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風華絕貌
再見到孫尚香時，她們已經算是半個知己。
孫尚香是孫權的幼妹，孫堅的遺腹子，孫堅在江夏戰亡的時候，她還在孫母的腹中。在她年幼的時候孫母也因病離世，她自小便立志要做個剛強的女子，而不是處處依靠他人。她的兄長孫策是個脾性暴躁但是對家人極好的那種人，二哥孫權雖然性情較為陰柔，但亦是肝膽對家人，他們是喜歡自己的妹妹這般模樣，也都相信虎父無犬女，她便可以一直像個男孩子一樣長大。
和自己的脾性倒是出奇的相似。只是這郡主常年在優越的環境中，心性至純，秉性豪邁，樂善好施，每次出門遊玩都要幫助一些人，那父子三人走投無路時定也是拿住了這一點，故意要在郡主面前做出那個戲來騙錢。
長卿倒是很喜歡她的性子，就像喜若一樣，單純善良的女子，總是惹人喜愛的。
“今日諸葛先生可在？”孫尚香剛走進驛館，看到長卿在院中餵魚，就連忙問道。
“你說的是哪個諸葛先生？”長卿故意反問。
孫尚香不知她在取笑，認真地說：“當然是諸葛孔明，昨日聽說他住在這裏，我才會特意到此，結果還是無緣一見。今日我一早便來此，先生可在？”
“先生昨天夜裏和魯子敬在一起秉燭夜談，派人傳話來說是談的晚了，沒有回來。今日也不知何時才回，你若是想等，可以在這裏等。”長卿解釋說。
孫尚香滿臉的遺憾，自我取笑道：“聽聞劉皇叔三顧茅廬才請出了諸葛先生，這樣說來我也是要三顧驛館嘍。”
長卿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後者同樣笑了。
也許是緣分使然，她們二人志趣相投，相處也是越發融洽，此時長卿竟有些捨不得離開這江夏。
人生難得遇到知己。
後來孫尚香也倒是如願見到了諸葛亮，私下裏她也是欽佩這樣一個風塵絕世的男子，更加羨慕長卿能在這樣的人物身邊，所見所學定是與常人不同。
“長卿，你這樣一直跟隨在孔明先生身邊，算得上是位紅顏知己了。”這日，孫尚香和長卿一同出遊到城外，尋一處江邊的地方席地而坐，一同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侃侃而談。
“郡主說笑了，我自小在先生身邊長大，本是個書童，不過先生和黃姨待我甚好，我們便如家人。”長卿笑着說，“先生對黃姨的感情，無人可及。我想，先生今生眼中只會有黃姨一人。”
孫尚香望着江水，不由得嘆聲道：“你可聽過卓文君的詩？”
“郡主說的是哪句？”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孫尚香沉默說道，“就連那樣深愛卓文君的司馬相如，都做不到這一心人，這天下的男子，有幾人做得到？”
長卿不語，她向來很少看這方面的詩文，也並無多少感慨。只是這一心人，卻是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心裏。
他有家室，他眷戀着故人，他更是胸懷大志，不會為□□所擾。
哪裏去尋那個一心人……
“長卿？”
長卿回過神來，看了看孫尚香。
“在想什麼，想的這麼入神？”她笑着問道。
“沒什麼，只是在想，我何時才能再見到郡主。”她低聲說著，清晨時諸葛亮已經告知她，明日他們要隨同周瑜的大軍一起向北，為大戰做準備。
孫尚香也皺了皺眉，猶豫着，說：“你可以不走，留在我這裏。”
長卿卻搖了搖頭，隨後她低下頭，顯得有些鬱悶的說：“我出來是避禍的，可躲得再遠也是有一日要回去的。如今我舍着臉皮隨先生渡江來到柴桑，自然是他去哪裏我就要跟到哪裏。”
“避禍？有何禍事？”孫尚香不解的問道。
長卿卻笑着搖搖頭，沒有解釋。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是劉皇叔身邊你的侍從？”孫尚香又問道。
長卿沒有立刻回答她，思量了片刻，才說：“算是半個侍從吧，我只是臨時在主公身邊做些事情，替他整理一些文書公務，待有合適的人接替我，我就會回到先生身邊繼續做我的書童。”
孫尚香卻笑了起來。
“郡主為何發笑？”她不解的問道。
“你見過，這麼大的書童么？”孫尚香反問道，“你比我年輕，但也有十六七歲了吧。女孩子到這個年紀，理應是嫁人了。”
