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系統
平安偶然發現我就是“我”的那年十四歲。
人不記得自己幾歲時長什麼模樣很正常,畢竟隨着年齡的增長,長相還有天翻地覆的可能。
但十四歲,有些心急的古人差不多在這個歲數的時候都已經定了親,除了高矮胖瘦,五官已經大略定型,只不過仍然略顯稚嫩,如果再認不出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當時的世界上已經發明出來了比銅鏡更為清晰的水銀鏡,番邦商人來往貿易時曾有少量流入明朝的上層貴族家庭,是件頗為有價無市的珍惜品。
雖然我們自己的銅鏡也十分清楚,連鬢邊的碎發都能照得纖毫畢現,但畢竟是銅錫合金的,鏡面稍微有些昏黃,不如這種彷彿自帶打光的水銀鏡子照得人好看。
皇太極看到所有新奇的物件都想往關雎宮裏扒拉,自然也缺不了一面水銀鏡。
水銀鏡既是珍稀的奢侈品,也是未來的商機,被這麼一提醒,平安轉頭便喚來工匠,立刻讓他們照着仿做,順便還從系統那裏拿來了取代水銀的現代鏡子的製作方法。
水銀有毒,平安雖然弄不清其中的原理,但還是打算少走一點鍍水銀鍍銀的彎路,直接鍍鋁。
工匠們速度極快,不需要再另外開模,拿琉璃窗所用大小的玻璃就可以暫且替代,第三天就交上了成品。
新水銀鏡比用真水銀的更清楚,照人清晰無比,平安看着鏡子裏的那一張臉,感覺也熟悉無比。
從銅鏡乍然過渡到水銀鏡可能會有一段時間感覺奇怪,習慣就好了,因為太清楚了,連自己朝夕相處的臉也會覺得有些陌生,但不應當是他現在這種感覺。
是哪裏熟悉呢?
眼睛很像,只不過比他成為社畜后亮上許多,有種沒被生活催殘過的快樂,鼻子、嘴也像,彷彿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還有耳朵……
平安心中猛得一跳,這不就是他自己那張臉?!
初時用銅鏡時不覺得,這時候仔細一看,和他前世那張臉根本就是一般無二,甚至連身高都已經差不多了。
可是他明明記得自己是魂穿,不是身穿胎穿之類的,六個月前甚至還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原主身體的意識,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總不能說人的容貌會隨意志而轉移吧,別太唯心了,總得尊重客觀規律,基因里是什麼樣子,長出來就是什麼樣子。
海蘭珠姿容無雙,是當之無愧的滿蒙第一美人,人人都說八阿哥肖似其母,生了一副好相貌。
可這分明是他的臉。
和前世的顧詢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荒誕的想法,平安盯着鏡中的自己看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心裏發虛,
“統啊,我有一個問題。”
系統晾了這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宿主整整兩分鐘,才迂尊降貴的開了口,
「宿主你說。」
平安盯着鏡子微微皺起眉,鏡中那張極其肖似他的臉也跟着皺眉。
“我是誰?”
「你是清太宗皇太極的八阿哥,額吉是科爾沁的海蘭珠,你生於天聰四年七月初八,這一世的名字叫做愛新覺羅·承煦,小名平安,還是你自己給自己起的。」
系統的聲音滿懷疑惑,
「這些年的日子不都是你自己過的嗎,宿主你失憶啦?」
平安:“……”
失憶倒是沒有失憶,只不過現在有一件可能比失憶更為可怕的事擺在面前。
“那如果“我”就是我,現代的“我”又是誰呢?”
這話說著有點繞口,但關係並不算亂,早夭的八阿哥和他長着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如果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未免
也太巧合了吧?
他聽說過每過百年就會出現一個容貌相似的人,容貌相似的事也並不鮮見,不然是替身怎麼來的。
但是太像了,簡直像是一個人照鏡子,雙胞胎也就大概是這個樣了,由不得他不懷疑。
他從不願意承認現代的自己已經死了才會觸發穿越,雖然他曾經是,現在也仍然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就算他相信輪迴轉世,也沒有從現代到古代,反而往迴轉世的道理。
那麼他到底是顧詢,
還是這裏的八阿哥平安呢?
