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幕 希望
紅騎士已經連贏了四輪。
在這四輪中的對手就連讓他掛花都做不到。他們每一個可都是比獨眼蠍子更強、更心狠手辣的劍士。
貴族們紛紛交頭接耳,從他們口中發出“紅騎士”這個詞的次數恐怕比紅騎士半生中聽見別人叫自己的次數還多。
紅騎士甩凈劍鋒上的鮮血,將佩劍收回鞘中。
他的對手脖子上只有淺淺的一道血痕,大股的鮮血已經流盡。
生命逝去的餘韻還迴繞在競技場當中。按理說,競技場中的勝者應該拎起敗者,讓各位觀眾好好欣賞一下從“人”變成“物”這一過程的細節,但紅騎士沒有這麼做。
比起龍吼競技場的觀眾,龍心競技場的觀眾大多可算是黑蟾先生勢力網中的核心成員。他們基本都參與馴化奴隸這一事務,對如何將“人”變成“物”非常感興趣。
人的意識是怎麼消失的呢?
而在龍心競技場所上演的便是這種過程的純粹表現形式。
——“奪去生命”。
紅騎士沒有理會這些貴族們享受愉悅的儀式,默默回到二樓的私人看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龍心競技場處於龍吼競技場的地下,分為十二處不同的小角斗場。
和龍吼競技場不同,龍心競技場的主色調統一為黑色,光源是整日也不熄滅的炬火。人群並不呼喊,空氣中埋伏着壓抑。
角鬥士們的賭注是自己的身體。殺死對方之後,將對方的身體——即“調教完成的物”作為拍賣,能獲得的金幣相當可觀。
即便是紅騎士也覺得這些人有些噁心了。
他來到二樓的私人看台,約頓在那裏不發一語。腿傷還沒好的蕾妮小姐倒是看起來很想說話的樣子,但是她不會說剛鐸語。
紅騎士上前,抬起蕾妮的傷腿細細察看。
“這傷不會致命,”紅騎士對約頓說,“但恐怕她的雙腿再也沒法跑得那麼快了。”
“你打算怎麼做?”
約頓回頭,道。
“啊……”紅騎士被問住了,他一邊思考一邊回答:“如果能請到剛鐸最好的醫生來,預后也許能好一些……”
“別開玩笑了,你是誰?你打算做什麼?”約頓向紅騎士露出冷冷的目光:
“我原本打算利用你找到龍心競技場后再和這裏的冠軍交涉,可你卻毫無壓力地連斬了四人。在這龍心競技場戰鬥的皆非等閑之輩,一個街上的流氓怎麼可能做到連斬四人?”
紅騎士沉默了一陣。
他答道:“我是您的暫時傭兵。一位大人以一個我無法拒絕的回報雇傭我作為您的暫時傭兵……直到他完成某個目的。”
“如果我沒有任何知情權的話,我不會配合。”
約頓答。
當然,他必須配合。明娜還在等着他的救援。但就算是這些,也可以作為他與紅騎士談判的籌碼。
紅騎士看穿了約頓:
“如果我不透露任何信息,下一場的決賽您打算讓蕾妮女士出場嗎?”
“……”
約頓說不出話。
紅騎士見已經把握了主動權,便道:“這樣吧,若是我贏下這決賽,明娜女士回到了您的身邊,我便向您表明我的身份。”
這幾乎是在給約頓台階下。
“我還知道您就是沃蘭德·韋塞爾將軍的繼承人。
”紅騎士又道,“將來的您將會成為寒擁軍團的主人,世界的撼動者乃至主宰者。”
“韋塞爾人就註定高貴么?”