“我不嫁！”長卿不悅地說。
“這般肯定，那定是有心上人了。”孫尚香瞭然的點點頭，見長卿一臉的憤然，更是開懷大笑，“既然不是你家孔明先生，我倒是很好奇，何人能讓你這樣的女子動心？”
長卿不理她，自己撿起身旁的碎石，一把扔進水裏。
孫尚香見她這樣，也收起了笑容。為何這世間的好女子，都要被這個“情”字糾纏。她自幼便立誓，非英雄不嫁，可就算遇到了英雄，這所謂的“情愁”她可是能躲得過？
二人相繼沉默，各自沉溺在自己的心事中。
“不管長卿何時再來，你我今生都是知己。”孫尚香突然伸手摟住她的肩，她是真心的喜歡這個和自己志趣相投的女子，“等你何時嫁人了，一定要告訴我。”
長卿燦然一笑，點頭應是。
“郡主的大婚，也不能少了我啊。”她說道。
孫尚香亦是點頭，兩個人笑個不停。
轉日清晨天還未亮，長卿就已起身，跟隨在諸葛亮身邊，朝着城外江邊碼頭而去。
“如今跟隨主公這段時間，長卿倒是習慣了早起。”諸葛亮一邊走着，一邊笑道，“這個賴床的毛病終於改了。”
長卿見他難得的心情好，便也來了興緻說：“先生不也是如此么？自從跟隨主公，先生好像還未睡過午覺，這貪睡的毛病也是改了。”
諸葛亮笑了笑，習慣性的用羽扇掃了掃她的鼻尖，說：“怎就學得這麼一張嘴。”
“那還是先生的功勞！”長卿笑道，“先生在柴桑舌戰群儒，那麼些誇誇自談的人都說不過先生，名師自當是出高徒。”
兩個人相視一笑，眼見遠處傳來一陣沉淪滾滾的聲音。尋聲望去，只見一輛馬車緩緩而來，上面的人掀起前簾，立刻讓馬夫在他們身旁停下。
“原來是子敬。”諸葛亮笑着向車上的人行禮。
“孔明先生好早，快快上車吧。”魯肅笑着說，隨後諸葛亮和長卿二人前後上了馬車。要說魯子敬的確是個難得的君子，在柴桑這段時間也是多虧了他的照顧，長卿樣樣都記在心裏。
而魯肅似乎對長卿的身份依舊很是好奇，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看向她。
“子敬先生，我身上可是有什麼異常之處么？”長卿突然問道。
魯肅立刻察覺到了自己失敬之處，連連擺手，別過頭去不再看他。長卿疑惑的看了眼身旁的諸葛亮，後者只是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不做解釋。
清晨路上少有行人，他們很快就出了城，一條大道直通向江邊的碼頭，經過一道由士兵把守的關卡檢查過後，他們便到了碼頭。
魯肅第一個走下了馬車，很快長卿就聽到了一聲高亮的招呼。
“子敬！”
諸葛亮和長卿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他則先一步下了馬車，那個聲音很快就再次響起。
“孔明先生。”聲音沒有之前那麼高亢，卻依舊是清脆悅耳，一聽便知說話的人有着果敢的性格，做事雷厲風行。長卿思量了片刻，忽然意識到此人應當是誰。
掀起車簾，她一眼就看到了馬車前這個一身精白色鎧甲的男子，而對方也立刻注意到了她。
長卿在對方的注視之下跳下馬車，乖順的站在諸葛亮身後。
“這位是——”
“此人乃我身旁侍從，名叫長卿。”諸葛亮從容的介紹，然後他轉向長卿，向她遞了個眼色，長卿立刻會意。
她忙着拱手施禮，說：“見過都督！”
果然就是周瑜！長卿心裏感慨一聲，打量着他的樣貌，這江東之地倒也確實是人傑地靈，若說那孫尚香是自己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而這周瑜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對方略顯狐疑的看了看她，最後才錯開目光，轉身一讓，同諸葛亮魯肅等人一起登上戰船。
長卿也跟隨其後，心中更是讚歎這江東的戰船做工之精湛，瞬間對於戰勝北方的曹軍又多了些許的信心。
長卿隨他們所乘的這艘船為軍中主帥之船，自當行駛在最前方。站在船尾處，望着身後數艘高大的江東戰船并行於江水之上，即便她只是一個女子，依舊難以抑制內心翻湧而起的壯志豪情。
人生得意也不過如此了，生為男子，馳騁疆場，平定四方，在青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將一生的抱負理想留予後人感慨興嘆。她漸漸理解了，與這般豪情相比，兒女情長算得上什麼。若她是男子，在這亂世之中創立一番天下，便可名垂千史可與天地同壽，她亦是不願被柔情所困。