在現代的一切都是他真實經歷過的,何況還有系統,還有他曾經學到的那麼多現代的知識,他不認為自己有能完全臆造出這些知識的龐大思維體系,這並不是他的一場夢。
在這裏的一切同樣也無比真實,雖然順遂到幾乎像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但大夢十四年,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環環相扣,能周密出這十多年的每個細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樣不像是假的。
許久,殿中安安靜靜,唯有平安自己的呼吸聲,系統一反常態的沉默不語,好像他提出的這個問題有多麼難以回答似的。
縈繞心頭的那股荒誕不經之感又被放大,平安輕輕闔上眼睛。
他剛剛已經用力掐了一下自己,以證明不是在睡夢之中。
疼的,他勉強才忍住了沒有呲牙咧嘴。
“或者我換個問法,你是誰,你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穿越系統嗎?”
當人在面對兩個不好解決的難題時,天性使然,會優先選擇解決比較容易的那一個,系統或許也是如此。
平安不問自己,轉而去問系統的身份,它倒是要回答第一個問題了。
一向平板的電子音也能聽出遲疑,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就是“你”本人?」
「你既是顧詢,也是八阿哥,同樣也是歷史上那個早夭的沒能命名的小傢伙。」
系統循循善誘,
「你在現代名叫顧詢,但你其實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並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誰,名字又是怎麼來的呢?」
它的聲音里似乎還有點雀躍的期待,
「你品,你細品,這名字你品出點什麼意思沒有?」
平安:“……”
顧詢——故尋
原來如此。
諧音梗扣錢!
宿主這麼多年沒白活,還是很聰明的,它的眼光也不錯,沒挑錯人,系統很欣慰。
平安沉默一陣,
“所以“我”就是我,不知道怎麼被弄到了現代,然後又被你送回來了,是這個意思嗎?”
「可以這麼說,」
系統似乎還有點驕傲似的,
「剛開始不太順利,但好歹我是把你帶回來了。」
“懂了,”
平安點頭,“那你是誰?”
系統:「……」
宿主你剛剛得到了一個這麼勁爆的消息,為什麼還能記得要問我啊!
它稍微有億點慌:「宿主…我……」
平安微笑:“想好再說。”
系統:「……」
QAQ.
它剛剛那麼坦誠,怎麼宿主突然就凶起來了?
明白了“我”是誰,自然要問“你”是誰。
平安現在已經完全不怕了,原先怕系統一言不合就要把自己送走,可現在知道了他就是正主,那還怕什麼。
這系統看起來就不像什麼正經系統,既沒有積分升級,也沒有任務計劃,完全就像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個的巨大取之無盡,用之不竭的金手指。
天上哪兒那麼容易掉餡餅,還正好砸在自己
頭上,這系統一定有問題。
「如果我說我不是真正的系統,宿主你還會愛我嗎?」
平安:“……”
你就算是一個真正的系統,我也不能愛你啊。
“快說,”
他板著臉威脅道,“不然把你扔了。”
系統的機械電子音委屈巴巴,
「我是“願力”,是由很多人的執念匯聚成的一個機會。」
「他們希望能更早的改變這個世界,或許能避免日後所發生的一些災難。」
“等等,”
平安突然福至心靈,
“所以你讓我三歲就開始基建,把人當驢使,是為了改變未來?”
「算是吧,但這只是我的個人行為,我認識的其他系統還是不會壓榨童工的,宿主你從現代來,對之後發生的事應該很清楚了,他們不希望大清日後會落到那樣的境地,所以選中了你。」
平安:“……”
聽起來很離譜,但這離譜中又透着一絲合理,不然解釋不了系統為什麼願意無償的為他提供幫助,而且任勞任怨,完全不需要任何的回報。
“冒昧問一句,你說的‘他們’是指誰?”
