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年與戰爭
長大之後,我們總是抱怨過年一點年味也沒有了。
近幾年更是連過年放鞭炮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其實,少的哪裏是年味,不過是人味罷了。
大家住的越來越近了,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原先小孩子去鄰居家蹭飯,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更有甚者,走到誰家吃到誰家。
現在問問,有誰能認全自己的鄰居,就算是認識也不過是有點臉熟的點頭之交,就算算上“吃了嗎?”、“回來了?”、“出去嗎?”、“早啊”,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
原先都是一個家庭幾代人經營出來的人家關係,爺爺住在這裏,父親住在這裏,兒子還是住在這裏。
往上數幾輩,都是熟人,知根知底。
現在就算是鄰居讓你家孩子去家裏吃飯,恐怕你也不敢讓你家孩子去吧?
小孩子總是喜歡過年的,因為過年對他們來說,意味着新衣服、糖果、平時吃不到的好吃的以及壓歲錢。
當然也有部分孩子不喜歡過年,紀溪亭就是其中之一。
沒別的,就一個原因——窮。
小時候過年,紀溪亭很少得到新衣服,家庭條件的差異,在這個時候會赤裸裸的展示出來。
他的絕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親戚家哥哥姐姐那,穿不下淘汰的,哪怕是過年也鮮有例外。
當別人都穿着新衣服跑鬧玩耍的時候,沒有新衣服的你,就是另類的那一個,哪怕你不想。
紀溪亭的媽媽是個強勢的人,她希望這個家的所有發展都在她預設的軌道上,顯然,這並不現實。
當這個家的發展偏離了她的預設軌道,或者說,沒有達到她預期的位置時,戰爭便爆發了。
戰爭的導火索,就是衣服。
確切的說,是紀溪亭過年的衣服。
雖然事情與紀溪亭關係很密切,但是他從未發表過任何意見。
如果紀溪亭真的還是以前的那個小孩子,也許會因為過新年卻沒有新衣服穿而不滿、發脾氣。
但是,現在這具身體裏,住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性。
如果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因為過年沒有新衣服而生氣,那隻能說明,他這三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但是,無論紀溪亭在不在意,這場戰爭還是無可避免的發生了,就在萬家團圓歡聲笑語的時候。
“每年都這樣,這日子過着有什麼勁!”
“孩子過年連件新衣裳都穿不上!”
“老老實實拾到你那二畝地不行嗎,還和人家合夥開磨坊,你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嗎!”
“三腳踹不出個屁來!”
紀溪亭覺得這話有點耳熟,哦,對了,大學畢業之後,紀溪亭和幾個同學創業,失敗之後,也是這一套詞。
“幹了一整年,累死累活,光出死力氣了,最後屁嘛也沒撈着!”
“你木完了嗎!大過年的,你就不能消停會!”
紀溪亭老爸一直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
好吧,木訥,不善言辭,好像是所有中國式爸爸的同類項。
“沒完!完不了!”
然後又是無休止的咒罵。
這幾十年下來的委屈,會在剎那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湧而出,化作惡龍,乘着惡語,在每個人的心上犁開一道道的傷疤,血肉外翻,鮮血淋漓。
“砰!”
老爸摔門出去了,屋子裏只留下雙眼通紅,歇斯底里的老媽,
以及冷眼旁觀的紀溪亭。
紀溪亭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以前的他無能為力,可笑的是,重生而來的他發現,自己依舊無能為力。
不是紀溪亭冷眼旁觀,實在是以為有用的辦法當初已經都試過了。
沒有用。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有且只有一個辦法——掙錢。
可是,具體該怎麼掙錢,紀溪亭還在思考當中。
他倒是知道好幾種投機的方式,比如股票,以他二十年之後的見聞,買幾隻穩賺不賠的股票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怎麼買。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服父母將全部身家投到股市裡?
這顯然不現實。
一輩子都與莊稼打交道的父母,壓根就不知道股票是個什麼玩意兒!
就算紀溪亭與父母實話實說,自己是二十多年後重生而來的,那最大的可能,不是父母聽從他的意見,而是這孩子中邪了,香灰水什麼的,少不了得來上幾碗。
算了,-時機未到啊。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太過真實。
真實的可怕,更可怕的是,這句話絲毫沒有提及孩子。
與健康的原生家庭相比,紀溪亭這種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後天性格在所難免的會有所缺失。
自卑是他的底色,敏感是他的點綴。
長大之後的紀溪亭與人生氣之時,從來都是閉口不言,不再說話。
他很怕,氣急之時不假思索的口出惡語,會對兩人之間的關係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結果便是,冷暴力成了重生之前紀溪亭擺脫不了的標籤。
這也是當初紀溪亭和蘇慕秦分手的原因之一。
唉,也不知道蘇慕秦現在幹什麼了。
紀溪亭突然想到了蘇慕秦,然後,很想很想她!
是他冷血無情嗎?
父母吵架吵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想着小女孩。
不是,只是他習慣了。
曾經他也哭過鬧過,只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他習慣了,父母也習慣了。
等到明天,他們又會在臉上掛起笑容,若無其事的串門拜年,好似今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而紀溪亭也會走出家門和小夥伴們攆貓逗狗,繼續沒心沒肺的打打鬧鬧。
至於父母心中壓抑了多少的不甘與痛苦,孩子的心裏被種下了什麼樣的種子,都不重要了。
重要嗎?
先活下去吧!
窮人,沒資格矯情。
有這閑工夫,不如先想想,明年下學期的學雜費怎麼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