而她的主公就是那種男子。他是那種永遠不會甘為人下的王者，即便此時時運不濟，但終有一日他會成為那人上之人，這一點她堅信不渝。兒女情長對於他而言永遠都只是陪襯，即便他待自己再好，也不會將情感放於抱負之上。為了理想抱負，他什麼都可以割捨，再痛的記憶，他都會一併埋葬，然後堅定前行。
曾經的君若，應當就是如此吧……
她的主公在理想前程和摯愛面前，選擇了前者。
長卿明白了劉備當日的那句話，一腔熱血的喜愛改變不了什麼，也成就不了什麼。她若只是為了贏得一份專註單純的愛與情，轉身便可尋得只屬於她的美好姻緣，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心裏的愁緒就在此刻隨着這翻湧的江水一起被拋在了身後，她下定了決心，自己做出的選擇，就理應承擔之後的一切後果。
“姑娘在此唏噓感嘆，可是有心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長卿轉身，見到周瑜已經脫去了甲胄，一身月湖藍色的長衫，被江上的風吹起的同色髮帶，更襯托出了他俊朗的容貌和健碩的身形，與諸葛亮同為凡間少有的人間謫仙。她毫不避諱的打量着對方，這樣的舉動反而讓周瑜有些好奇。
“姑娘？”他又問了一聲。
長卿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便有些尷尬的錯開目光，忽然想起他對自己的稱呼，連忙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依舊是一身侍從打扮，無奈笑着問道：“我這樣很容易看出是女子嗎？”
周瑜則淺笑一聲，走到她身旁，望着船后數艘跟隨的戰船。
“姑娘假作孔明的侍從，恕在下冒昧問一句，你可是那傳言中孔明身旁的那位紅顏知己？”周瑜悄聲問道。
傳言？她忽然想起了魯肅看自己的眼神，以及孫尚香說過的話，難怪……
“怎麼？江東的大都督竟然也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么？”長卿故意反問道，不去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周瑜察覺到了她的警惕，反而笑道：“早些聽聞，孔明之妻為天下少見的聰慧之人，只是外人難以一見，莫不是……”
“都督會意錯了。”長卿立刻解釋道，原來他是誤將自己當做了黃月英，“我自幼在先生身旁做書童，先生和黃姨帶我如親人。”
周瑜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並不是十分相信她的話，而正在這時，諸葛亮也走了過來，向周瑜行禮一拜。
周瑜回禮，笑着說：“原是來此看一看身後的船隻，未曾想孔明身旁的侍從也在這裏，故而閑談了幾句。”
“公瑾無需解釋。”孔明用一種平淡和善的語氣說，“長卿性情跳脫，如有冒犯公瑾之處還望海涵。”
周瑜擺手，一番客套之後，他便先一步返回了艙內。
在周瑜走後，長卿注意到諸葛亮的神情立刻變了模樣，似乎在擔憂什麼。
“先生？”她不解，“可是發生了什麼？”
“周瑜同你說了什麼？”他悄聲問道。
“只是在試探我的身份。”長卿如實回答，“他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男子，還……”她一時語塞。
諸葛亮疑惑地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還誤將我當成了黃姨。”長卿說著，臉頰微微發燙，“不過我解釋過了，我只是書童而已。”
諸葛亮到沒有注意她的神態，而是眉頭緊皺。
“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諸葛亮最後只是輕聲說道，“江東的戰船行速很快，估計明天下午我們就能抵達三江口，到時候……”他沒有再說下去。
長卿見他神色憂愁，正在思索着什麼，便沒有再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