這個問題系統答的乾脆,
「清朝的皇帝們。」
平安:“……”
事情的發展走向越來越離譜了。
“容我再確認一下,是所有,還是被欺負過的那幾位?”
系統好像掰着手指頭把所有的人過了一遍,最後給出了一個準確的答覆,
「除了天聰汗和清太宗的所有。」
很好,給他湊了個十全十美。
當過皇帝的人果然不一般,執念都能強大到化成系統穿越時空,試圖從最開始改變問題。
但在這之前,平安還有話要說,
“除了福臨,其他人叫聲祖宗來聽聽。”
他今天真的是翻身農奴把歌唱,轉眼長了好大一個輩分。
叫當然是可以叫的,按照輩分來看平安本來就是長輩,除了康熙提出了一點不同意見,雍正在打孩子沒空,其他幾位都乖乖叫了。
“為什麼是我?”
心滿意足的過了一把長輩癮的平安,提出了深埋心底多年的疑問,
“順治皇帝呢?”
福臨是入關后的第一位皇帝,而且幼年登基,正是適合被修理枝杈,接受新鮮事物的好年紀,可這一世別說登基了,他甚至都沒有出現。
系統被人扒了馬甲,說話也愈發的客氣,
「哦,他說他不想出生,爹沒了娘不疼,還有一個功高震主、野心勃勃的攝政王叔叔,最愛的女人和孩子也相繼去世,當皇帝太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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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知曉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原本那種偷了別人的人生的愧疚感一朝散去,平安跑去了崇政殿書房。
原來不是新爹,是親的爹欸。
今日沒有朝臣在書房議事,也不需要人通稟,平安輕手輕腳的走進去,還沒等站穩,一張暗器已經迎面而來。
悄無聲息就敢進來的人不做他想,而且這腳步聲已經格外熟悉了,皇太極頭也沒抬,拿手中的奏疏丟他,
“又給我玩先斬後奏,普惠學堂是怎麼回事?”
啊呀,忘了這一茬。
平安把已經接到手中的奏摺在頭上磕了一下,就算是已經被打過了。
手上動着,嘴也沒閑着,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批摺子辛苦了。”
皇太極不辛苦,皇太極心累。
這幾年盛京的教育事業發展的不錯,學城的成效讓朝臣們很滿意,城中普惠學堂的作用反而不大了
。
教育公平、教育平等很重要,義務教育普及到每個人也很有必要,於是平安馬上就搞了點在這個時代離經叛道的。
這事是悄悄做的,學堂上面的匾額甚至都沒換,未出嫁的女子也可以入學堂的消息是百姓們口口相傳,一點把柄也沒留下。
八阿哥對學堂的全部事務有着極大的自主權,連內三院和禮部都無從插手,何況再想想八阿哥之前的新奇想法做出的成果,他們似乎也沒理由阻止。
這事就這麼拖了下來,內三院不管,禮部也不問,做主的人是最受寵的八阿哥,天塌了都頂得住,其他朝臣又何必自找麻煩,
又兼有兩場戰事,常有軍情煩擾,皇太極少於過問這些,普惠學堂悄悄變成女子學堂是去年的事,等他發現,第一批學生入學都已經過去一年了。
“你今天給朕好好解釋解釋,”
皇太極稍微用了點力,掌側敲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奏摺和茶盞盤碟哐哐響,
“讓女子拋頭露面上學堂,到底是想幹什麼?”
平安張開嘴就是一句吹捧,
“阿瑪征戰在外,平安為你守護後方。”
皇太極冷嗤一聲,
“少貧嘴,說不出理由來,明天就把你的學堂關了。”
好嘛,他剛在系統面前充了回長輩,轉頭就被親爹鎮壓。
平安撇撇嘴,說出的話卻是振振有詞,
“工廠里的培訓班是男女一視同仁的,那學堂應當也一樣,讀書識字更方便工作和管家呀。”
軍費大把大把的出,全靠平安的各種貿易,想要拿捏他爹,在現在這個時候唯有錢。
平安投其所好,
“有了這個學堂就不用再到工廠里讀書了,阿瑪你知道嗎,在工廠里辦學堂很麻煩的,很浪費時間,還耽誤賺錢,讓她們早一點上學不是也挺好的嘛。”
說的可能確實是稍微有那麼一點道理,但就算是沒有道理,其實他也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女子學堂都已經開了一年,一切都很順利,什麼都沒發生,難道要他直接下旨關停嗎?