沉默了許久,約頓問。在他的成長中,他向無數人問出這個問題,但是得到的回答都令他失望的一致。
“你知道黑蟾先生是一名以賽亞人嗎?”紅騎士緩和了語氣,“階級社會的恐怖之處在於它的階級不可跨越。只要人們還懷着對於理想中生活的希望,那麼這個社會就不算完蛋。”
約頓回頭看看蕾妮。她眼中還沒有蒙上被藥物或者皮鞭摧毀心靈后的灰色,但她的眼中也毫無對於“明天”這個概念的激情。
“奈曼是一座以人們希望為食的城市。等我掌握了寒擁軍團,我要把這個城市的地下產業蕩平。”約頓低聲說。
他愈發地明白沒有血統帶給他的權力他就什麼也做不到。
那麼,便不如利用這權力,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希望”。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龍心競技場的比賽周期很短。
因為不在乎人命,所以賽制是連續五天的五場比賽。
每五天便能選拔出一名強手加入康涅·蘭卡德公爵秘密組織的情報系統“先王之手”,從此之後他們將變成在世人眼中已死去的遊魂,金錢對於他們來說便變成一個無所謂的數字。
所以龍心競技場並沒有某種“賽場王者”,有的只是無數使用着不同劍術、把“先王之手”視作脫離這苦海的希望的劍士。
而辛·格雷看到的這束希望則比別人大一些。
他便是在決賽中迎戰紅騎士的選手,“救贖之劍”辛·格雷。
他高高瘦瘦,暗金色的碎發如黑夜裏的光。他身着方便的皮鎧甲,手腕腳腕都綁着繃帶以防脫臼。與這裏的大多數人不同,辛的笑容是清澈的,他笑出來的模樣便如這不見天日競技場裏的救贖。
於是人們賜予了他這個名字——
“救贖之劍。”
在這競技場裏想看到辛的這份純潔消逝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今天的觀眾便大多支持紅騎士。
辛不在乎。連戰四場已讓他遍體鱗傷,以他現在的狀態,恐怕連完全狀態下七成的力都使不出來。
但那又如何呢,辛早就接受了自己死亡的這個結局。他的老家在亞季,家裏養活不住他這張嘴便放他來奈曼闖蕩。他以為自己能在奈曼找到一份能每月往家裏寄點錢的工作,但沒想到在這裏他連自己都沒法養活。
只有說起他的妹妹時他才會笑,每每談起那個女孩便如陽光撒入辛的心間。
辛整理一下皮鎧甲,便走上了競技場。
他第一次看到紅騎士。在蒸汽甲胄的保護下辛看不到這人的面部細節。
一剎那間,有什麼聲音在辛的心中悸動了:
“快使用‘那個’吧!快使用‘那個’吧!對方是和我一樣的存在,你沒可能打贏他的!”
多年以前,辛曾經和妹妹一起在亞季城外的森林中迷路。為了安撫流淚的妹妹,辛和惡魔做了一筆交易。
從那之後,辛便總能聽到有個聲音在辛的耳邊說話。那個聲音總是在辛的重要關頭勸辛使用“那個”,但辛卻不敢相信惡魔的蠱惑。
“那麼,你便告訴我他是誰好了。”辛說。
“他是我的第十三位哥哥,能夠彎曲光線的‘伏光’啊!”那聲音回答,“如果你再不使用‘那個’,你和我都要死在這裏了!”
