勁!」
「名師出高徒,我看肯定是扶搖仙尊給他不少靈丹妙藥,不然怎麼修為飆升,搞得跟學了禁術一樣。」
有個人聽不慣了,出來說道:「我看你是嫉妒,當時少莊主的修為不也是這般突飛猛進?你們也是在這評頭論足的,有這閑工夫不知道修鍊,在這瞎聊?唉,怎麼不說話還要走了?」
「扶……扶搖仙尊好。」弟子忙低頭行禮。
那人以為對方再跟自己開玩笑,冷哼一聲滿是不屑:「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要跟你講清楚。咱們救世最不要的便是多嘴的人,要是再讓我發現……」
他話未說完,便被身後的人搶了先:「輕則罰抄章規三百便,重則逐出師門。」
「你怎麼搶了我的話……啊,師尊好。」
葉沉一回頭,只一眼,差點雙膝一軟來個三叩九拜。
從冉的袍服雪白,一塵不染。連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駁的樹影。她的頭髮墨黑,襯托出他髮髻下珍珠白色脖頸的詩意光澤。而她的背是挺直的,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
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
她朱唇一勾,戲謔道:「模仿得還挺像啊。」
「徒兒知錯。」葉沉忙低頭,瞧了眼她的臉色,好心問道,「師尊也是下來吃飯的?」
修行人學的第一步便是辟穀,二來潛心修鍊,像小師尊這種能力的人,吃東西純粹屬於習慣。
從冉「嗯」了聲,九年的光陰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影子,面前的孩童卻已長成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她微微抬着的手到底沒能落在葉沉的頭上,滑到了肩膀拍去粘着的碎塵。
「要一起不?」她收手時,望着與自己身高一樣的葉沉問道。
葉沉受寵若驚,胡亂扯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不了,徒兒在等謝師兄。」
偏偏他那傻師尊當真了。
芸芸眾生,無數渺小平凡的存在要是比作成繁星,從冉則成了皎皎明月,奪人眼球。她是自傲的同時也是自負的。
世人皆知扶搖仙尊嚴以律己,鐵面無私,又怎知她連吃個飯身旁都無一人。在喧鬧吵雜的食堂,大夥成群結伴湊在一塊,唯獨她一人坐在了靠窗位置的角落,面前的椅子是空的,剎那間再好的美食擺放在眼前,也成了索然無味填飽肚子的東西。
葉婉端着菜飯往人群中聚集地走去。
葉沉這九年裏和救世門派的弟子打成了一片,除了幾個看不順眼的,此時,他和一位女弟子聊得正歡,皮笑肉不笑,眸中透過女弟子在想其他事。
「你怎麼不去扶搖仙尊那?」葉婉見他旁側空了個位,坐了過去。
「阿姐?」
葉沉算下時日,有近半年的時間沒見她下過丹靈山,用靈識掃了一遍,她的修為貌似上漲了點。他蠻意外葉婉提起小師尊,他苦笑道:「師尊習慣了冷清,我每次貼過去,跟貼冷屁股一樣,造人厭吶。」
「稀罕啊!」一位男弟子故作驚嘆,開玩笑道,「沒想到堂堂救世一枝花還有怕的人,你跟扶搖仙尊關係不是很好嗎?」
好什麼?關係好到隔三差五藤鞭抽上一頓?好到天天冷眼相待?他不是受虐狂。
愛面子的葉沉話到了嘴邊,變了個意思道:「笑話,我會怕她?我現在就去。」
他說得理直氣壯,拿起飯菜盤子挪到從冉跟前,本想粗魯地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上去,不知怎的,當葉沉看着安靜過分的小師尊,心裏的狠勁兒沒了。
老實巴交像只乖順的小狗般,一言一行謹慎,直到他啃一塊肉骨頭,本性暴露無遺。肉和骨頭緊密地粘合在一塊,葉沉死命地撕扯,筷子一下子沒夾穩,整塊肉飛到了對面的飯碗裏。
油膩的肉上還有着牙印。
「……」
靜
死寂
葉沉內心慌的一批,他硬着頭皮尷尬地擠出笑意:「師尊,咳要不我幫你夾出來?」
「葉、錦、華!」
從冉眼裏閃爍着一股無法遏止的怒火,這種怒火是葉沉不常見的,只有……
「徒……徒兒不是故意的。」葉沉吞了吞口水,站起身來夾出來,他沒敢去看從冉的臉,怕在眾人面前,又喚出神武「無求」。
「吃相怎這般難看。」從冉沒了食慾,將筷子擱在碗邊,用紙擦拭着嘴。
「師尊……」葉沉眼皮子狂跳不停,他有種預感,自己貌似又要罰抄章規。
在他成為從冉徒弟之前,她告訴過自己兩年後要下山歷練,可九年了,她對此事是隻字未提。葉沉有意提起,她都已他修為太低沒法自保為由,把他綁在身邊。
現在他修為到了瓶頸期,也該……
「師尊,徒兒想下山歷練了。」
對上與世無爭博愛天下的那一雙明眸,葉沉輕聲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