皇太極的沉默大約代表着默許,平安馬上得寸進尺,
“阿瑪你說是不是?”
“……嗯。”
就當是吧,不是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今天來做什麼?”
皇太極擱下手中的筆,靠在圈椅上,
“你這麼個大忙人,可真是難得稀罕能見一面。”
臭小子這幾天不知道又在忙什麼,已經有半個月不曾到書房來了,先斬後奏更是變本加厲,給他慣得不成樣子,皇太極怎麼也得陰陽一句。
平安裝作沒聽出他話里的陰陽,
“阿瑪猜一猜,或許是兒臣有事相求呢?”
猜什麼猜,分明是閑得慌,所以過來搗亂。
皇太極垂眼看着桌上的果皮,
“少來,你有事相求的時候沒這麼放肆。”
這是實話,真要是想求什麼旨意或者恩典,平安肯定不會先去剝他爹桌上的橘子吃,怎麼也得等說完了正事再去。
危機解除,平安從書架上抽了本書,搬了凳子笑眯眯的湊過去,
“就是因為沒事才來的啊,阿瑪不是嫌我有事的時候不來,一個人批閱奏摺孤獨,這不是我得空了馬上就來了嘛。”
原本戰事吃緊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稍微閑下來,便覺得書房裏空蕩蕩的太安靜了,雖然平安在這裏的時候也不常說話,但翻動書頁的聲音也總歸是有的。
事雖如此,但皇太極才不會承認自己想兒子了,他哼了一聲重新低下頭,在桌案上翻翻找找,不經意般隨手丟過去一打奏章,
“既然來了也別閑着,這是今年的軍情奏報,你仔細看看。”
讓平安小小年紀進軍營歷練他捨不得,沒有軍功也無所謂,平安用農署和學城拿捏着農民和日後的朝臣,就算只靠着在民間的聲望也不必擔心日後,有關戰事的經驗倒是該好好攢一攢。
平安看,皇太極就負責在旁邊答疑解惑,不時也探討一下所用的戰略戰術,父子兩個難得有像今天這樣清閑安寧的相處時間。
就是在旁邊嗶嗶剝剝的嗑瓜子聲音實在是煩人,許久,皇太極終於忍不住了,
“你還沒吃飽?”
“阿瑪嫌棄我了?”
平安囫圇吞了嘴裏的瓜子仁,睜着一雙圓眼睛看他,似乎對這個問題十分不解,還稍微帶着一點委屈。
控訴道:
“阿瑪嫌我不來,又嫌棄我來,平安今日好不容易得閑來陪阿瑪,您怎麼能這樣對我?!”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皇太極睨他一眼,
“倒不如不來,你來一趟,我桌上的瓜果點心都要被盤剝一遍。”
這話確實是事實,果皮瓜子皮扔了一桌子,六個點心盤子已經空了五個,平安人雖然在看奏摺,嘴也沒閑着。
長慶忍笑,平安大聲不服,
“只是吃點點心罷了,阿瑪怎麼如此小氣?!”
“朕還小氣?”
皇太極也覺得難以置信,
“東西緊着最好的都送了關雎宮,我短你吃了?你調/教的小廚房比御膳房的手藝還高一等……”
他還在細數臭小子在吃上面做出的努力,平安卻突然安靜下來,
“哦,好東西吃多了,也吃點差的平衡一下。”
長慶忍笑憋出了皺紋,皇太極額上青筋直跳,
“……滾出去。”
滾就滾,平安扭頭便走,今日逢九,外面又有熱鬧的集市,額吉這會兒出宮也該回來了,
回去和媽媽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