彎曲光線。也就是說,那傢伙能通過這一點暫時使對手丟失視野。
“明白了!”辛便笑起來,他解開手腕上的繃帶,將它纏到眼睛上:
“如果我是伏光,一定會用光線的彎曲來使對手的空間感、真實感錯亂。鑒於視力在這時就有可能會變成弱點,那麼我選擇閉上眼睛和他戰鬥。”
觀眾們紛紛以為辛在羞辱紅騎士,低語聲不住地響起。
“呵……”紅騎士抬起劍刃,他似乎在讚賞這位救贖之劍的聰敏。
他當然也認出了對面附於辛身上的、他的弟弟:
“救贖”。
“來吧。”紅騎士退後幾步,在辛的角度便是沒入陰影里。
聞得“伏光”大名的人都知道伏光可以彎曲光線,但與伏光戰鬥過的人才知道伏光的另一個本領:迅捷。
利用光線的彎曲造成似要攻來的殘影,自己則藏躲於暗影中發動快得非凡的突襲,伏光的攻擊是如同影獄般的瞬殺。
辛閉上眼睛。他知道如何進入純粹之境,但呼吸與心跳是純粹的大敵,人們最多只可進入純粹之境4分鐘,就會被自己的心跳強制救出純粹之境。
辛唯一的勝算就是在這4分鐘內擊敗紅騎士。
在辛的純粹之境,是萬里無陰翳的天空,腳下則是毫無波紋的白水。
那白水上便出現了波紋。
睜眼,便是影獄。
辛用氣息感受紅騎士,才能感受到這位紅騎士的速度快到了怎樣的境地。
紅騎士一瞬的攻擊是從四個方向發動的,且全部是奪命的突刺。
“鏘!鏘!”
辛擋下兩擊,小臂和臉頰便中了兩擊。他的心跳急速加快,恐怕在純粹之境能逗留的時間只剩不到一分鐘。
但他也抓住了機會。紅騎士此刻正在收勢,而辛此刻正要出擊,他領先紅騎士的是一個呼吸的瞬間。只要在此刻用劍刃刺穿紅騎士的脖子,就能完成華麗的反殺。
脖頸,為了保留觀察戰場的活動性這裏是蒸汽騎士唯一的弱點。
但突擊的刀刃被紅騎士挑開了。
紅騎士並非人類,他沒有進入純粹之境的能力。他能挑開辛在純粹之境中突擊的刀刃完全是因為他夠快。
紅騎士的力量比辛大得多,此刻因挑開的劍刃而失衡的辛在他面前便如一隻待宰的羔羊。
“喝啊!”
辛再次集中意念,想要重回純粹之境,得到的回報卻是從心口爆出的劇痛。
“用‘那個’吧!算我求你了,用‘那個’吧!”那聲音又在辛的耳邊響起。
就算馬上要被紅騎士殺了,辛也不願意使用所謂的‘那個’。他的身體因為恐懼開始急速地抽氣。
紅騎士再次沒入陰影里。
辛心想要再來一次影獄瞬殺了嗎?明明沒有必要的,一刀結果了他便是。此刻他故作聰明蒙在眼睛上的布條反倒引起了貴族們的興趣,能讓他看起來更加無助。
辛在彌留之際想起的是他的妹妹,他離家時曾承諾要用奈曼掙的錢帶妹妹去剛鐸城旅行。不知在此刻她會不會想起自己的哥哥,他正被矇著眼睛在遠方的一個競技場裏被殺。
“我不要死呀——!!”
在辛力竭的怒吼中,他再次踏入了純粹之境,如今這裏的白水已經變得血紅。紅騎士就在那一片血紅中向他衝來。
還是速度極快的四連擊。
但辛已經無畏生死。這四個幻影每個都在某段時間內是真實的,那麼,一劍刺穿了它便是。
有四分之一的可能,辛能夠殺死真正的紅騎士。但在那之前,他要承受紅騎士的瞬殺。
這是不可能的,一劍刺穿腦袋或者脖頸辛就沒有反擊的機會了。
但他在賭,這紅騎士為了取悅這些貴族,會讓他死得再慘一點……便不會一劍了結了他。
第一劍,斷了辛右小腿上的肌肉,辛便跪下。
“哈哈哈!”辛不禁大笑。
第二劍,在辛的面龐及胸膛留下一道深可及骨的傷痕。
辛便狂笑。面目猙獰。
第三劍,從辛的斜方肌斬下,辛的左臂便垂下。
辛的怒目圓睜:
“來,再斬一劍!”
第四劍,第四劍。第四劍朝着頭顱來。渾身是血的辛忽然暴起,將右手中的劍刃捅入了紅騎士的脖頸。
辛沒有看見血液從紅騎士的脖頸流出來。
他看見了一束希望。